公孙佳的境况并不比霍云蔚好,霍云蔚还能抽个空平复心情,公孙佳眼睛还红着就被去中宫被人围观。大悲之后还要装作大喜的样子,情绪转得太快,险些将她噎得背过气去。
皇后眼睛也是红红的,她才跟岷王哭过一场,自打岷王出生起就没跟她分开过这么久,加上岷王妃,一起哭了个痛快。靖安长公主在一边等着见外孙女,也跟着掉了两滴泪,等到看到公孙佳,轮到靖安长公主大哭,皇后陪着掉两滴泪了。
公孙佳这一回比往常都惨,脸色白得不像话。进城的时候,京城百姓不觉得,因为传说里她就是个病歪歪的狠人。亲近的人却知道,她平常不大强壮,可多少还是个正经形状,又传说她遇到了刺客。靖安长公主哭得特别担心,说了这辈子难得说的一句话:“以后别再走了吧,就好好的养着。”
公孙佳任由她抱着,还要对皇后微笑点个头,皇后担心儿子的时候未尝没有后悔听了公孙佳的话,如今儿子好好地回来了,似乎还赚了,她又将不满都抛了,说:“冬天就是养膘的时候,是得养好了!”当即就张罗什么御医、药材、食材、珍宝之类一骨脑地赐了十几大车,比对亲儿子也不差了。忙到最后,儿子都不要了,揽过公孙佳说:“你可受苦了!”
公孙佳从她的肩头看到一旁的乔灵蕙,对她比了个口型:“放心。”乔灵蕙还不知道丈夫挨过罚,也含泪点头。
因岷王、燕王、章旭都是从前线回来,加上一个公孙佳,皇帝就做主在中宫开个“家宴”,一派和气地吃酒。皇帝先举杯:“今天不谈国事。”将调子定了下来。
公孙佳心里不好受,皇帝明显看着又老了几分,整个脸色都黯了下去。想到他接下来还要处理儿子们之间的问题,就更难过了。她自己也有事要处理,比如跟乔灵蕙悄悄地说:“回去告诉姐夫,出征的事儿谁都不许说,把嘴闭紧了。”乔灵蕙由喜转惊:“怎么?”公孙佳道:“记着,连余伯伯能不说也不要说。”乔灵蕙心里有点慌,还是点头了。
除此之外,倒还是真的和乐开怀。当然也有不开心的人,第一个是章昺,第二个是章昭,他们二人难得感受相同,看着最平庸的章旭出了风头心里很不是滋味。纪莹低声劝章昺:“五郎立功是好事,咱们说好了的,还要好好的贺一贺。你瞧,二郎……”章昺一看章昭也不开心,他就好过了一点,情绪也高了些,说:“也好,咱们两家聚一聚。”
临近年节,宫里各色歌舞齐备,只是皇帝与公孙佳身体都不怎么好,不多会儿皇帝就乏了,说一声:“散了。”
公孙佳没出宫就被靖安长公主拽到她的车上,又是一同到了公孙府,她与钟秀娥一定要亲眼看到公孙佳休息了才肯走。公孙佳道:“且还歇不得。”钟秀娥跳了起来:“还有什么事?难道别人办不得?”
公孙佳道:“能歇我还不想歇么?事儿有点大,都先别问了,不日必有旨意的。”钟源单刀直入:“刺客是怎么回事儿?”公孙佳道:“没有活口,没有口供,不过也应该能猜得到了。”钟源黑了脸。公孙佳道:“近日不要与燕王接触太多。”所有人都看向她,公孙佳道:“论功行赏的当口么……”
这个理由过于勉强,公主郡主们凭借对娘家的热情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都不大好,湖阳公主眼看要骂出声来,公孙佳竖起了一根指头:“嘘——”
靖安长公主道:“好,你的事我不多问,只有一件——你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哎。”
靖安长公主道:“咱们走吧,让他们娘儿几个说说话。”
一群人又呼呼啦啦地走了。留下母女三人,公孙佳问道:“哥哥怎么样?”乔灵蕙有心事,心不在焉地说:“丁晞?还那样儿。我看他越发的萎靡了。”钟秀娥道:“看着怪心疼的,一想到他要得意了又得闯祸,还是叫他活着的好,别再作死了。你们姐妹有什么话要说?”
