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蝉鸣依旧不止,扰得人不得安眠。尉迟轩躺在榻上双目闭合,月光透过窗子扫在他的睫毛上,在脸上打上一层浓浓的阴影,渐渐地蝉声遥远,尉迟轩入了梦乡。
那是一处邻水的居所,湖波悠悠,青山隐隐,天地一片温柔沉静。远远的一个少女清越的笑声传来,另有湖水荡漾的声音,尉迟轩寻声而去,行至少女身后,那少女似有感知,转头粲然一笑,是韩墨儿。
韩墨儿向他伸出手,他有些为难,可终究难敌心中情动,搭上了她的手。绵软滑腻犹若无骨,他记得这触感,新婚之夜他曾握着,将银针刺入指尖,白润的指尖流出像火苗一样热烈的鲜血,晃了他的心神。
韩墨儿拉他到身侧,尉迟轩低垂着目光瞧她。她散发宽衣,慵懒至极,也魅惑至极。少女面颊绯丽,眼中含着一层水雾,红润的朱唇微微张着,吐气幽兰,似等待采撷。尉迟轩心跳如鼓,他目光向下,一寸一寸地流连,少女脖颈向后弯曲成天鹅的弧度,肌肤上此时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绮丽诱惑,香艳性感,尉迟轩目光深幽,他感觉到自己的全身的血液都在躁动,他想吻上去,用唇舌一点一点勾走那些汗珠,让韩墨儿沾染上自己的味道。
正想着,他听见少女唤他:“王爷,刚刚我给你剥的葡萄可还甜?”
“甜。”尉迟轩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那我也尝尝可好?”
尉迟轩向四处看了一圈,并无瓜果:“如何尝?”
“这样便可以了。”韩墨儿猛地一拽尉迟轩,将他拉至身前,双手圈上了他的脖子,将红润的嘴唇重重地亲到他的唇上。
“你!放肆!”尉迟轩蓦地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片黑暗。
“嗵”的一声,两个暗卫从房顶落下,刀剑出鞘,在暗夜中闪着冰冷的银光。
“怎么了王爷?”暗卫拉开防御的架势。
尉迟轩缓缓地坐了起来,他从那个香艳又荒唐的梦中醒了过来,良久,他将心中的激荡压了下去,毫无温度的说到:“无事,下去吧。”
两名暗卫对视了一眼,带着满脸疑惑应诺而去。
尉迟轩倚在床头,感到身下一片湿滑,他掀开被子一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脸色阴沉得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浓重几分。
转日早膳过后,韩墨儿就端着自己做的芙蓉虾饼来给尉迟轩请安,今日韩墨儿与洛景甜相约一同去善缘寺上香,她来与尉迟轩知会一声便要出门赴约,谁知这些日子都蛮好说话的礼王,今天竟然闭门不见,连韩墨儿做的吃食也一并拒之门外。
曹公公一脸尴尬的替尉迟轩解释:“王妃,王爷今天要忙的事太多,这不,书房里还有…人候着听令呢,要不您就先回去,等王爷不忙的时候,老奴再去请王妃。”
韩墨儿倒不在意,她早已习惯了尉迟轩的喜怒无常,有一次她突发奇想如果现下她有个手机,那尉迟轩在她通讯录中的昵称一定是“不高兴”,铃铃铃,不高兴来电了,不高兴来电了,配合尉迟轩那张千年冻脸,实在有趣得紧,这个想法让韩墨儿笑了好一番,换来了翠柳的几个大白眼。
