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风无雨,天明安然而至。
辰时刚至时,萧蔻睁开双眸醒了过来。
房门紧闭着,室内无人走动,正是安静的时候。
在她发愣的时候,院落相隔不远的后山处,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听得人只觉神清气爽。
她眨眼想了想昨晚的梦,除了几许愉悦,其余的也想不起来了,但肯定是个美梦。
这一晚睡得前所未有的安心,是她再世为人之后睡得最好的一觉。
不慌不忙的穿好鞋下榻,青竹正用铜盆端了些温水进来。
看萧蔻面色松缓,气色不错的样子,青竹笑道:“寺中安静,果然适合安睡,姑娘今日看着气色可真好。”
萧蔻捧场的点了点头,也道:“却有此感。”
脑中清明,胸腔舒坦,脚步也自然的跟着轻快起来。
姑娘家梳妆总是要费些时间的,一番打理之后,已经是辰时过半,看天色该再次赶路了。
收拾妥当,萧蔻领着青竹从房中走出来,对面的厢房也正好有开门声。
她抬眼看过去,和柏衍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本就是鸟语花香的清晨,碰了面合该是生机勃勃的,可他脸上的神色黑沉,一看便是没能休息得好。柏衍扫了萧蔻一眼,便冷淡的移开视线,负手往院门处去了。
萧蔻虽稍显迟钝,也很快收起了唇边的笑意,不敢再泄露分毫的愉悦。
*
下山的路上,柏衍脚步飞快,哪有昨日不紧不慢的样子。
他因萧蔻一夜未眠,本就不大爽快。等出了房门,第一个见到的又是罪魁祸首的笑脸。
柏衍边走边想,方才她脸上的笑容,可真是十分的刺目。
他眯了眯眼,心中冷嘲片刻,忍不住坏心眼的走得更快,任由萧蔻在后头手忙脚乱的追赶。
经过一夜的休息,萧蔻的脚踝已经不再有痛感,但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总归还是要好好将养的。
稍稍走了会儿神,等她再抬头的时候,柏衍已经离自己很远。脚下走快了有些不适,走慢了又怕惹了他不高兴。
想来想去,她还是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山脚下,萧蔻让青竹自行去后面乘车,而后独自上了柏衍的马车。
她掀帘进入车厢时,柏衍头也未抬,俨然将她视作无物。
萧蔻捏着衣角,小心翼翼的坐下,一路无声无息。
——
镇江距离金陵并不算远,加之马车的速度也不慢,只用了大约两个时辰便抵达了金陵城中的南王府邸。
马车再度停下,柏衍姿态从容的打头下了车,萧蔻紧跟在他身后,满心的茫然。
朱红的大门前,她愣愣的站着,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人。
眼前这座肃穆的王府,就是自己要长久定下来的地方了吗?
她不清楚。
这座宅子里的种种,她全然不知。
只能径自的发着愣。
在她的前头,柏衍已经踏进了府门。忽然间,他察觉到身后少了该有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的皱着眉头回头去看。
只见萧蔻正呆呆的站在大门口,抬头似乎是在望着上方的牌匾。
柏衍敏锐的分辨出,她很不安,周身散发着凄然。
她望着烫金的牌匾,他注视着她。
将将经了丧母之痛,紧接着又从千里迢迢之外的燕京,离开所有的亲人来到金陵,有些情绪也是常理。何况,她本就是娇养长大的公主。
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柏衍那颗本来冷硬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他想了想,语气还算温和的开口:“走吧,随我进去。”
和初见时一样,虽然语气淡淡的,却没有不耐烦,比之昨日的冷漠,这样已经很好了。
“哦,好。”
轻声应下后,她忙抬起脚步迈过朱红色的门槛,紧跟着他往里走。
走动间经过的亭台楼阁看得萧蔻眼花缭乱,柏衍轻车熟路的带着她一直走到了后院深处,才在一座名叫“颐安院”的院落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面对萧蔻道:“进去之后,除了见礼之外不要开口,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对于柏衍的安排,她自然是顺从的点头应下。
这时,院内正好有一位仆妇迎了出来。看打扮,多半是府中服侍的嬷嬷。
仆妇毕恭毕敬的对柏衍行礼道:“参见王爷。”
柏衍挥手叫起,嬷嬷才又道:“王爷一路辛苦,老太妃娘娘正等您呢。”
“嗯,走吧,我去看看祖母。”边说边抬步往里面走。
