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将军府
高氏听四郎无忌说嘉弥去了宫里,她便一直心里惴惴不安,眼见着天色渐渐晚了,人还没回来,她的心越发慌得厉害。
不管圣上是要放人,还是要降罪,嘉弥入宫这么久,总该有消息出来才是。
长孙无忌去外面打探情况至今没有回来,高氏在房中坐立难安,眼瞅着天上的日头移向西边,她再也等不住了,扭头吩咐秋媪:“去把我嫁妆底下的红木匣子拿出来。”
秋媪是高氏的陪嫁,之前嘉弥随长孙晟出使突厥,高氏不放心才让秋媪贴身照顾,如今回了长孙府,秋媪仍留在高氏跟前侍奉。
听高氏这般说,秋媪自然明白了其中之意,欲言又止:“夫人不如再等等?”
高氏摇头:“将军还在狱中,嘉弥又被困在皇宫,哪里等得了?”
“可是……”秋媪有些不放心。
她自幼跟在高氏身边,当年的那段过往,最是清楚不过。
陛下还是晋王时,与高氏的父亲,楚州刺史高劢交好,常去高家走动,一来二去与她家夫人熟识。
那时的晋王俊雅风流,礼贤下士,又有满腹经纶,谈吐不俗,她家夫人原是倾了心的。
可后来才知,晋王杨广有夺嫡之心,欲拉拢高劢入自己门下,高劢无意卷入夺嫡之争,不肯答应,杨广无奈之下,从其女高氏身上找突破。
可笑夫人刚以为找到了一生幸福,却发现那人竟将自己当成夺嫡棋子,何其残忍?
她家夫人心高气傲,得知真相岂肯就范,自是要与杨广恩断义绝的。
可那时的杨广得独孤皇后宠爱,有权有势,高氏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抗争?杨广坚持纳她为侧妃,皇权压迫之下,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后来恰逢杨广带兵伐陈,不在京都,夫人才匆匆忙忙与长孙晟订了亲。
那时的长孙将军便已是往来突厥的关键人物,深得先帝宠信,也是杨广拉拢的对象。有他做靠山,杨广不好得罪长孙将军,夫人才得以摆脱晋王纠缠。
只是,夫人终究是把杨广给得罪了。
秋媪还记得夫人出嫁前夜,杨广带兵归来,闯入夫人闺阁暴戾盛怒的模样,她如今想起仍觉得不寒而栗。
也是那一晚,他给了夫人一块玉佩,对她说:“你如此傲骨,终有一日,会来求我。我等着,你拿它来求我的那一天。”
这玉佩,多年来一直压在箱底,本是希望永远都用不着的。
可该来的,总会来。
秋媪将红匣子取出,高氏亲自打开,取出了那枚龙凤玉佩,捏在指间。
白玉通透无暇,泛着圆润的光泽。
“备车。”高氏将其收入掌中,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自案前起身,径自往外面走。
——
皇宫外面,高氏见到了早侯在那里的黄内侍。
黄内侍是杨广跟前的老人了,当初常跟随杨广出入高府,高氏自然认得,见杨广让他等在这儿,心下不免闪过轻嘲。
黄内侍领她入宫,路上笑吟吟道:“长孙小娘子与陛下聊了许久,老奴瞧着,倒是很得陛下欢心。方才见她饿了,陛下特让老奴送她去皇后那里用膳,膳后许是累了,便在皇后寝宫里睡着了。不想竟惹得长孙夫人如此挂念,特地来接,早知如此,老奴阖该去府上知会夫人一声,免得您惦记。”
高氏瞥他一眼,神色淡淡:“我与黄内侍也算旧人,何必在我跟前说这等假话?”
黄内侍瞧出了她情绪不佳,讪笑两下,未再多言。
领她至殿前,黄内侍停下来,对高氏作揖:“夫人请吧。”
高氏知道里面等着自己的是谁,也没犹豫,径自推门而入。
富丽奢华的大殿之内空荡寂静,此时已近黄昏,殿内未曾掌灯,有些黯淡。她轻移莲步朝大殿中央走去,裙摆扫在光洁的地板上,带来细微的摩擦之声。
待瞧见龙案前端坐的男人,高氏恭敬叩首行礼,不卑不亢:“臣妇叩见吾皇陛下!”