“既然王爷忙着,那我就先回去了,如果王爷问起,烦劳曹公公说一声,我去善缘寺进香了,午膳就在寺里用了。”韩墨儿优雅端庄的离开了尉迟轩的院子,如果她知道在尉迟轩昨晚的梦中她就是个十足的浪荡登徒子,意欲强暴良家王爷而不得,不知还是否能维持得住这份稳重端庄。
韩墨儿对到寺中进香一事并不热衷,但现在她身为王妃,不似在韩府时可以大大咧咧的游逛于市井吃茶下馆子,现在她要是下顿馆子以王妃礼制是要清场摒避众人的,韩墨儿无心享受那种排场,只能与洛景甜相约善缘寺进香,寻一处清静的厢房说说话。
善缘寺是离都城最近一处寺院,坐落近郊,香火旺盛,因第一代住持曾是高祖皇帝的座上宾,因而寺院地位超然,除皇上、皇后前来进香才会摒避旁人,其他王公贵族均不能享受如此待遇,这也正是韩墨儿喜欢此地的原因。
善缘寺景色极美,近处海棠桃花云蒸霞蔚,修竹倚石,藤萝垂荡;稍远处池波悠悠,荷叶青青,亭台水榭尽收眼中,十分开阔。
韩墨儿与洛景甜分坐炕桌一侧用着素斋。
洛景甜不似往日欢脱,脸上落落寞寞,见花悲见草愁,一副少女怀春却恋而不得的样子。
韩墨儿瞧着有趣,也不劝慰,任凭洛景甜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息,最终还是洛景甜沉不住气,将筷子一放,气鼓鼓的说到:“果真是嫁了人的女人都不靠谱,只会围着自己夫君和孩子转,全然不顾他人死活,我姐姐是一个,你也是一个!”
韩墨儿笑了起来:“你这话可是一竿子打倒一船人,我何时围着我家夫君转了?”
“你…”洛景甜一时无言,也是,从进到屋中至今,韩墨儿未提一句她那个便宜夫君,但她仍气不过,“你家礼王有什么好提的,一脸冰霜,成亲那日我见了一面,害得我整整三日辗转难眠。”
“怎么样,俊吧,看一眼就忘不了是不是?”韩墨儿贼兮兮的调侃,全然未将尉迟轩当作自家夫君拈酸吃醋。
“你!韩墨儿你就不能正经点!”
“好好,我正经点正经点。不过,正不正经我家王爷也是真俊啊。”韩墨儿吃了一口翡翠豆腐,脑海中将尉迟轩容貌仔细描摹了一遍,点点头以示自己的话十分有理。
洛景甜翻了一个白眼:“俊什么俊啊,那张脸覆着三寸厚的冰渣子,娶个亲搞得好像谁欠他一万两银子似得,我是担心你嫁过去被他欺负,才辗转难眠,谁知道你竟是这般…这般没出息,看着礼王长得好,就…就…”
“就色令智昏、心悦诚服。”韩墨儿怜她还是闺中女儿,将洛景甜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补全了。
“对,没出息。”洛景甜恨铁不成钢,“当初要知道你瘦下来这么好看,怎么也轮不着礼王娶你,嫁给我哥哥多好,你当我嫂子,咱俩就能一直在一起。唉,当然不是说你胖就不能嫁给我哥,只是洛梓文生来眼光就高,这个瞧不上那个看不起的,矫情的很,不过你现在这模样,别说嫁给洛梓文啊,当今圣上看了也得动心。”
“景甜,慎言!”韩墨儿收起笑容,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如今她是当今圣上的弟媳妇,洛景甜这种玩笑要是传出去,便是真是祸从口出了。
洛景甜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紧紧抿上了嘴唇。
韩墨儿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逗她,将话题拉回了她的身上:“从见面起,就听你一声一声的叹息,愁容满面的,怎么了?可是与那武林俊杰有关?”
