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几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兔形面具,两道墨眉紧皱。
他站在五彩斑斓的花灯中,周围是汹涌的人潮,儿童的嬉笑混杂着摊贩老板的呦呵声,明明气氛热闹祥和,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不安。
绝对是有人掳走了蒙姨。
顾延心中肯定,然而却不解,这人到底意欲何为。他思忖片刻,猛然想到,蒙姨当年在相府当过职,后来偷逃出来,或许是相府遣人来捉的。
可这又不合情理,按蒙姨所说,她在相府中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奴婢,即使逃走,旁人也不会在意,更遑论大动干戈,派人追查。
顾延百思不得其解,耽误的时间越长,他心中忧虑愈盛,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纷杂错乱的情绪。
若是蒙姨出了什么事,他无法想象自己会怎样。
玉白双手将面具紧扣,顾延迈开长腿,迅疾地往酒肆跑去。
今日是四月十五,依长宁府风俗,中街举办盛大的花灯会,因而取消了宵禁,家家户户,老幼妇孺都出来看花灯,街道上放眼看去,全是人流。
顾延心中焦急,左右闪躲着人群向前,匆忙间不小心撞到一根雕花长阑干,他顿了下步子,正要继续往前时,斜下伸出一双手,紧紧拉住了他的胳膊。
“这位小郎,你撞倒了我家的莲花灯,一文不赔,这就要跑”女声柔媚却沙哑,带着几分戏谑。
顾延只得停下步子,回身去看。一个身着艳红纱罗襦裙的女子立在酒肆门口,双手握住他的胳膊。她的脚边落了摔成四瓣的琉璃莲花灯,双目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她生了张极冷峭俊俏的脸,眉型平直,眼瞳深暗,鼻梁像西域胡姬般高挺,乍一看几乎像个男子,可两瓣薄唇却抹了艳色口脂,红装裹身,平添几分媚态,又确实是女子模样。
更奇怪地是,她生了双碧色的眼睛,仿佛山涧泉水,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顾延眉头蹙起,觉得古怪无比。他方才虽然撞到了阑干,可见那花灯在架子上挂的好好的才转身离去,缘何现下却落在地上,摔成四瓣。
“抱歉,这盏花灯要多少银钱,我这就赔给你。”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顾延挥手挣开那女子束缚,退开两步。
“我看小郎君生的面善,便给你个便宜,只要……”
那女子慢慢走到顾延身边,含笑说道,同时手伸到顾延脸边。
顾延偏过头,躲过女子的手,眸中渐渐生出冷意。
她这分明是在故意找麻烦。
那女子见状伸出细白染了丹蔻的手捂住嘴,咯咯娇笑,笑声透着顾诡异的阴冷。
顾延不想与她周旋,取出一锭银子,正要递给她,鼻端忽而闻到一阵极淡的香气。
那香气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却像是草药焚烧时混合的幽冷气味,与寻常用的香料全然不同。
顾延忽地脑中一阵晕眩,他伸手支住身侧的阑干,勉强站定。
眼前灯火渐渐幻做虚影,模糊中红衣女子慢慢靠近,往旁边挥了挥手。他转头望去,入目却是一个高大的男子,手中钳制着个娇俏女郎。
那女郎一身靛蓝色长裙,秀发墨锻般垂到腰际,下摆有如水波卷曲。
“蒙姨。”顾延艰难地向前走了两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伸出手。牵到那衣袖一角,眼中闪过抹笑意,慢慢阖上了眼帘。
——
徐蒙眼看顾延倒在了地上,心中怒火中烧,偏偏双手被那陌生男子束在身后,无法动弹。
无意垂下头,瞥见双黑色长靴,咬牙狠狠跺了下去。
脚尖一阵剧痛,贺玄风手上力气不由自主一松,徐蒙死命挣扎,终于从他怀中逃开。
“阿延。”她三两步扑到顾延身边,将他磕在青石板上的肩头抬高,移到自己膝上,抬头恶狠狠地瞪向那两人,提高嗓音抽泣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然当街抢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可怜的弟弟啊,被这个歹人打的昏迷过去,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徐蒙的一番哭诉引来不少人注意,有三两侠义之士听到,向这边走来。
徐蒙心中生出几分希望,提高声音继续哭诉,身子却突然动弹不得,嗓子也哑住了,半个音也发不出来。
“得罪了。”与此同时,上方传来男子雄厚的声音,不含一丝歉意。
她扭头,不忿地瞪着那人。
千防万防,却防不住有心之人。想必他们是恒王派来的探子。
”大人,何必与这贱人多话,招惹了许多麻烦,打晕了带走便是。”红衣女子秀眉深蹙,看向徐蒙的碧色眸中满是嫌弃。
“得,还扮女人上瘾了是吧。”
贺玄风轻嗤一声,目光扫向一边渐近的行人,拦腰抱起徐蒙,扔到肩上,又伸手握住顾延衣服,以眼色示意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不,应该是红衣男子撇撇嘴,有样学样将顾延扛在肩上。
此时酒肆旁边停下一辆马车,车夫黑衣猎猎,探头往这边望着。贺玄风望见,朝易初安扬了扬下巴,易初安微哂会意。
两人轻功极高,几个踮脚间便进了车厢。
骏马长啸一声,疾速往城外奔去。
因着车厢上绘着燕京王府标识,所过之处,众人皆四散躲开,通行顺畅无比。
——
长宁府与燕京城所隔不远,疾速赶车,三个日夜便能到。
顾延被下了烈性迷药,足足睡了两天才醒。
甫一睁眼,便看见了一黑衣青年,靠在车厢侧面,冷冷地看着这边。
他的思绪断在花灯会上,闭眼想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他竟然被人挟持了。
意识昏昏沉沉,顾延倏然想起,他昏迷前曾见过蒙姨身影,灰黯的眼中涌起光彩,他支起身子,四下望过去。
可车厢里除了那黑衣青年,再没有旁人。
顾延心中微缩,垂头瞥见小几上的一件白狐裘,目光顿住,俯身急忙抓起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狐裘他记得蒙姨披在身上,如今落在这车厢里,想必抓他的人与之前抓走蒙姨的人是一伙的。
可……蒙姨不在这里,又在哪呢?