清丽婉转之声响彻大殿,余音落下之后,四周一片寂静,龙位上的男人埋头批阅奏折,并未有所回应。
高氏笔直地跪着,颔首挺胸,并不催促。
不知过了多久,龙案上的男人放下御笔,终于抬头朝她看来。
自嫁给长孙晟之后,她这些年深居简出,杨广倒是很少见到,此时再瞧,跟当年似乎没太大变化,较之先前的青涩,反倒多了些美妇才有的成熟韵致。
高氏年轻时便生得极美,因为保养得当,如今更添风情,体态轻盈,柳亸花娇,朱唇榴齿,修眉联娟,尽显温婉书卷之气。
然而她眼睫始终低垂,未曾抬眸朝他这边瞧上一眼,又平添几分清高自傲。
杨广凝着她,款款开口:“长孙夫人,你们高家乃北齐宗室,令尊高劢得文宣帝高洋赏识,袭封清河王,后又官至右仆射,改封乐安王,颇有作为。若北齐未亡,你当是郡主之尊,贵不可言。”
“然一朝国破,令尊从堂堂亲王沦为我大隋刺史——”
说到这儿,杨广顿了顿,凤目微敛,锐芒乍现,“仁寿四年七月,朕初承帝位,有御史上奏说令尊高劢丢失户口,又言他私下授受羌人馈赠,故而下令将其免官。”
他起身,从龙位上走下来,居高临下睨着她:“那个时候,朕一直等着你来求情。只消你一句话,他就可以官复原职。”
看到高氏手中的玉佩,他弯腰将那玉佩收回来,目光落在上面的龙凤图案上。
当年他领兵伐陈,与她分离,每每念及她时便一个人静坐着,细细雕琢这块玉佩,原想着等凯旋时亲自送给她,以作定情之物,迎她入府。
后来大获全胜,他领军归来,她却要嫁给长孙晟了。
杨广指腹摩挲着手上的玉佩,力道缓缓收紧,眸色淡了些许:“当初你父亲坐罪免官你无动于衷,我只当你真是这世间最寡淡绝情之人。却不想,如今你倒肯为他来求我。”
高氏双手交叠置于前额,俯身叩拜:“求皇帝陛下开恩,赦我郎君冲动失言之罪,也恳求陛下放我幺女。若陛下因当年之事心怀怨恨,臣妇情愿以死谢罪。”
见杨广不语,高氏淡然取下发间银簪,望向尖锐之处,长吸一口气,闭目刺向皓白玉颈。
颈肩刺痛未曾传来,她的手腕被他用力握住,疼痛之间银簪掉落在地,发出铿锵清脆之声。
杨广脸色阴沉,神情冷鸷:“你性子这般倔强,又素来骄傲,何苦委屈自己,来朕跟前低头折腰,更不惜以命相抵?他对你而言,竟这般重要?”
高氏抽回手,垂首缄默,不肯接他的话。
杨广半蹲下身子,缓缓抬手,欲抚上她的娇颜。
高氏大惊,匆忙膝行着后退两步,躲开他的触碰。
杨广略显粗粝的大掌僵在半空,又缓缓垂落,他低笑:“当年为了躲朕,你找长孙晟做靠山,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傻。大隋与突厥的关系仰仗长孙晟,朕的确不会把他怎么样,然而他长你二十多岁,都能给你当父亲了,你当初花容月貌,倒真舍得下心。”
听着他言语间的嘲讽,高氏眉心微蹙,目含薄怒,反讥道:“我郎君文韬武略,以一己之力将强大的突厥一分为二,为大隋扫除后患,乃世之英雄,必然彪炳史册,名垂千古,怎及你表里不一,在这诡谲朝堂之上搅弄风云,人人皆为棋子的阴险狡诈之徒?”
杨广皱眉,咬牙威胁道:“你再说两句,朕让他死得更快些!”
高氏毫不怯懦,唇角轻扬,嗤道:“陛下若愿为昏聩暴君,成全我郎君忠烈之名,自当请便!”