听得此言,洛景甜面上红了一红,转瞬又染凄色,她趴在桌上眼神悠远:“墨儿,怎么办,我好像真的喜欢上蒋云燕了,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想他,想他救我时敏捷如电的身手,想他清清爽爽的笑容,想他有时憨憨傻傻的举止,墨儿,怎么办,我感觉自己都魔怔了,这种感觉我也不敢和别人说,只能自己憋着,好难受,也好难过啊。”
韩墨儿让翠枝收了餐碗,亲自给洛景甜倒了一杯凉茶。
洛景恬如青果般酸涩的初恋,曾于多日前与韩墨儿谈及,但她并未太放在心上,哪个姑娘在豆蔻年华没动过几次春情,面对潇洒俊逸、快意恩仇的侠客又有哪个姑娘能够心如止水,但她一直认为作为官宦子女的洛景甜能够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有如天堑一般的差距,会慢慢的接受现实,掐灭这份痴念,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了,这份念想非但没有消弭,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韩墨儿不得不认真对待,她握住了洛景甜的手:“景甜,你这几月可是与他时常见面?”
“他乃外男,怎能与我时常见面,几个月来也没见过面,倒是最近见了两面,他陪哥哥来我家的练武场操练,我远远的看着,墨儿,你知道吗,他武功可好了,比我哥哥好多了,我哥哥就会吹牛。他眼神极好,看见我在远处,便远远地与我打招呼,那样子简直傻死了。”洛景甜面上红霞又重了,“既然让他瞧见了,再躲躲闪闪更显忸怩作态,我就大大方方出来与他相见,毕竟…毕竟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太过拘礼。”洛景甜给自己找了十足的理由,妥妥当当、明明白白。
“对,你说的都对。”韩墨儿促狭的接道。
“墨儿!”
“我不该乱说,你接着说,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哥哥就想着法儿把我赶回房里了。”洛景甜噘了噘嘴,转而她又像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眉眼含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韩墨儿,“不过,前几日他来我家,我哥哥倒是寻我做了几盏夏日嬷嬷茶,就是你给我的那个方子,听说他吃得极用心,一勺一勺的慢慢品尝,似是当作什么珍宝一样,还吃了两盏,唉,我就应该多做些,听说是不够了,他才没吃第三盏。”洛景甜一脸满足,转头对韩墨儿说,“你若再有什么冰饮的方子,送来一份给我,我做与他吃,那个土包子,在深山中呆了这许久,定是什么好东西都没吃过,我呢就让他饱饱口福。”
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吗?韩墨儿看着在幸福与凄楚两种情绪中自由切换的洛景甜,真切地意识到洛景甜对这份感情的执着与热烈。
韩墨儿收了戏虐与玩笑,郑重地说到:“景甜,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万事都莫要过于执着,免得自伤,痛苦的终究是我们自己。”
洛景甜抬眼看着韩墨儿,她眼中带有不甘:“为何不能执着?为何不能争取?就一定要向你一样,韩家人搓磨你,你宁愿将自己弄得又胖又蠢,将自己的名声败光,也要受着;她们装病设计让你嫁给礼王,你便一点怨言都没有的嫁了。聪明如你,又有这般美貌,为何不能与她们争上一争、斗上一斗,为何偏偏要按她们给你设计的路去走?有时我真的替你不值,墨儿。”
韩墨儿幽幽地在心中叹了口气,洛景甜确实被洛家人保护的太好了,心思这般单纯,性子这般莽撞,今后一定要寻一个正派简单的夫家才好,才能保证这份心性纯洁不染,不受奸恶之徒所伤。
“且莫说我,你现下要如何行事?蒋公子是武林人士,你是重臣之女,即便你家没有借你亲事联姻之想,也定不会同意你嫁给一个江湖门派的弟子。”韩墨儿也想清楚了,洛景甜终究躲不了这份情殇,早日斩断情丝总比情根深种来得强,今个儿这话就由自己挑明白说清楚,总比被他人看出端倪,伤了洛景甜名声要好。
