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太太板着脸,垂眸瞧着地上的林氏,心情极度复杂。
她心底清楚得很,就算借林氏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逾矩,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账完全的算在林氏头上。
一定是林氏施了狐媚之术,自己的儿子才会一意孤行,一夕之间,将她立下的规矩抛诸脑后。
她想着,心底的怒气渐渐就涌了上来。她瞪一眼林氏,冷冷道:“你坏了规矩,自然要罚你。”
林氏闻言,头又往下低了低,身子几乎与地面相贴。
她既没求饶,也未辩解。单薄瘦弱的身子,微微发颤,那情景,就像是被风吹起的一张纸,摇摇欲坠。
难怪从前儿子会动心,这股惹人怜惜的劲儿。就连她见了,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祖母。”
瞧着陆老太太不断变化的面色,陆微月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前世,她惧怕祖母,也讨厌她。她总觉得自己与娘亲的困境,全是由她一手造成。
但后来,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娘暴毙的那天,祖母不仅哭红了眼睛,还将她抱在怀里,语气哽咽的道着歉,祖母对不起你们母女。
到后来,祖母心疼她没了娘亲照顾,让她搬进了花溪园。
这一住便住了两年,直到她出阁。
两年的朝夕相处,她彻底瞧清楚祖母的内心。
其实,祖母讨厌娘亲,并非是讨厌娘亲的为人,只是讨厌娘亲的出身。
至于原因,后来的陆微月也渐渐能理解。昔年,在陆相还未飞黄腾达之前,陆家因为门第的关系,受尽苦难和白眼。
所以,祖母对门第的介意,才会到了刻骨的地步。就好比有些人从前穷怕了,一步登天之后,就情不自禁的对穷困避之唯恐不及。
听见陆微月甜甜的呼喊声,陆老太太一愣,视线从林氏身上离开,转而看她。
“昨晚父亲是因为担心微月的身子,才会在明月里留宿。事出有因,还请祖母不要责怪娘亲。”
陆微月眨巴着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漾着一旺泉水。
她原就看起来娇柔,说这几句话时,也将声音放得极轻,极低,听在人耳中格外的舒服。
“你身子如何了?”
到这会儿,陆老太太才想起来问陆微月的病情。
“劳烦祖母惦念,基本无碍了。”陆微月微微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本来前几日就该来向祖母问安,奈何腿脚仍有些酸软,下不得床,直到昨儿七妹生日的时候才好。”
陆微月所表现出来的落落大方,倒叫陆老太太有些刮目相看。她盯着陆微月,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两分满意。轻柔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称赞,“你倒有心。”
从前,她觉得陆微月不懂礼数,撑不得大场面,为人又沉默寡言,缺乏童真童趣。所以,对她一向谈不上喜欢。
“祖母大可以放心,既然微月身子见好,父亲想必也就不会再违背规矩宿在明月园。所以,微月请……请祖母饶过娘亲这一次。”
她的话虽短,却暗暗含了三层意思:一来则是强调是她爹违背规矩,而非她娘。二来则在说明她爹也是好心,并非有意与陆老太太对着做。三来则是替娘亲求情。
听她这么一说,陆老太太心头的火气,登时消了大半。
原本这件事,就算不得什么难以饶恕的大事,加上其中还有这深一层次的隐情。她实在也远远没必要,为此大发雷霆。
自己儿子近来的烦心事已经够多,能少一件,便是一件。
她这当娘的,虽说无力可出,但也不能添堵。
略一沉吟,她便看向林氏,放软了口气,“相爷今儿早朝可迟了?”
“回娘,没有。”林氏张开薄唇,轻快回一句。
“那好。”陆老太太眯起了双眼,“你先起来吧。”
林氏有些意外,她原本在来花溪园之前,就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万万没想到,陆老太太会这么快就松口。
一切都是女儿的功劳!
林氏心念电转,一边在同陆老太太道谢,另一边在心底暗暗琢磨,自己的女儿究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莫非生一场大病,还能叫人性情大变?
