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蒙摔的眼前冒金星,涨红了脸,扶着老腰往起爬,贺玄风轻笑一声,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
顾延看着贺玄风握在徐蒙胳膊上的手,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
“阿延,你总算醒了,饿不饿,我给你买了荷叶鸡和糖醋丸子。”徐蒙爬上马车,将几包吃食放在车厢居中的小桌上。
“我没事。”顾延上下打量徐蒙一番,见她除了衣裙上有些灰尘外,并无不妥之处,微垂了眼,取过筷子夹了枚糖醋丸子,给徐蒙喂过去。
“张嘴。”
“味道还不错。”徐蒙啊呜吃下糖醋丸子,双眼幸福地眯起,点评道。
贺玄风跟在徐蒙身后上了马车,坐到车厢右角,皱眉看着正摆放菜肴,大快朵颐的徐蒙。
她这也太没有被劫的自觉了。
“师兄,我还没吃晚膳呢。”易初安撇着嘴凑到贺玄风边上,一张冷峭的俊面上满是憋屈之色。
奶奶的,他这趟差出的也太苦闷了些,不仅要扮女人,为了赶路还得啃冷干馍。
贺玄风视线冷冷扫过他的脸,易初安立刻闭上了嘴,抱臂坐在原处。目光四处梭巡,却看见一脸正气的贺某人慢慢走到桌边,没有丝豪别扭之色地坐了下来。
“你做什么” 徐蒙见贺玄风闷不吭声端起一碗饭,就那么随意吃了起来,当即搁下筷子,柳眉倒竖瞪着他。
“食不言,寝不语。”贺玄风抬起眼皮,看了眼“冲冠一怒为美食”的徐蒙,不疾不徐道。
“我偏要言,刚刚在店里买饭的时候,你让我少买些饭菜,说什么多了也是浪费,我听了,如你所言少买了些,结果你现在来抢食,这是什么道理”徐蒙想起贺玄风一脸不赞同地在荟萃楼拦住她点菜的模样,心中还有几分恼火。
当时伙计误以为两人是年轻小夫妻,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气的徐蒙差点掉头就走。
“可笑,你莫不是忘了,饭钱是谁付的”贺玄风话虽不多,但字字珠玑,正中靶心。
徐蒙无话可说,暗暗腹诽,她那些银票还不都是被他搜走了。
到底拿人手短,徐蒙坐回原位,狠狠扒了两口饭。化悲愤为食欲。
顾延幽冷的眸光划过贺玄风冷硬的眉宇,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怒意,默默给徐蒙夹了两块排骨。
“师兄。”易初安适时靠过来,坐在仅剩的西席,正对着贺玄风,碧眸漾开讨好的笑意,“咱两谁跟谁啊,最近吃的太清淡,这饭菜既然是你买的,那我吃点也没什么。”
他向来厚脸皮,径直拿起装饭的瓷盆,倒了些肉汤酱汁绊好,就那么大大咧咧吃了起来。
徐蒙见他生了张极漂亮的脸蛋,几乎有些雌雄莫辨,气质高华,结果行事如此不羁,真是叫人大跌眼镜。
一桌四人,在极为诡异压抑的气氛下吃完饭,贺玄风还算有点人性,收拾好桌上的残羹剩饭,自去外面赶马车。
前日接应的暗卫与贺易二人会面后,先行回恒王府传话去了,贺玄风这两天便兼当车夫。
易初安吃饱喝足,默默靠回车角,抱着佩剑,闭眼假寐
。
徐蒙逮准机会,与顾延坐到一处,压低声音问他,“阿延,他有没有对你动手,你伤到哪了吗?”