公孙佳道:“阿娘,您给赵家带个话儿,我这两日就去拜访。”
“成!”
公孙佳又说:“阿姐,快些回家,告诉姐夫,事情非同小可,消息从哪儿泄漏出去的,就要从哪儿封口,他不住口,别人就要封他的口了!”
乔灵蕙大惊:“怎么?”
公孙佳摇摇头:“我要对你说了,你怕也要卷进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现在我还能制得住,待到控制不住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乔灵蕙素来相信妹妹,道:“好!”
于是母女二人亦散去。
阿姜一直在旁边插不上话,此时终于扑了上来,骂道:“阿宇这个死丫头,小元个兔崽子!怎么照顾的你?”公孙佳道:“没有他们我更惨。终于得闲了,把人都叫来吧,咱们议一议。”
~~~~~~~~~~~~~~~
单良与薛维就在外面等着,早看到公孙佳的状况,两人都很担忧,公孙佳这个样子还要召见他们,他们就怕得到什么“我受伤了,装没事”的话。单良拉着荣校尉问,薛维就问自己女儿。直到听说:“无伤。”他们才舒了口气,进屋的步子也踏实了些。
薛维道:“宫中对君侯越来越亲近了。”
单良冷笑道:“三王都安全回来了。皇后三天两头召见长公主的事儿,你倒是忘了呢。”
公孙佳道:“说事!”
单良道:“京师还算平静,东宫那两兄弟有些争执,战事吃紧,他们不敢闹大。可是前线发生了什么?纪氏似乎有些怨言,道是您将纪宸排除在决战之外。”
公孙佳道:“他运气不好,左路给他了,狼主不理他。”
单良一笑,很快又收敛了笑容:“他怕要封侯。”
“嗯,我也是安北将军。”
单良瘸着腿跳了起来:“什么?哎呀!喜事!”
公孙佳一点开心的意思也没有:“陛下还要我做禁卫的副职。”
单良的笑容凝固了:“这……”
公孙佳道:“明天就下旨了吧,兵部我还兼着。霍叔叔兼吏部侍郎,以后可以勾兑了。”
单良道:“陛下这么安排必有缘由吧?”
公孙佳道:“嗯,燕王的心思,陛下知道了。”
室内的气氛也凝固了,薛维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太子妃……”公孙佳看了他一眼,说:“做生不如做熟。”单良皱眉道:“麻烦。”公孙佳道:“天还没塌。”单良一惊:“是!那……您要准备什么?交给我们去做吧,您的身体……”
公孙佳道:“且歇不得了,我要拜访司徒、太尉,还有霍叔叔,余家也要去一趟。”
阿姜忙说:“乔大娘子府上的礼物已经准备妥了,我寻思着您是要用得着的。”
“好。”
公孙佳对薛维道:“继续操练兵马。”薛维肃容应道:“是。”
公孙佳又对单宇和薛珍说:“女兵里挑出二百人来,也要加紧操练。”
又让阿姜约了吴孺人,接着是对荣校尉说:“盯住燕王和纪氏。”最后对元铮说:“汪斗跟了来,你去调理调理他。”元铮问道:“你身边谁跟?”
单、荣二人同时说:“还是小元吧。”、“危险。”
最终,荣校尉承揽下了汪斗,元铮还是跟在公孙佳的身边。阿姜看看差不多了,抢先道:“今天先歇了吧。”公孙佳道:“你再准备一件,吩咐下去,这几天都要宴客。”阿姜说:“好,都交给我!是部将们,对么?”单良道:“我拟名单,看着他们写帖。”
公孙佳一点头,终于可以去睡了。
~~~~~~~~~~~
次日却不能放假,依旧是去站了一会儿班。当朝拎了两份兼职回来到了兵部,接受朱雄羡慕嫉妒的目光。朱雄道:“你们那一辈儿,原先看着你表哥是个打头的,没想到是你先出来了。”
他这么说是有讲究的,一般人求一闲职而不可得,兼职兼任多半出现在顶尖那一波大佬的身上。公孙佳唯有苦笑:“不要取笑了,还是琢磨着怎么论功行赏吧,征北的封爵怕是少不了的。”
朱雄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怎么?”
