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文溪是个典型的三好学生乖宝宝。
从小到大,她没有迟过一次到、没有漏交过一次作业、没有挂过一次科。
更不可能进过一次网吧。
如今,拜尤理所赐,她牧文溪居然要破天荒地踏入这个满是烟味与泡面味的世界。
选了两家看起来更显高端大气的网吧,牧文溪忐忑地走了进去,从头到尾巡视了一圈,连尤理半根头发都没见着。
……倒是引来了不少人警惕的目光。
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未成年沉迷游戏离家出走,一家人踏破铁鞋千里寻子”的社会新闻。
险些被盯出社交恐惧症的牧文溪从几十双眼睛中逃出来,决定换一家小规模的网吧缓冲一下。
刚迈进“红树林网吧”的玻璃门,一个人影就迎面撞了上来。穿着小高跟的牧文溪身形不稳,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来人的胳膊。堪堪保持住平衡,却没料到对方用力一挥臂,想要挣脱她的束缚。
有问题。
牧文溪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后脚使力,拼命往里一拽,一个一米八的大汉就这么摔在了网吧冰凉的木地板上。
“别跑!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我报警了!”一个喘着粗气的女声踩着沉重的步伐追了出来,“这么小的年纪做什么不好,要做小偷!”
一身黑衣的年轻人不情不愿地将一叠零碎纸币交还到女人手上,爬起身仓皇逃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瞪了牧文溪一眼。
女人一手扶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手吃力地点着零碎纸币,看起来是红树林网吧的老板娘。
牧文溪见状,拍了拍歪斜的裙摆,反手搀扶起对方。
“谢谢你啊小姑娘!我们这家网吧比较偏,外面监控又照不到,总遇到这种走歪路的年轻人,今天多亏了你,不然一天的门又白开了。”
牧文溪将老板娘搀扶到前台坐下,老板娘锁好一叠纸币,朝她伸出手:“小姑娘,身份证给我吧。感谢你刚刚拦住那个小偷,我给你多充二十块钱。”
身份证?
从未进过网吧的牧文溪反应了三秒,有些尴尬地摆手:“您误会了,我不是来上网的,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老板娘的眼光从怀疑变为试探,又从试探变为信任,舒展着眉眼说道,“你说说看你来找谁的,如果是常客我肯定都认识。”
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牧文溪吐出“尤理”二字。
每一所大学周边,都有无数家濒临破产的尸体。
甜品店,寿司店,快餐店……但网吧却永远不必担心破产——无论是怎样顶尖的大学附近。
哪怕是红树林网吧这样几十平米的规模,每天也有几十几百人上机下机。
牧文溪在心底对自己说,怎么会恰好这么巧,就遇上了认识尤理的老板娘呢?
“尤理?”老板娘一听这个名字,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笑着说,“终于也有小姑娘来找尤理了啊,真不容易。”
……还真他妈有这么巧。
“您认识尤理?”
“当然啊,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特好一小伙子。之前我肚子不太老实,在医院观察了一段时间,他还免费帮我们看店。”老板娘一提尤理,眼角的细纹里都漾着笑意,“之前也总有人来找他,大多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不过……”
“不过?”牧文溪的心脏又一次坐上了过山车。
“不过他好长时间没来了。”看出牧文溪面上的失望,老板娘连忙安慰道,“但他就住在北面的街上,我知道他在哪一栋楼里,之前啊我让老公去给他送过吃的,那孩子老不爱吃饭。你见着他了别忘了替我打个招呼,就说他好久没来了,老板娘还等着送他网费哪。”
牧文溪就差哭出来了——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双手虔诚地奉上手机,老板娘在导航上标记了一个粗略位置。老板娘盯着她忽闪忽闪的睫毛,散发出母爱的光环:“哎哟,小姑娘长得可真水灵。我们看得人多了,一见你和尤理这种孩子就知道心地善良。”
从前,牧文溪毫不在意自己的外表。
她自诩“单薄的皮囊里藏着两百斤的灵魂”,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挥舞着胭脂水粉制成的广告牌,大肆宣扬,吸引别人来欣赏。
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了,乐弥秋那样满脸胶原蛋白的,陆鹭那样满脸贵妇护肤品的。
和她们比起来,牧文溪就是鲜花堆儿里被遗忘的杂草,园丁都懒得连根拔起,她哪里有在意外表的必要?