“我…我去找爹爹和母亲说,她们最疼我了,定然不会见我伤心。什么万事莫要执着,我…我就要争上一争,不争一下怎么就知道不能成功。”洛景甜声音越来越小,话说的很没底气。
“此事做不得玩笑,更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乱来,洛老爷和夫人任凭如何宠你,也不会将你嫁给蒋公子,在他们看来这是离经叛道之举,会坏了你们整个家族的清誉,你若执意如此,你的最大阻力并不是来自洛老爷和洛夫人,而是你的整个家族,他们不会像洛老爷、洛夫人那样心疼你,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你,甚至置你于死地,来保护他们所谓的家族清誉。”韩墨儿很少如此郑重的和洛景甜说话,每每如此洛景甜都觉得韩墨儿离自己那样近又那样远,近得掏心掏肺地为自己着想,远的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一样。
洛景甜虽然平日里常常训斥韩墨儿,但不管大事小情她也是向来都听从韩墨儿的。韩墨儿此时将利弊摆在面前,她即便心中不愿,也不得不承认韩墨儿说得有理。
韩墨儿绕到洛景甜身侧,将她置于怀中,看着默不作声的洛景甜心中酸楚,豆蔻一般的青葱年华,刚刚情之所至,一天欢喜也无,便随即识得了愁滋味,韩墨儿在心中祈愿,愿笼罩在洛景甜心头的这片愁云早日消散,愿这份苦涩的初恋在慢慢的时光中成为她心中的朱砂痣,很美好却也早已释怀。
“当真不能争一争?”洛景甜鼻音浓重。
韩墨儿顿了顿,“不能”两个字太过沉重,说出来便碎了一颗心、伤了一份情。她恨自己懦弱,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妥协至此实在令自己不耻,她想到自己读过的那些穿越小说,女主打破礼制,打破框架,随心所欲谱写爱恨情仇,飒爽英姿令人叹服,再对比如今的自己,是他人胡编乱造,还是自己的无能懦弱?
如今,她只觉这个由层层制度、礼教、习俗环环紧扣而架构起来的时代,并不是能让人随心所欲而能全身而退的世界,起码她和洛景甜现在都还没有强大到如此的地步。如今,斩断洛景甜刚刚萌发的情丝是于她最合适的处置,她只能狠下心来说:“不能。”
怀中的人呜咽出声,韩墨儿默默地抚拍着她的后背,她活了两世,从没感知过情殇,并不能感同身受。她从不期待爱情,在这个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的世界,她要的感情太过奢侈,既然难得,便不如不要,不期待、不拥有、不心伤,安安生生的守着俊俏、断袖的礼王过日子,挺好。
洛景甜哭了好久,但毕竟她是个洒脱的性子,擦了眼泪便问韩墨儿:“当真过段日子就能忘记?”
“当真,把一切都交给时间,过些日子白公子、张公子一大堆,咱挑个顺眼点的,我给你当媒人。”韩墨儿顺嘴胡乱的哄着。
“噗嗤”洛景甜破涕为笑:“你给我当媒人?怕是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你现在虽然贵为王妃,但名声依旧,大街小巷有关你的话本子我看都看不过来。不过要说话本子写得好的,还要属南柯先生,最近他怎么不写了,我都等不急了。”
“马上动笔,马上动笔,他要是知道你这个小祖宗等着看呢,一定会马上动笔的。”看着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洛景甜,韩墨儿还真是生出几分佩服之情。
“你为了哄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南柯先生知道我是谁啊,他要是能为我动笔,我这辈子不嫁人都行,我嫁给他都行。”
“这…怕是…休得胡言乱语,姑娘家家的总将嫁不嫁的放在嘴边,广源书局的掌柜的说了,南柯先生怕是这几日就会上新书,你且多关注些。”韩墨儿打算今日回去就抓紧写一个虽错过初恋,却于第二春寻到真命天子的故事,以慰洛景甜情殇。
“是吗?我回去就着人打听去。”洛景甜脸上终于重新挂上了笑,让韩墨儿稍稍放了心。
两人又叙了些闲话,夕阳欲坠才双双乘车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