公孙佳白了他一眼:“他独当一面,打得不错呀,战损也小。军纪也还可以,没道理再拦着了。”
朱雄道:“那小子的损耗不对!一定有贪墨!”
公孙佳道:“咱们打个赌,一定牵扯不到他身上,他必然是干干净净的。这个时候,别生事。”
朱雄似乎想到了什么,阴着脸,说:“以后看你的了。来,咱们合计合计。”
公孙佳道:“既然知道这是必然,何妨由咱们开这个口?咱们上表,政事堂批了,转陛下准奏。如何?”
朱雄“嘿嘿”一笑:“我倒要吃纪家酒席啦?”
“干吧。”
朱雄道:“不用看,你定。”
“?”
朱雄是得到朱勋的嘱咐的,朱勋眼看自己与纪炳辉对阵是确实吃力,不如让公孙佳来布局。既打击宿敌,又不会亏待贺州同乡。
兵部是自家的事,办起来顺畅,公孙佳与朱雄没有等全部统计完再一总上表,而是一部分一部分地发,免得将士等得着急。当晚就先递了给纪宸等功劳大的人的评议,以示自己在干活。宫门下钥,她又跑了一趟余家。
余威昨天得了妻子捎的话,思前想后,还是跟亲爹余泽说了:“燕王拉拢岷王。”惊得余泽连问:“没答应吧?没答应吧?”余威道:“哪能呢?我这不挨了打了么?”余泽道:“打得好!叫你不长记性跟着岷王胡闹!他是皇子,你是什么?出了事,还不是你顶缸?他扔个锅你就接着了?要学会拒绝,明白吗?你就这点不好!一把年纪了还抹不开面子!”
余威苦哈哈地:“知道了,知道了,差点回不来。当时要是岷王翻脸,我们就死在军中了。他要是依了,日后也是祸患,我都懂。”
余泽道:“与药王商议一下吧。”他深知自己掌着京城的防务,是时候表态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公孙佳就来了。余泽先恭喜了她,公孙佳道:“忙过了这两天,请您吃酒——我今天是来赔罪的,姐夫还好吗?”
余泽道:“他活该!我倒要谢谢你呢!可算是救了他一命了。”
公孙佳道:“除了你们父子,还对别人说了这件事吗?”
“没有!”余泽果断地说。
公孙佳道:“最好没有,否则就是大乱。”说完,看了余威一眼,余威心虚地别过了眼去。公孙佳道:“岷王身边当时就你一个,他当然要与你商议,你该为他保密。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
余泽道:“你说怎么做?”
公孙佳道:“燕王不行。”
“好!我守好城!管不叫他作乱!”
公孙佳起身道:“有您这句话,公事上我就放心了。咱们说说私事儿?普贤奴也大了,该出仕了,我安排他出京,择一上县,先做个主簿,孩子总要知道些民间疾苦以后才能堪大用。”
余泽道:“好。”
“世上没有侄儿已经出仕,叔父还在家里闲逛的道理,”公孙佳说,“伯伯几个儿子,还有没出仕的吧?”
余泽笑道:“全凭你安排。”
“您愿意给我哪个?”
“老三吧,比这个果断。”余泽指着余威说。
公孙佳道:“我是不担心姐夫的,姐夫自有岷王保举,兵部不会拦他的,在皇后娘娘面前我已与他碰过头了。三郎任武职?您自己先带着?”
“那敢情好!”
“等信儿吧,晚些时候会有消息。”公孙佳说,“我得去赶下一场啦。”
余泽道:“我送你。”
~~~~~~~~~~~~~~~~~~
公孙佳的下一场是去赵司徒家,赵司徒已有所感,见到她便说:“陛下委你以重责大任,于你是好事。我只怕这件好事,是因为要有乱事。”
公孙佳道:“嗯,陛下要我与霍叔父镇一镇场面。你们都太斯文了。”
赵司徒狡黠地笑了:“是么?”