杨广被她气得发笑,最后摇头:“你这脾性,果然不减当年,刚烈得很!”
他直起身来,垂眸睨着她:“朕本来想看看你在朕跟前服软悔过的样子,如今倒反被你给气着了,长孙夫人果然好本事。”
杨广转身走上台阶,坐回龙位之上,淡声道:“去牢里接你郎君去吧,朕赦他无罪。”
他本就无罪!
高氏心里这般想,终究没敢再顶嘴,耐着脾气规规矩矩谢了恩,起身退出大殿。
及至门口,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伊娘!”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高伊身形一滞,回首望过去。
杨广也正看过来,凤目深邃,神情复杂。默了半晌,他道:“当初若你乖乖听话,你父兄就会得朕重用,你高家便不至于是如今这般落魄境地。你,当真不悔?”
高伊扬唇轻笑:“我兄高俭博通古今,卓尔不群,为官清廉,为子至孝,陛下若因与我的私怨不肯委以重任,那是大隋的损失。”
语罢,高伊未曾多做停留,跨过门槛走出大殿。
嘉弥已经在殿外等候了,瞧见高伊出来,急忙扑过来抱住她:“阿娘,你怎么在这儿!”
高伊抚了抚女儿的鬓发:“阿娘怎能让我的嘉弥独自入宫为你阿耶求情呢?自然是来接你的。”
说起这个,嘉弥面露愧色:“阿娘,陛下让人带我去皇后宫中用膳,后来不知怎么,我就睡着了。阿娘,我不是故意的……”
皇后殿中有股甜香,她一闻就犯困,只是这话在宫里不好说出来。
不过她不说,高伊心里也能猜出一二,她轻抚女儿,柔声道:“没事,圣上开恩,已经赦你阿耶无罪。”
“真的吗?”嘉弥惊喜抬头,桃花目里满是星亮,扯着高伊的纤手,“那咱们快些去牢里接阿耶出来吧!”
母女二人刚离开没多久,后面传来黄内侍的疾呼:“夫人留步!”
高伊和嘉弥停下来,转身望过去。
黄内侍喘吁吁跑过来,笑眯眯对着高伊颔首,又望向嘉弥:“长孙小娘子聪敏慧嘉,陛下甚为喜欢,特将这玉佩赏赐给小娘子,以作褒奖。”
黄内侍说着,将一枚龙凤玉佩呈给嘉弥,正是高伊刚刚还给杨广的那块。
望着黄内侍递上来的玉佩,嘉弥抬头看向身旁的高伊。
高伊欠身道:“圣上赦免我郎君无罪已是恩典,臣妇和小女感激不尽,不敢再要赏赐。”
似乎知道高伊会拒绝,黄内侍早有说辞,他笑望向嘉弥:“小娘子先前说对圣上心生敬仰,圣上厚爱才愿给予恩赐,小娘子若推辞不收,只怕要让圣上误会小娘子方才所言……是欺君了。”
黄内侍不愧为宫中老人,这番话说的,让人不接受都不成。
嘉弥只能捧出双手,眼见黄内侍将玉佩放入自己掌中,她再次恭谨行礼:“谢陛下隆恩。”
办好了差事,黄内侍浑身轻松,对着高伊拱手:“夫人和小娘子慢走,老奴这便回去复命了。”
高伊略皱了皱眉,略微颔首,未再多言。
眼见黄内侍离开,嘉弥瞅着玉佩,询问性地望向高伊:“阿娘?”
高伊道:“既是御赐之物,为免丢失,不宜贴身佩戴,回去后收起来吧。”
高伊和嘉弥出了皇宫,长孙无忌正焦灼地等在外面,见母女两个安然无恙地出来,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然落地。
看见长孙无忌,嘉弥急急忙忙分享喜讯:“阿兄,李二郎分析的果然没错,如此这般,陛下便赦免阿耶无罪了!”
