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记得上一回,这位老大人离开博书斋时是何等寂寞的模样,二人在朝中的交集本就不多,怎么会私下来找她?
傅茗渊磨蹭了一番,打理好便前往偏厅,心里却是没个底儿。
右丞相纪真乃是朝中元老之一,子嗣不多,两儿两女,大儿子死了,大女儿嫁了,小儿子在朝中为官,小女儿在闺中待字,总的来说是清清白白的一家。
在朝中坐镇一方,但家世却不显赫,这显然是件矛盾的事,是以她也理解为何纪丞相想要拉拢她。
左右丞相虽斗了几十年,但纪老却是一人在拼,人家可以砸钱,人家可以联姻,人家可以干的许多事,他都做不了。长此以往,气数也终是差不多了。
而今她这个新任首辅还没个偏向,百官都看不出她究竟想支持哪一方,又或者两方都不支持,转向云太师或是湘王那边,这……好像更糟糕啊。
“原来是纪大人。”傅茗渊身着常服,恭敬道,“不知前来找我有何要事?”
“要事倒是没有,不过檀国那边的事还没解决,听闻陛下准备派一名将军前去边疆,所以就想来问问。”向来一板一眼的纪丞相难得这般和和气气,“不知傅大人心中有何合适的人选?”
说实话,没有。
关于这个问题,傅茗渊琢磨了许久。边疆可不是个好地方,一个不小心就把命给弄丢了,延国虽说兵力强盛,但说到底也只是地广人多,不论战术如何,在人数上就占了巨大的优势,是以邻国一直不敢来犯。
这即是说,真正骁勇善战同时又具备指挥能力的将领没有多少。
与檀国这件事必须处理得好,派过去的人就不能多,可是少了又起不到作用。纵观全朝上下,能够胜任的将军屈指可数,除了左右将军之外她倒真想不到什么人,但以二将的职责不会因此事而离京,是以这事一直就这么耽搁着了。
“暂时还没有想好。”她如实答道,“不知纪大人心中有何人选?”
“这个……老夫也没有。”纪丞相像松口气似的笑了笑,“傅大人也知,如今老夫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是右军的副将之一,尚未成亲,年纪也轻,怕是担不了什么重任。”
傅茗渊闻言,这下算是明白老丞相为何要来找她了。
自家的儿子尚在军营之中,保不准就被她相中,再由景帝钦点派去边疆。纪老的大儿子就是自告奋勇之后战死沙场的,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舍得哇。
“纪大人多虑了,关于此事我自然有把握。”傅茗渊笑了笑。就算纪丞相不来找她,她也断不会将对方的儿子给派出去。先前便因结亲一事起了过节,再把人儿子丢出去,她这不是找抽呢么。
纪丞相放心一笑,却仍疑虑着什么,思忖片刻,忽然又道:“不知傅夫人是何出身?”
居然……还不死心呐。
这话一出口,傅茗渊便知晓了对方在想什么。老丞相的儿子混了这么久也才混得个三品将军,眼看后继无人,突然冒出她这么个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又是当朝首辅,怎么说也要弄回家来当女婿啊。
“不瞒纪大人,我与夫人是由先师介绍认识的,一见如故,不久后就结为夫妻。”
她虽然说得含糊,但却堵住了纪丞相的口。老首辅的威名是响彻京城,是以由老首辅推荐的人必定是个好人,这在朝中已成了根深蒂固的想法。
此言的意思便是:管她是什么来历,反正是老首辅找来的,你们敢指责么?
纪丞相的脸色果然青了几分,却坚持道:“老夫的小女秋雪与傅大人年纪相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傅大人可否愿意见一见她?”