然而,二十七岁的牧文溪终于在今天深刻地了解到一件事情。
——外在,真他妈重要。
*****
小北街之所以为“小”,就是因为它狭小/逼仄得令人窒息,与其是“街”,不如称之为“巷”。
容不下一辆轿车单向行驶的小北街两旁立着密密麻麻的古老居民楼,相对的两间窗户甚至可以一跃而过。
牧文溪走在排水系统堪忧的小北街上,暴雨残留的痕迹漫过了陆鹭那双崭新的高跟凉鞋。
——对不起,陆鹭,她不是故意的。
沿着导航上的路线一路向前深入,越往前走,牧文溪的心底就越是浮起一阵狐疑。
尤理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真的会住在这种地方吗?
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二世祖的交际圈也离不开二世祖。
就算尤理被断绝了经济来源,他随随便便找一个朋友支援也能勉强生存下去,不至于穷困潦倒到这种地步吧?
小说电视剧里不总是这么演么,有钱人之间动辄借个几十几百万,跟公交车上投两块钱零钱似的。
在心底接受了这样的设定,牧文溪的疑团越来越大。
乐弥秋和老板娘都只是知晓一个粗略的位置,说不定是尤理为了掩人耳目撒下的谎言?
在距离标记地点还有一百米的时候,牧文溪停下了脚步。
她感到不安。
要不,还是离开吧?
就在她决定转身的那一瞬间,一阵巨大的轰鸣在前方响起,像是无数个铁桶砸了下来一般,还夹杂着似有似无的争吵声。
牧文溪异于常人的听力告诉她,响声的源头大约在前方百米处。
……前方百米处?
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牧文溪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脚向前一脚向后,仿佛手握着生死攸关的抉择。
向前,或许会被卷入乱局;向后,她安然无恙。
默默背了一段奥巴马演讲后,牧文溪懊恼地跺了两下,迈开脚步——有时候,她真想红烧了自己这个多管闲事的脑袋。
越往前走,争吵声就越大。
“你拎拎清楚行不行?你现在什么情况,你自己不了解吗?你拽什么?你有什么好拽的?”是一个洪亮的少年音,哪怕只是听着声音,也能想象出那张燃着怒火的脸,“你对我这个态度也就罢了,你对泥鳅是什么态度?泥鳅帮你那么多,你说撒手就撒手?”
咄咄逼人的语气中,似乎还有浓浓的埋怨。
半晌得不到回应,洪亮的少年音低吼一声,紧接着是骨骼与骨骼碰撞的闷响。
牧文溪听见了一声难掩疼痛的闷哼,本能地想要冲上去,可双腿却黏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一拳是我替泥鳅打的。”又是一声闷响,“这一拳,是因为我单纯看不顺眼你。”
一个一个拳头落在她的耳畔,她的双肩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牧文溪,你这胆小鬼。
“你到底在装些什么?!现在不是我们求着你,是你该求着我们!”少年音放肆地吼叫起来,“你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用怕的大少爷了,尤理!”
……尤理?
又是一记重拳将要落下,牧文溪还来不及思考,这个名字就如同开关一般操控了她的身体。
用尽浑身力气推开正在施暴的少年,牧文溪站在二人之间,将身后那个半蹲在地上的人影挡得严严实实。
施暴少年像是没料到会有人冲出来一般,挥舞了一半的拳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停在半空中。
“在这种居民区欺凌同龄人,成何体统?!”
施暴少年盯着牧文溪一身清爽夏日少女装束,又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总觉得,不太搭?
“劝你别多管闲事,滚开。”
他伸出手,想把眼前碍事的牧文溪推开。
轻轻推,推不动。
加把劲儿,推不动。
用力一推,还是推不动。
……您是哪儿请来的一尊大佛啊?
和施暴少年僵持不下,牧文溪正在脑中飞快地思考接下来的行动,却不料身后的人影先开口了。
“鳝鱼,我今天真的很累。下次我请你和泥鳅一起吃老杨烧烤,好吗?”
这是……尤理的声音吗?
牧文溪从未听过尤理的声音。
第一次在文森教育相见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只是用沉默反抗着。
不同于做作的低音炮,也不同于阳光的少年音,是一种非常清澈干净的声音。就如同一捧清泉阒静无声地淌过心间,一点点渗透,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即便是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听见这个声音,牧文溪还是忍不住沉溺了三秒。
听见尤理开口,名为“鳝鱼”的施暴少年攥紧双拳,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牧文溪松了一口气,蹲下身柔声问道:“尤理,你还好吗?”
尤理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捂着腹部吃力地站起来。
透过那头五彩斑斓的头发,牧文溪隐约看见一抹嘴角的殷红。
“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处理。”牧文溪伸出手搀扶他,尤理想要躲开,却是没有丝毫力气。牧文溪理解他的心理,只是无奈道,“别挣扎了,越挣扎越难受。”
倚着墙撑起身板,尤理疲惫地仰起头,那双明亮而锋利的眼睛中满是抗拒。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