长孙无忌听罢也是一喜:“改日找机会,咱们要谢谢他。”
说着,他亲自带了母亲和妹妹去刑部接人。
——
长孙晟从刑部大牢出来时,身上仍穿着他早上面圣时的那身寒光铠甲,身材魁梧,威风不减。
嘉弥最先奔过去,扯着他的手指,眼眶红红的,鼻子一酸泪珠子滚下来:“阿耶,你终于出来了,你嘱咐我不能乱说话,你自己还乱说,更在圣前乱说,害我以为你出不来了,呜呜呜……”
长孙晟怜爱地摸摸她发顶,满目慈爱:“嘉弥不哭,是阿耶不好。”
“你阿耶如今好好的站在这儿,你怎么哭上了?”
长孙晟抬头,看到高伊朝这边走过来,一袭宝蓝色襦裙,眉目如画,她娇嗔女儿一眼,拿帕子为她拭去眼泪,又见长孙晟望过来,抬眸冲他盈盈浅笑,声音柔软动听:“将军。”
长孙晟目色温润下来:“我刚回来,便害你担心一场。”
高伊敛去桃花眼中的湿意,温婉端庄,气度从容:“都过去了,回家吧。”
嘉弥止了哭声,仰脸道:“阿耶,得知你入狱,阿娘可担心了呢!”
高伊微怔,食指轻点她的眉心,有些不好意思:“就你话多。”
长孙晟笑望了娇妻一眼,抬眸看向恭谨朝自己行礼的长孙无忌,欣慰叹道:“四郎长高了不少。”
长孙无忌颔首:“孩儿不孝,让父亲受苦了。”
长孙无忌拍拍他的肩,被高伊搀扶着上了犊车。
望一眼犊车里的阿耶阿娘,嘉弥没有上去打搅,对长孙无忌道:“阿兄,我跟你赛马如何?”
犊车内,高伊掀开帘子望过来,面含担忧:“你也奔波一天了,身子哪儿受得住?先进来歇会儿,明日再跟你阿兄赛马。”
嘉弥娇笑道:“阿娘放心吧,我身子好着呢。”
她说着已经翻身上马,冲长孙无忌挑衅:“阿兄,输的人今晚不许用膳哦!”
高伊不放心,还欲再说什么,被犊车内的长孙晟握住素手:“有四郎看着她呢,你不必挂碍。”
眼见兄妹俩真的策马离开,一只手又被他温热粗粝的大掌攥着,高伊双颊微热,索性没再多言。
犊夫赶着车子往长孙府的方向而去,犊车之内,夫妻二人相对而坐,不发一语,却无声胜有声。
感受到长孙晟的注视,高伊有些不大自在,下意识垂了眼睫,薄唇轻抿。
黄昏时分,落日西斜,凉意渐起,长孙晟拿起手边的长绒毯子,帮她盖在身上。
她鸦睫轻颤,抬眸间,与他炽热深沉的目光相撞,心跳微滞,红着脸低下头去。
他是外交使臣,常常奉命出使突厥,一去数月,夫妻之间难免聚多离少。
虽然成婚多年,孕有一子一女,然而每一次别后重逢,对高伊而言,都如新婚燕尔一般,难免羞涩。
“你入宫求的圣上?”长孙晟突然问了一句。
高伊微楞了一下,望向他英挺刚毅的眉眼,缓声道:“嘉弥去的。”
默了须臾,又思虑着补充道:“她去了半日未曾出宫,我一时着急,便也见了圣上。”
“嗯。”他淡淡应着,微阖双目,没了后话。
感觉到他的异样,高伊抿唇,眉心微蹙,莫名上了脾气,把他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揭下,使力扔他脸上,自个儿去角落里坐着,也闭了眼假寐。
长孙晟的脸被砸了一下,那毯子顺势滑落在他膝上,他伸手抓住,抬眸看过去:“怎么恼了?”
高伊脸色沉沉,语带讥诮:“当初我求你娶我,虽没告诉你原因,以你的能力只怕也知道缘由,你既知道还愿娶我,这会儿跟我置什么气?自嫁你至今,我深居简出,皇后为官员家眷设宴我都推辞不去,生怕一着不慎惹出闲言碎语来。”
“今日是我自己想要入宫的吗,若非你入狱,嘉弥又被困在宫里,我何苦走这一遭让自己没脸?我自己行的正坐得直,没对不起你什么,凭什么还要受你冷脸?”