“……”傅茗渊险些呛到自己。
这是卖女儿呢吧!敢情纪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
妥妥的逼她休妻的节奏啊……
如今景帝尚未立后,各家早已准备好了才女就等着送进宫,唯独左右二相迟迟没有动静。为何?他们心知肚明,就算把自家女儿送进宫也当不了皇后。
这皇后得立,但须得立得中立;左右二相权倾朝野,若是自家女儿再当上皇后,别说是百官,就连皇帝睡觉估计背后都会拔凉拔凉的;就算他们想,景帝也不可能立。是以,自家女儿能嫁的最好的,也就剩下她这个当朝首辅了。
头疼啊……
“感激丞相厚爱,但我与妻子许下过海誓山盟,因此……”她肉麻到了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纪丞相望了她一眼,没说话。
苍天啊,怎么又结下梁子了……
***
日子过得很快,不久就到了三月三。陆子期那边是消停了下去,但小皇帝对于国子监的整改却还揪着那么一根线不肯松手,不知是受了谁的忽悠,总想趁着拜祖办成点什么。
眨眼间到了年休,百官恨不得在大典上手舞足蹈:再熬个几天就可以回老家啦。
春末已至,天气不再如前段时间那般凉,傅茗渊也褪去了身上的一层厚衣服。休假开始之后,没前日那么忙碌,她索性也放纵了起来,时而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个不小心就贪了凉。
她本以为自己身体倍儿棒,但报应还是来了。
三月三当天,傅茗渊从床上爬起来时,面无血色,几乎不能动。阿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紧张地前来一看,惋惜地叹了口气:“你这是自作孽。”
“呜呜怎么连你都这样说……”傅茗渊裹在被子里用手捂着肚子,腰间酸痛得令她恨不得在床上滚两圈,有气无力道,“拿……拿暖炉来。”
阿尘点点头,将暖炉递给她,却丝毫不见好转。
“今天轩辕大典,我……我不能不去啊……”
“你想这样去?”阿尘站在床边俯视着她,轻描淡写道,“结果陛下看你脸色不好,就拉着你去太医院,然后我们就一起被砍头咯。”
“你……”傅茗渊欲哭无泪,难受得满头冷汗,“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说完,一歪脑袋,昏了过去。
首辅大人在大典那天请了病假,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朝野。三月初三,举国欢庆,还放三天假,唯独她傅茗渊没有现身。
是以,百官的口号已由“首辅拽啊!”变为了“首辅弱啊!”喊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是不是该找个太医去瞧一瞧。
傅茗渊没病都要被吓出病来了。
在家中休息了两日,她来葵水的症状终是有了好转,发誓再也不贪凉了,可景帝却不信她是真的好了,怎么说都要带着太医来看她,最终还是被慧王给劝了回去:傅大人应该只是被本王传染了疯病,疯个两天就好了。
百官信了,遂不再提此事。
——太假了好不好!
这话肯定是由慧王教给景帝,再由景帝的口说出,自然没人敢吱一声。傅茗渊近日回绝了所有前来探望的人,纵然身体好了也懒得一个个见,某天一觉醒来发觉房里多了个人,只瞅见一身白衣,看起来像是个男子。
她揉了揉眼,在瞥见那把标志性的伞之后,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惊愕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阿尘你个叛徒!
毕竟一大早空腹醒来,她跳得过猛,一时感到头晕,只好扶着脑袋坐回床上。夏笙寒本是坐在案前读着什么,轻轻放下书本,问:“累了么?”
傅茗渊犹豫片刻,点点头。
“累了就喝点水吧。”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茶杯来,露出温和的笑容给她递了过去,却在递到她嘴边的时候将杯子一倒,里面却无一滴水淌下来,“嘿,没有。”
“……”傅茗渊的脸色黑了一黑。
脑子有毛病就赶紧去治一治啊不要在这里害人啊!!
“不知傅大人患了什么病?”他故作不解地问。
“和你一样,疯病!”傅茗渊没好气地指着他,强忍着道,“王爷怎么会突然前来?”
“是陛下让我来的,他一直很担心你,每日在宴会上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都会担心地问:‘老师的病还没好,对吧?’”
天杀的,这叔侄二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如今几乎已经能确定她在慧王面前露了馅——或者说,从他第一天将肚兜送到她府上时,她就已经露馅了。这倒不算什么,若慧王真的想弄死她,她还可以想办法脱身;最令人糟心的就是他什么也不表露,只是偶尔含沙射影地来那么一两句,也从不点明,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令傅茗渊恨得牙齿打颤。
她蜷缩在被子里,警惕地望着他:“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陛下让我带些补品给你,已经送去厨房了。”他幽幽地打量着她,“傅大人长这么矮,最好要多补一补。”
“你才是矮子!”
她抄起手边一个东西就砸了过去,却被夏笙寒徒手接住。待对方走到门口时,她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出声问:“我们……之前认识么?”
夏笙寒步伐一顿,却不回头,慢悠悠道:“你猜。”
***
又过了几日,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放假回了家,独独傅茗渊一大早就去了御书房。小皇帝正睡得香甜,一听闻首辅病好了来找他了,顿时痛哭流涕:朕的好日子没有了!
傅茗渊在他脑门钉了一记板栗,道:“陛下,微臣已经想好派去边疆之人了。”
小皇帝抱着红红的额头,凄惨地问:“是哪位将军?”
“不是将军。”她摇了摇头,“是国子监的司业,陆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