“没有,蒙姨,这两日我昏睡着,他们没有对你怎样吧”顾延眼中冰消雪融,琥珀色的眸子直直看着徐蒙,眼底暗含忧思。
“我心态好着呢,他们一路上倒也规矩。”徐蒙嘴角扯开抹笑意,片刻肩膀耷拉下来,歉意看着顾延。
“阿延,对不起,我此番仓促搬家,害你被人抓来,是我思虑不周。”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涩意,眉宇间写满了歉疚。
她不能直接告诉顾延真相,恒王府之事和他的身世,一个相府婢女怎么会知晓。谎言一旦开头,注定后患无穷。
顾延闻言,眉头微蹙。蒙姨每次与他道歉,他心中都觉得异常别扭,她在他心中何等重要,是独一无二,最为亲近之人,哪里需要与他道歉。
无端疏远许多。
“蒙姨,此事怎会是你之错,我料想这两人不是泛泛之辈,只是不知目的为何”
他的声音压低到极致,言辞轻的仿佛叹息一般,呵出的暖气拂过徐蒙鬓发。
徐蒙耳边微微一热,这才发现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她稍稍退开了些。
“只能等两天,待马车到了目的地,我们再看看背后是何人指使了。”
顾延颔首,挺直腰身,瞥了一边仍旧闭眼装睡的易初安,眸底情绪意味不明。
易初安穿着极简单的黑衣,通身没有任何装饰,怀中佩剑亦是朴实无华,只剑鞘绘着圆形团花,边缘纹路略有模糊,想来得剑时日已久。他双目微阖,神情淡漠,可右手却按在剑柄之上,警惕意味深重。
侧过的手指上有一层泛白的厚茧,手背青筋微突,非练武有所成者难得。
收回目光,顾延心中有了猜测。
他向来心思通透,聪敏机辨,只是被徐蒙掳走之事所扰,关心则乱,竟不能冷静思考,如今联系这几日之事略微思忖,真相便已露出一角。
他们针对的,不是蒙姨,应当是自己。
窗外忽而卷起大风,顺着车窗呼啸着涌进车厢。顾延指尖泛起一阵凉意,他将手笼进袖中,眼中俱是寒芒。
“阿欠。”徐蒙突地弯腰打了个喷嚏,又急忙捂住口鼻,脸上随即泛起红晕。
顾延下意识皱眉,拿起小几上搭放的狐裘笼上徐蒙肩臂,而后低眸四下探寻。
春日夜间冷,这车上不知有没有炭盆。
他此刻也是糊涂了,出门在外,两个暗卫,一向糙着过,哪里想得了这许多。
“别找了,火盆是有,就是没炭了。”易初安像是读懂了顾延心声,双眼半睁,颇不耐烦地看着他那边,语气生硬。
不愧是恒王府的小少爷,流落民间这么多年,还是如此娇气。
他说完话,脚下运力一踢,只听“磕拉”一声,小几旁边便多了个黄铜炭盆,看着模样很新,烛光下薄胎面泛着层光晕。
顾延眉头愈发蹙紧,俊俏的脸上笼着寒霜。
“你若是嫌冷,便赶快睡,睡着了就不冷了。”易初安心中暗笑顾延和徐蒙娇气,语气讥诮。
顾延没搭话,纤长的眼睫覆下来,如画的眉宇一派淡然,可浑身都泛着寒意,只是克制隐忍,忽地瞳孔微缩,身子发僵。
右方探出一只温暖细腻的手,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之上,源源不断的热度从那双手上生发,慢慢传到了他的心间。
心底莫名而起的戾气瞬间消散,转而生出一种全然陌生的柔软,他将头靠在徐蒙肩上,疲倦地闭上了眼。
其实那烈性迷药足以让人昏睡三日,顾延牵念着徐蒙,凭借自身意志抵抗药性,两日便醒了过来。现下见到徐蒙平安的样子,心中放松,药性重占上风,困意便铺天盖地而来。
苦撑到此刻已是极限,几乎是一闭眼,顾延就沉沉睡了过去。
徐蒙低眸,看着顾延犹带稚气的脸,心疼地抚了下他顺滑的发,将狐裘盖在两人身上,方才闭眼休息。
明日到了王府,还不知有多少苦斗,她得养精蓄锐。
——
燕京,恒王府
顾元彦收到探子星夜兼程传来的消息,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他站在金雕玉砌的寝房里,心中忽而感到一阵憋闷,走到窗边往外望,天际散落着三两星子,凄冷无比。
他恍然想起一些事来,其实他当年确实喜欢过那个唤做柳朝云的舞姬,可他也知道,一个身份卑贱的青楼女子,连入王府作侍妾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喜欢如此廉价,连支撑一个女子半刻美好的梦境都做不到。
所以得知当年柳朝云给他生下一子,抚养长大,并且早已病逝的消息后,他那颗冰冷无情的心中竟然产生了些许久违的愧疚之情。
在这种愧疚之前情的牵引下,他决心找回那个孩子,那个他亏欠良多的孩子。
展开手中画卷,
顾元彦看着画上形容俊俏的少年,越看越觉得那冷峭眉眼肖似自己,又像那记忆中面容模糊的女子。
他那颗为父的心再次滚烫起来。
明日,他们父子二人便要相见了。那个孩子,往后他会给他金尊玉贵,锦衣玉食的生活,想必,他会亲近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吧!
——
翌日晚间,红日西垂,燕京城外不远的官道上,忽而响起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城门口。
守城的兵卒拦住马车,看见车厢外壁绘着恒王府标识,连忙退开。马车顺利进城,绕过繁华熙攘的中街,疾速往恒王府而去。
微风拂开折枝纹车帘,隐约露出一张芙蓉俏面。女郎含笑给对面的少年挽发,纤手灵巧地上下穿梭,片刻便束好发髻,用根银簪固定好。
少年抬起头,微光下,眉目精致有如画就。可唇角微抿,神情素冷,好似山巅皎月不可攀附,周身透着股寒凉之气。可看向女子的眸中,却有不自知的笑意。
易初安靠在车角,冷眼瞧着这姨侄俩,怎么看怎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