她说着说着,渐渐有些委屈,抹掉眼角的湿意,见他挪了过来,她偏过头去,满脸不情愿。
长孙晟伸手抱住她,高伊皱眉挣扎,忽听得他在自己耳畔低叹一声,道:“阿伊,我没跟你置气,就是因为我知你本性骄傲,最是不愿低头折腰,如今却为我至此,我才自责,心中憋闷。”
高伊面色有了缓和,扭头看过去:“真的?”
长孙晟轻轻点头:“我方才只是在想,今日若非我冲动,在朝堂顶撞圣上,触犯龙威,你就不用这般为我向他低头了。”
高伊问:“那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顶撞他吗?”
长孙晟怔愣一瞬,沉思着她的话,最终艰难出口:“会。”
意料之外的回答,高伊却笑了:“我就知道。”
长孙晟看向高伊,语重心长:“东征是大事,中原到高丽路途遥远,气候恶劣,不到合适的机会不宜出兵。一旦兵败,动辄便是几百万人的伤亡,先帝开皇之治留下的辉煌,付诸东流暂且不说,若再激起天怒人怨,更会危机大隋江山社稷。”
“嘉弥有句话说的对,朝中官员,由百姓赋税供养,怎能不为百姓谋福?陛下东征高丽,朝中大臣无人敢出言劝阻,我长孙晟若不出头,使得陛下强行征丁,导致田地荒芜,民不聊生,那百姓何辜?”
高伊轻轻靠在他肩头:“陛下建功之心迫切,与高丽难免开战,你劝得了一时,却劝不了一世。不管怎样,当以自身性命为先。朝堂之上,枉死的人也太多了,何苦再多你一个?”
长孙晟抚上她的眉眼,轻轻应着:“知道了。”
随着犊车的摇曳晃动,高伊倦懒地打了个哈欠。因为知道他今日回来,她昨晚上便未曾睡好,今日又出了这样的变故,着实疲乏。
长孙晟拥她入怀,重新拿毯子给她盖上:“睡吧,到家了我叫你。”
有他在身边,高伊难得心安,玉臂环上他的窄腰,枕在他怀里缓缓阖眼,酣甜入梦。
长孙晟深情望着怀里的娇妻,恍惚间,他忆起那一年,他在街上驾马前行,她一袭红衣立在大街上,张开胳膊拦下他的马。
当时若非他反应敏捷勒紧缰绳,只怕马蹄子就要从她那张花容月色的脸上踩下去了。
他正后怕,她却胆子大的出奇,无畏无惧,一双灼灼桃花目定定望向他。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这样很危险知不知道?”他语带薄怒。
她脸上染了抹羞涩,薄唇翕动,软语娇声:“长孙将军,你娶我可好?”
长孙晟微怔,旋即有些好笑:“你多大了?”
“十五岁。”
长孙晟俊眉微挑:“你可知,我家中的儿子都比你大。”
高伊咬了咬唇:“令夫人早早仙逝,将军鳏居十余载,情深义重令人钦佩。然而人生路长,将军也该再续娶一位妻室,相互扶持。”
她抬起尖尖的下巴,一张娇颜粉面含春,纤纤玉指指向自己,“将军你看我这模样,嫁给你行不行?”
似乎怕他拒绝,她又补一句:“我不嫌弃你老的!”
长孙晟:“……”
他忍着笑,抬眸看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不如你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高伊摇头:“没有难处,惟愿嫁将军为妻。”
“……”长孙晟有些无言以对,打量着她的穿着,问,“你姓什么,哪家的闺秀?”
“我乃楚州刺史高劢之女,高伊。”
长孙晟似乎意外了一下,随后越发觉得好笑:“我与你父亲也算相熟,你可知依着辈分,你当唤我一声叔父。若被你父亲知道你想嫁我,只怕要打断你的腿。”
高伊忙摇头:“不会的,我父对将军最是敬重,将军若愿上门提亲,他一定乐见其成!”
“……”长孙晟拧眉思索片刻,又问,“真的没什么难处?”
高伊再次摇头。
“那,容我想想。”他说着,便要驾马离开。
高伊哪里肯让他这么走,万一他只是借口,日后不认账了怎么办?