这其中的缘由,一直到她们母女俩从花溪园里出来,她也没想通。
有道是,冤家路窄。刚走至大门口,二人就碰上了笑容满脸的孙氏。
因为位份的差别,林氏与陆微月急忙低头,向孙氏问好。
“这就回去了?”
孙氏一手摸着发间的步摇,漫不经心地问。
“今儿起得早,已经同老太太问过安了,眼下正要回去。”
林氏一贯没有心眼儿,并未听出孙氏话外的意思。
陆微月却听明白了。
孙氏分明是赶早来看笑话来了。
前世,她觉得孙氏手段高明,而且不易被人察觉。但重活一世后,她却认为自个儿从前是高看了孙氏。
其实,孙氏的言行举止,远远并没有到不着痕迹的地步。
只是,因为以前,她惯性的喜欢低头。所以,才会忽略掉某些关键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一旦用心,便很容易地就能察觉。
她抬头,看着孙氏脸颊上渐渐隐去的笑意,暗暗笑了笑。
另一边,林氏在忧心陆微月的身子,见孙氏愣着不动。她咬咬唇瓣,恭敬地道:“今日的药,微月还未服用,夫人若是无事,我带她先走一步。”
盯着林氏与陆微月的背影,孙氏呆呆地看了半晌,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莫非,陆老太太改了心意?
大惊之下,她便叫丫鬟春杏,先进到园子里打听打听情况。
很快消息带出来,陆老太太不仅没惩罚林氏,还有心留她们母女用膳。
孙氏心觉吃惊,一抬脚就匆忙往园子里去,她得亲自去确认一下。
同陆老太太问了安,又挑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寒暄一阵之后,孙氏才状似无意的将话题往林氏身上引,“适才儿媳来之时,碰见了林姨娘,倒不知她是来做什么的?”
“你便是为这个而来吧?”陆老太太勾头看着孙氏,一针见血道:“我也不瞒你,她今日主动请罪来了。”
“那您没惩罚她?”
孙氏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带着恰若春风的笑。
昨儿是陆冷霜的生辰,她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再度稳固自己的府里的地位。
谁曾想到,昨儿她损失了青嬷嬷不说,还白白叫林氏得了便宜。
林氏算哪门子葱,她园子里的贱婢,也敢上位当上总管。
这还不是最可恶的,最可恶的是,陆相居然一反常态,置陆老太太的命令于不顾,一意孤行宿在了明月园。
陆相平日里最重视孝道,虽然位至宰相,但对他的生母陆老太太,向来唯命是从。
当年,若不是陆老太太以生命做胁迫,逼得陆相娶了三姨娘冯氏。
陆相压根儿不会动这个念头。
他是真的不喜欢冯氏,所以,冯氏进门后,虽然陆老太太提出好几次,要陆相将冯氏抬为平妻。但陆相一再拒绝,说什么也不肯同意。
除了这件事以外,陆相对陆老太太,基本上有求必应。
想当年,陆相纳林氏为妾时。面对陆老太太订下的不合情理的规矩,陆相也没过多反抗,而是欣然接受。而且,这一遵守,就遵守了十几年。
一夕之间,陆相突然打破规矩,若说不是要再次宠林氏,连她自个儿也不信。
所以,昨儿夜里,海蓝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杏往花溪园里递消息。
这种事,她若亲自出面,只会叫人觉得她小肚鸡肠。
但换做陆老太太,自然没人敢嚼舌根,甚至还会说,林姨娘以狐媚之术引诱了陆相,陆老太太只不过是为了陆相的政治前途着想。
“远和昨晚留下,是因为惦念六丫头的病。”陆老太太摇了摇头,同孙氏解释,“你也不要多想了。”
这就完了?
孙氏心里不免失望,她本指望借陆老太太的手,打压林氏。到头来,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孙氏有些不甘心,正打算再问。另一边,陆老太太已经移开了话题,“冷霜那丫头怎么没跟着一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