在他身后,萧蔻顶着廊下侍候的仆妇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打量,惴惴不安的跟了上去。
多年的养尊处优,举止气度自然是挑不出一丝错处的。
仆妇打量归打量,却无人敢轻视。
进了院中的正房,萧蔻一眼便看到了软榻上端坐的老妇人。鬓发微微泛白,看着却是十分的硬朗,此时她正同侧坐上年轻许多的另一位妇人谈笑,看起来很是开怀的样子。
柏衍一进门,两位妇人便齐齐抬头望了过来,满是关切的打量他。
他先对着堂上的老妇人行礼道:“祖母,孙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他又转头向侧坐的女子行礼:“母亲,儿子回家了。”
萧蔻一听,心中便有数了。
原来这便是柏衍的祖母和母亲,也是南王府的老太妃刘氏和老王妃周氏。
没想到,南王府中用的竟是寻常人家对长辈的敬称,朴实得紧,倒是和自己往常所见的王公贵族很不一样。
堂上的婆媳两人很快免了柏衍的礼数,视线转向了柏衍身后的萧蔻。
她顶着打量,背脊挺直站在室内,外面看着落落大方的好气度,内里却是战战兢兢。
柏衍任祖母和母亲的来回打量了萧蔻半晌,一直到萧蔻头皮发麻,才总算开了金口道:“云舟,过来见过老太妃和老王妃。”
萧蔻闻言,上前一步走到正中间,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乃是侍女,便索性跪下行了全礼。
膝下的地板铺了厚厚的地毯,也不难受,只是心中忍不住自嘲道:原来出了皇宫,屈膝也没有想象的那样难。
柏衍猝不及防的见她跪地,有一瞬的僵硬。
这的确是他的疏忽。
“云舟拜见老太妃,拜见老王妃。”
萧蔻礼数周全,姿态恭谨。上座的婆媳两人虽然都存着满满的疑惑,也没忘先免了她的礼数,让她先起身。
柏衍迎向对面疑惑的目光,开口解释道:“祖母,云舟乃是孙儿在回程的路途中偶然救下,她的家人已经死于山匪手中,此后会留在王府伺候。”
老太妃年岁大了,最见不得惨绝人寰的事,她有些怜悯的看着云舟道:“可怜见的,以后便留在府中吧。”
孙子既然将人带回,身份背景自然是无须她去操心多想的,她也放得下心。
老王妃周氏看罢,也满意的点了头。
“多谢老太妃,多谢老王妃,云舟以后定会尽心伺候。”
等萧蔻谢恩后,柏衍的母亲偏过头问柏衍:“衍儿觉得,将云舟姑娘安置在何处合适?”老王妃执掌府中中馈,这些事一向是由她操心的。
柏衍想也不想便应道:“让云舟伺候在儿子院中即可,日后便负责打理书房笔墨。”
周氏深知儿子不管内宅事务的个性,本是随口的一问走个过场,却没想到柏衍的回答,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样一打岔,室内一时没有人开口说话,便静了下来。
柏衍院中从不用侍女,如今竟破天荒的愿意添一个“云舟”。
婆媳两人想到这里,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又紧接着转头对着云舟再次细细的打量起来。
五官柔婉,肤色嫩白,一双水眸看得人挪不开眼。身姿纤长,线条弧度优美,亭亭玉立于室内,真真是个让人心动的女子。
看第一眼时便知此女乃是绝色,但念着柏衍一向不近女色,婆媳两人索性没往那方面去想。
如今听了柏衍的话,心态自然是有所不同的。
她们看过了云舟,又转头看柏衍。
顶着打量,他的面色仍旧平静无波,哪像是对云舟有想法的样子?
一时又有些拿不准。
终归是不死心,视线又往下走了一寸,柏衍颈间那道半遮半掩的抓痕,正正落入了婆媳两人的眼中。
抓痕如此细长,分明是细长的指甲挠的。
施力者,想都不用想,当然是女子。
成了家妇人,心思总归是更深的。隐晦的的目光在萧蔻于柏衍之间来回,有心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不觉,柏衍已近弱冠,也到了该添香的年纪。
另一头,柏衍察觉到祖母和母亲的打量,她们的目光隐晦,久久的停留在自己的颈侧,他便知两人定是想岔了。
这抓痕的确太容易引人遐想,此刻上赶着解释,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暗自叹息一气,一切只能等日后再说。
室内的气氛有所转变,萧蔻自然也是知道的。
未免显得无礼,她守着多年的教养,始终没有抬头去看。
此时的她哪里知道,自己在两位长辈的眼中,已是妥妥的柏衍枕边人。
沉默得太久了些,老太妃自知不美,便索性一锤定音的道:“既然如此,那便让云舟姑娘到你的院中伺候。”
“是。”柏衍又是一声淡淡的回应,无波无澜。这让长辈越发的云里雾里,辨不清他的态度。
萧蔻成了柏衍院中侍女的事情,就这样的定了下来。
离开颐安院之前,老王妃周氏道:“你父亲在前院的书房等你,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