他们明目张胆地抓人,到底是何身份,又意欲何为
“这位壮士,与我一同的女子,她在哪里?”顾延心中疑惑重重,却抵不过担忧。他抬起头,琉璃似的双目锐利地看向黑衣男子,语气微沉。
“呦,小郎君,你总算是醒啦。”黑衣男子笑了笑,浑不在意道,“那个不识好歹的贱人,我师兄拉出去教训教训。”
顾延目光瞬间转凉,他微垂手,不着痕迹地抽出袖刀,电光火石间扑过去,锋利地银刃抵在黑衣男子喉间。
“再说一遍,你们把她带哪去了。”他手上微微用力下压袖刀,语气冷的削冰断雪。
“刚刚是骗你的来着,她……”黑衣男子心中微诧,出言敷衍道,左掌暗暗往上提。顾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动作,压低刀柄,男子喉间一痛,白皙的颈上顿时现出道血痕,声音戛然而止。
“我可不是在同你说笑。”
顾延苍白的唇抿成一线,眼神如冰。
“她吵着要买些吃的喂你,我师兄被她扰的头疼,带她去街上逛了。”易初安抿唇,瞅着顾延的面色斟酌道,“我们可没欺负她,你放心,她那么泼辣,一般人也制不住。”
泼辣二字一出口,顾延眼中划过笑意,手上袖刀却又深了一分。
“他们走了半个时辰,就快回来了,你要是不信我说的话,到时候自个问她罢。”易初安呼吸一窒,碧绿的眸子瞥着刀锋,慢慢道,“现在,你能不能把刀拿开了。”
顾延睨了他一眼,神色寡淡地收回袖刀,坐到一边。
易初安长叹一声,抚着脖子靠在车垫上,瞥着旁边顾延云淡风轻没事人的样子,暗道这小子心狠手辣,要不是王爷吩咐不能伤了人,他非要教训他一顿。
一时无话,车上两人心思各异,但都在等着外出采买的两人回来。
——
红日隐没于起伏的山峦,暮色四合,远方响起了鸟雀啼叫和窸窣虫声。
易初安有轻微的夜盲,天色一暗,几乎目不视物,他摸索着点亮车上的油灯,待橙红的光亮映入眸中,终于看清了四下的景物。
顾延靠在对面,淡淡看了他一眼,触及那双碧色眸子,目光微顿,垂下眼帘。
他在心中回忆一番,后知后觉发现,车里黑衣青年就是那日街上拦住他的女子。
如此想来,这场劫持行动必定谋划已久。他与蒙姨都出身平常,怎么惹得别人注意,难道是蒙姨生意做的太好,有人眼红了可这青年对他颇为忌惮,实在古怪。
顾延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加上徐蒙久久未归,心中烦闷,挑开帘幕往外看去。
夜风清冷,带着草木幽香,他阖上眼,耳边忽地传来一阵窸窣不定的脚步声。
“阿延。”女子温和的嗓音伴着风声送进耳中,顾延睁开眼,双眸如星,含笑望着来人。
女子身形高挑,靛蓝色襦裙隐在苍茫夜色中,裙上银色梨花纹皎皎生辉,发髻微乱,疾步奔来的模样,在顾延眼中,竟是美如仙坻。
不知不觉,他的眼中已满是笑意。
“小心。”一道低沉的男声突兀响起,同时,浑身冒着喜悦泡泡的徐蒙不幸绊到石块,“啪叽”摔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我笑出了声。
原谅我如此破坏气氛,男主会喜欢女主也真是带了超厚滤镜。
另外,这两个暗卫,我想挑一个做男配,小天使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