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想要忽略,触感便越发的清晰。
柏衍烦闷,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磨蹭些什么。
同一时间,匀速行进的马车似乎走到了并不平缓的路段,有些微的颠簸起来。
身侧,萧蔻专注的面容和独属于她身上的味道,随着马车的摇晃忽远忽近。她身上的馥郁香气,随着呼吸而进,吐息而出。
欲念渐渐涌入脑中,他身形微僵,靠坐在车璧上一动不动。
终于将伤口细细的抹上了药,检查过后也没有遗漏,萧蔻松了一口气。
她收回手,想要起身回去自己先前的位置,马车却在这个时候剧烈的颠簸了一瞬。
她一时不察,径直便往前扑了过去。
颠簸很快便结束了,马车终于恢复了平稳,可车厢内的震荡,远远没有结束。
萧蔻迅速收回挂在柏衍的身上的大半个身子,其间不忘用衣袖抹了一把柏衍的下颌,像是要抹掉根本不存在的红色印记一般。
她甚至不敢看他一眼,只起身坐回到对面自己的位置,一言不发的再度垂头装死。
萧蔻想不明白,今日到底是哪种大凶的黄历,为何会如此霉运连连。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自责,什么事都做不好,简直是愚不可及。
在她的对面,柏衍已经没了脾气。
一天之内,一而再,再而三,萧蔻带来的所有意外,都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叱咤一方的南王,尝到了一种叫做失败的滋味。
*
一路快行,马车终于有了到达目的地的迹象。
甫一停车,柏衍便有些急不可耐的,头也不回的掀帘走了出去。留下萧蔻一个人在身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脚踝,虽然还是有些僵硬微痛,但比先前已经好了很多,慢慢的走动倒是没什么问题,这才动作稍显缓慢的挪下了马车。
萧蔻原以为,这一停车想来是已经到了南王府,等她下车之后才发现,眼前的景象与她所预料的不大一样。
马车正对着的,竟是寺庙的大门。
上方的牌匾所刻“天禅寺”三个大字,告知着来人它的身份。
萧蔻盯着寺庙的牌匾看了许久,才不大自然的转开了自己的视线。有些回忆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脑海里,几乎让她不敢踏进眼前的佛门重地。
离奇的重生,她一直把自己当做灵异之人,庄严肃穆的佛门,让萧蔻心中很难不有所忌惮。
再是不愿,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在短短的一日之内,自己已经数次惹怒了柏衍,让他从平淡的态度转变到了毫不掩饰的不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根本不敢违背柏衍的意思。
柏衍打头走在前方,步态还算平缓。
下了马车,萧蔻总算有了帮手。她在青竹的搀扶下,硬着头皮跟在他的身后,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上了台阶。
一路往上走,眼前的景象变化多端。
从外围看,天禅寺依山而建,占地甚为广阔。寺中有塔顶冒出,冲天而立。寺庙在山间的密林掩映之下,清幽宁静,又有湖泊围绕,自成湖山一色,钟灵毓秀。
来往的路上,可见求神拜佛的香客,他们放轻了脚步走在寺庙各处,寺中香火旺盛非常。
南王府一行人进了佛寺,并没有如寻常香客一般先去大殿参拜求签,而是径直去了后院一座更为僻静,户门紧闭的青砖院落。
安书上前敲开院门,和前来开门的小师傅说了几句话后,小师傅很快便开门放行。
柏衍稍作吩咐,只带着萧蔻进了院中,其他的人则留守在了院外。
应门的小师傅引路,一路带着他们穿过来放着佛像的正厅,在侧后方的禅室停了下来。
上了温热的茶水,小师傅便又离去,禅室之中,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萧蔻战战兢兢的僵坐着,胸腔里怦怦直跳。
她伸手去端茶水,茶杯微微抖动,湿了手指也未察觉。
柏衍冷淡的瞥了萧蔻一眼,她难掩紧张的面容,和眨个不停的纤长眼睫,让他跟着皱了眉头。
他不明白她的紧张从何而来,只当恍若未觉,并不做声探问。今日一桩接一桩的意外,实在是太过邪乎,暂时还是不要理会她为好。
*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佛堂中总算是有了动静,禅室的小门被推了开来。
帘幕被掀开时,人未到声先至:“贫僧来迟,劳王爷久等。”
据方才的小师傅所说,来人该是天禅寺的得道高僧,济源。
萧蔻捏紧了手心,顺着声源处看过去。面容苍老,眉间和下颌处白须低垂,身形却健朗。一身禅服泛白,却洁净非常。
他单手立掌,眼眸透着大智若愚的沉静与智慧。
与此同时,济源也在看对面的一男一女。他稍看片刻,似乎很是满意,抚着白须笑得慈和。
柏衍从位子上站起,熟稔的迎过去,径直道明了来意:“许久未见,大师可安好?”
济源点头笑道:“一切安好,有劳王爷记挂。说起来,与施主已有三年未见了吧?”