公孙佳道:“那……请教翁翁。”
赵司徒道:“为纪宸请封,做得不错。你知道为何你立有大功,陛下让你兼职却不让你升职离开兵部吗?”他自己答了,“为官若是经常调动,就不能形成自己的势力,也就难以树立威信。把纪氏的兵将给他调一调,使他兵将互不相识。哪怕给他个实职,他支使不动人,也是没用的。”
公孙佳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赵司徒又说:“霍云蔚进了吏部,要升迁文官就容易得多了。这就要格外的小心,文官盘根错节,不要树敌。”
“是。”
赵司徒道:“陛下,唉。他还是想保全燕王的,对燕王的旧部也是一个‘调’字。翦了羽翼,拔了爪牙,燕王就不是威胁了。太子仁厚,不会与败犬计较太多的。”说着说着,他也伤感了起来。
公孙佳道:“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么?陛下他……”
赵司徒连连摆手:“不可说,不可说。所以才要做好陛下托付的事情呀。”
公孙佳道:“调来调去的,不惊动纪炳辉是不可能的。”
赵司徒道:“何必遮遮掩掩?寻几件错处,大大方方地调!你呀,太周到了,也好也不好。该让他纪宸自己报功,他必然不公,趁他内部不满,拿他几个心腹冒功、抢功之罪,调到一边避风头就好了。名正言顺,他看出来也是有苦说不出!”
公孙佳心道:这个好办,我手里的把柄倒是有不少。这些行伍间的事情,您老是生手看不大出来,我熟啊!
从赵司徒这里得了指点,公孙佳第二天先与霍云蔚通气,告知赵司徒等人不乐意他大动文官。霍云蔚道:“我为什么要动司徒的人?是纪炳辉的人不够多吗?你呢?要怎么做?”
公孙佳道:“当然是做个好人,我帮他们平事儿。”霍云蔚不客气地说:“这些事怕不就是你揭出来的吧?自己装鬼再自己捉鬼!”公孙佳道:“不要平白污蔑好人,我才不会自己说呢。对了,还有件事儿要托叔叔。”
她托的就是几个官职。
她要做的也不多,就调那么两、三个人,一个是余盛,一个是吴选,吴孺人昨天夜里跑了来,脸上颇为委屈,也是为自己弟弟求个安排。公孙佳猜测是因为章昺、章旭兄弟俩与纪氏姐妹花两对夫妇近来颇为亲近,她被章昺冷落了。不过她本来就有意安排一下吴选,并不是看吴孺人的委屈相,就痛快地答应了:“他还是要历练的,给他一县。”这地方她都相中了,就跟大外甥余盛做邻居,隔壁县。
吴孺人却说:“能否……留在安定王府?”
吴选是一脸的犹豫,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公孙佳道:“想留在安定王府,不用我,安定王很喜欢他,你们自己对安定王说就好。至于另一样安排,我给你们留到明天开春,你们想好了再来找我。”
吴孺人姐弟俩刚离开,阿练就骂道:“什么东西?跑到咱们家点菜来了?!”公孙佳道:“罢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既不是很在意,霍云蔚听到她说的时候也就记下了两个空位。霍云蔚向她要了一件东西——她写过的考查,霍云蔚要拿来做官员升降的参考。
两人碰过头后,用的就是赵司徒说的一个“调”字。不须皇帝再授意,他二人就干得很出色,公孙佳这里更是借着赏功的由头,干得名正言顺。期间,纪宸封侯,公孙佳亦派人送上了贺礼。人没有到纪府,因为她正在处理纪宸部将互相揭发的烂摊子呢。
到得除夕前,公孙佳与霍云蔚已将事体大致处理完毕,只等开春之后各人赴任,这事就算完成了。两人处事也颇公道,所有的人选里,也就余家叔侄是人情。别人,包括吴选,都只能算是慧眼。
让公孙佳惋惜的是,她虽给吴选留了个位子,吴家姐弟终究没有再来找她。吴选是文官,调任要经霍云蔚,他还记得公孙佳提过吴选,顺口告诉了公孙佳:“那个吴选,去了安定王府里了。”
公孙佳道:“那我讨要的人情不能收回去。”
“哦?”
公孙佳笑笑:“人,我有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就是,皇帝谋划通过两个他信任的人完成布局。
皇帝自己管儿子,别的活让这两人干。
到最后的时刻,皇帝信任谁就很明白了2333333
如果两人的爹活着,轮不到这两人上,皇帝更信任他们的爹。
公孙佳说的也是实话,皇帝确实是看好两人缺德冒烟心狠手辣。
就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