一着急,她扯住他的衣袖:“将军!”
长孙晟垂眸看过来:“还有事?”
高伊眸中闪过狡黠,楚楚可怜地道:“我方才被你的马惊到,扭了脚。”
语罢,她尝试着动了下脚踝,疼得嘶痛一声,眼眶含泪,软声询问:“能否劳烦将军送我回家?”
“这……”长孙晟沉吟片刻,“只怕不妥。”
高伊红着眼看他:“将军不是与我父亲熟识吗,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即便不提我对将军仰慕之情,将军把我当作小辈,看在两家的交情上,也当照拂一二。我如今脚受了伤,此地又偏僻无人,若独自一人在这儿出了事,只怕不好。”
长孙晟被她这番伶牙俐齿惹得发笑,最后无奈伸了手,拉她上马,一抹清雅花香自她发间飘散,沁入鼻端,长孙晟呼吸一滞,不觉偏了头。
他驾马送她回家,一路上两人未曾搭话,快到高家时,她才悠悠道:“将军一路送我回来,难免被人瞧了去,惹出闲言碎语只怕不妥。”
身后的男人沉默着,未曾有所回应。
高伊顿了顿,又道:“我才十五岁,若是因为此事再无人登门提亲,岂不是要嫁不出去了?那我若是嫁不出去,你是不是也有责任?”
长孙晟眯了眯眼,突然唤她:“高伊。”
“嗯?”她偏头看过去,额头蹭在他下巴上,胡茬扎上去痒痒的,有温热的呼吸喷了过来。
她微囧,双颊染上一抹霞色,鸦睫低垂,轻轻颤动,一张俏脸温婉恬静,难得有几分乖巧。
长孙晟望着她,目色渐渐柔和:“真的愿意嫁我?”
她眼皮轻抬,与他对视,满脸真诚:“真的。”
“不后悔?”
她摇头:“不悔。”
他朗笑两声,收紧她腰肢,轻轻在她耳畔应了一句:“好。”
高伊有些激动:“你没骗我吧?”
他笑:“你当我长孙晟是什么人?”
她侧目,揪下他腰间一块哨子把玩:“这是什么?”
长孙晟望了一眼,温声道:“狼骨哨,驯服突厥马用的。”
高伊琢磨片刻,问:“那这东西对你而言很重要?”
“差不多吧。”
高伊勾唇,将哨子收入掌中:“那这个东西先放我这儿,你什么时候来提亲,我什么时候还你。”
……
后来回长孙府,他对高伊主动嫁他之事生疑,让人去查,得知杨广时常出入高家,有意拉拢高劢。如此,长孙晟心中便已猜出了缘由。
她很聪明,朝中能令杨广忌惮或倚重的朝臣不少,而没有妻室的,独独她长孙晟一个。
失神间,怀中的人儿动了动,呢喃着轻唤:“郎君?”
“我在。”长孙晟回神,垂眸望向她。
她像只猫儿似的在他胸前蹭几下,轻轻呓语:“不想你再去突厥了……”
长孙晟一颗心化成了水,鼻端有些酸涩,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不去了,在家陪着你。”
她皱着的眉头渐渐疏散,唇角勾勒一抹浅笑,似乎又睡熟了去。
外面传来犊夫的声音:“将军,夫人,到家了。”
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妻,长孙晟没忍心吵到她,索性亲自抱她从犊车内下来。
一众儿子儿媳等候在门外,长孙无忌和嘉弥也早早抵达将军府,一同候着,眼见父亲抱着母亲出来,众人脸上皆是惊愕。
长孙安业自觉压低了声音:“父亲舟车劳顿,又受了苦,孩儿已让人备好晚膳,请父亲沐浴用膳。”
长孙晟轻应一声,没再多言,抱着娇妻径自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嘉弥站在长孙无忌身旁,望着这一幕,惊讶地小嘴儿微张。
长孙无忌对她道:“瞧见没,阿耶对阿娘是最好的,嘉弥长大了若是嫁人,阖该找个这样的,才会一生幸福。”
嘉弥怔怔看着长孙无忌,回味着他的话,尚且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