“正是。这几年祖母时时记挂寺中香火,可惜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出门愈加的不便,便嘱托晚辈代为拜会大师。”
“阿弥陀佛。”
济源合掌,又道:“施主有心,济源带寺中众僧谢过施主。”
柏衍周到的回礼,只道是略尽心意,无须言谢。
客套之后,三人再次到茶座上坐了下来。
济源和柏衍乃是旧时,大多聊的是王府中人。萧蔻插不上话,便顺势在一旁沉默着并未做声。
心中的躁动,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平静了许多。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一届离奇重生的亡魂,又如何能做到坦然以对?
在她的煎熬里,济源和柏衍的谈话,似乎也进了尾声。萧蔻在一旁听出了结束之意,心中渐渐的松了一口气,离开这里便好了。
济源和柏衍话毕,突然转头看向了萧蔻,不待她有所反应,便又慈和的笑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乃是我佛难得的有缘人,济源今日有幸得以一见,实属有幸。”
萧蔻闻言,心中好不容易平静的翻江倒海又再度涌来,她握着茶盏的手也随之一僵。
对面两人都在看她,济源端的是慈祥和善,柏衍则是诧异打量。
强忍着心中的变化,不让异常浮于面上。
萧蔻挤出惯常的柔和笑容,回济源道:“大师过誉了,只是小女子并非信徒,不敢劳烦大师费心。”
济源听了,却笃定的摇了头,意味深长的道:“心中有信条者,便是有缘之人。施主乃是天命眷顾之人,此生必定和乐圆满。”
他好似没有察觉到萧蔻的抗拒,仍旧笑得和善,道:“只是今日贫僧有几句话想要留给施主,若来日施主心入迷途,还请施主多思多想。”
寻常人或许听不懂济源的话,但萧蔻却是每一个字都听得都清楚明白。她脸上的笑慢慢的淡了下去,嗓音微颤道:“大师请讲。”
“轮回本是机缘巧合,此生有幸怨愤已了,还请从此放下执念,不忘初衷积德行善。”
萧蔻瞬间便白了脸色,瞳孔剧烈的震动着。她惊诧之间,看向济源的双眸,那双苍老的眼眸中只有平静和祥和,一丝波澜也无。
济源的话,再度印证了一切不是她的一个梦,而是真的轮回。对面的老和尚,竟然看出了她是重生之人,却一点也不惊讶。
萧蔻沉默了许久,惊涛骇浪消散,终是双手合十道:“大师所言,信女谨记,从不敢忘。”
从“小女子”到“信女”的改变,便是她对济源的“保证”。
大仇已报,她的执念早就放下了。
济源满意点头道:“既然施主今日愿意相信贫僧所言,来日若有难渡的劫,施主可再来寻贫僧,贫僧定会尽力相助。”
话毕之后,济源便起身告辞离去。
禅室中,又再度留下柏衍和萧蔻两人独处。
萧蔻还未从方才的意料之外中走出来,垂头看着地面,只有眼睫眨了又眨。
柏衍从头到尾见证了萧蔻方才的异常,越发的觉得不对劲,但一时找不到证据去证明。
她无知无觉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注意到柏衍的探寻。
*
济源离开时,庙中钟声敲响,数着次数,已经是酉时末。
萧蔻和柏衍走出禅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济源大师盛情,柏衍已经应下。南王府的一行人今夜会在寺内暂作休息。明日再赶路,直达金陵。
不需寺中僧人领路,柏衍便熟门熟路的带着萧蔻进了一座清雅的院子,看样子定是曾经来过的。
仆从另有休息之处,只有安书和青竹,跟着主子进了院子。
院中的两个厢房隔着院子,门对门的遥望。
柏衍率先进了右侧的房间,剩下的一间自然便是留给萧蔻的,她自觉地带着青竹回了房,随意用了些院中素食,没过多久就歇下了。
在水路奔波了二十余日,船上终究是不如陆地上平稳的。加之今日济源的话,让萧蔻心中有所了悟,一时竟觉得坦然了不少。
在天禅寺的这一夜,是她自重生以来,睡得最好的一夜。
这厢的萧蔻睡得香甜,殊不知在她正对面的厢房中,柏衍正满脸郁色的盯着床帐,久久难有睡意。
他觉得自己大约是魔怔了,只要一闭上眼睛,今日所经历的种种意外,就会一样接着一样的在脑中上演。
好不容易才将白嫩的莲足驱赶出去,颈间的触感又开始分外的清晰。
还有,那个在混乱之中,牢牢紧贴在他下颌处的,两瓣软糯的红唇。
恍然间,柏衍甚至嗅到了萦绕在鼻息之间的馥郁香味。
心底警钟大响,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位,不准自己继续回忆下去。
反正也被扰得睡不着,索性便起来处理些公务,也好熬过今夜。
略显烦躁的披衣下床,又点亮了房中的烛火,室内很快灯火通明,窗扉偶有人影闪动。
柏衍这一熬,便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睡下。
而对面的罪魁祸首萧蔻,正无知无觉的沉浸在睡梦之中,也不知道她是做了什么样的美梦,嘴角微弯竟绽放了一丝甜甜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