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彦越想越觉得此计大妙,因而今日早朝散了之后,便找李相密谈一番,把结亲的事重提日程。
李相起初不愿,后来看在和顾元彦几十年的交情上勉强答应,但是要求见顾延一面,让自己女儿亲自看看。
顾元彦对自己这个小儿子还是十分有信心,虽然顾鲲自小养在自己身侧,他心底也偏爱鲲儿,可相比延儿,他实在不能违心地说鲲儿更优秀出众。
只是延儿性子到底孤冷了些,顾元彦准备这几日劝劝他。李相的小女儿,虽则大了他两岁,但美丽大方,身份高贵,也不枉了他的品貌。
解决了一桩心事,顾元彦回府路上,看见街道上喧嚷的人流,都觉神清气爽。
未料回了嘉木院,却不见顾延。
打发小厮去寻人,顾元彦坐在太师椅上,捧了杯云顶雾茶,慢慢品评,右手食指“哒哒”敲着桌案。
屋子里燃着水沉香,那幽冷沉静的香气顺着鼻端,一路浸入了心底。顾元彦闭上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英俊成熟的面上浮上了丝诡异的暗色。
顾延绕进里厅,抬头便看见了大刀阔斧坐在太师椅上的顾元彦,他心中顿生不安,不禁微蹙起眉,抿紧了唇。
“延儿,过来父王这边。”
顾元彦看了冷着脸的顾延一眼,对他的冷淡心中有些不满,唇边却泛上笑意,低沉的嗓音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
“王爷。”顾延不情不愿地唤了声,垂下头,慢慢走到顾元彦身边,停住步子。
“延儿,父王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顾元彦忽而拉住顾延的手,拍了两下继续道,“早些年我与李相定下一桩儿女亲事,可你兄长风评不好,李相不愿嫁女于他,你可愿娶李相之女”
他说到此处,高深莫测的目光落在顾延面上,语气像悬在头上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刃般捉摸不透。
虽是笑模样,可顾延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意,他将头垂的更低,咬紧了唇,直到口腔里透出血腥气,才长呼一口气,抬起头。
“王爷,我若是说不愿呢?”
顾延话音虽轻,眼神却坚定无比,透着毫不掩饰的推拒之意。
“不愿。”顾元彦放下茶杯,手抚在桌沿上,唇边笑意更深,“延儿,你可要考虑好,这李相家的女儿,寻常人可高攀不起。”
他虽是商量的语气,可话中威胁之意却不容忽视。
“王爷,我与李相之女素未谋面,况且,我心在仕途,无所作为,怎好耽误李小姐的姻缘。”顾延知道,现在还不能与顾元彦正面冲撞,只好示弱。
“呵,延儿何必妄自菲薄,你是我的儿子,怎会配不上李相家那个娇纵小姐。”顾元彦笑了两声,浓如墨画的双眉挑起,双目精光隐隐,语气自负之极。
见他这般态度,顾延心中说不出的怪异,他知道顾元彦在朝中权势过人,但他语气中透出的勃勃野心,远远超出一个王爷所有。
“王爷,那这桩婚事……”
顾延斟酌着慢慢道,不论如何,他也万万不能接受这桩婚事。
“阿延,父王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今日你还唤我王爷,实在见外。”
顾元彦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顾延,沉声道,“此事暂且搁下,待过两月你见过李小姐再说,如若实在不愿,我在想法子转圜。”
他双目如电,落在顾延身上,直叫他通体生寒,他这才恍然了悟,原来这世上,所谓骨血亲情,与权势地位相较,当真不值一提。
顾延低下头,心底儿时勾画千万遍的“父亲”形象倏而全数消逝。
从此以后,他只有蒙姨一个亲人。
——
月光如水,洒遍万里北地,洛安城,青城书院闲云居里,仍有一星灯火未熄。
薛文远捧着发自燕京的信函,面上忧思深沉,沉默了好半天,他长叹一声,将信函扔进铜炉里,看着幽红的烛火将雪白信纸吞噬,这才背手望向窗外圆月。
“文远,怎么了?”
薛文远妻子赵氏捧着一碟梨酥饼进了书房,见薛文远满面愁苦,温和问道。
“宁慧,岳父从燕京发来发信函,说太子病危,让我们早日回京,稳定局势。”
薛文远看着妻子温柔的眉眼,心中愁绪稍减,叹道,“宁慧,我们在洛安久居,难得安宁,但太子是我教导长大的,情意非同一般,我……”
薛文远眉头紧皱,心中纠结苦恼不言而喻。
“文远,男子汉大丈夫,志在高途,你若担忧太子,便回燕京帮父亲一起效力。”
赵氏握住薛文远的手,柔声安抚,“我的心意一如既往,你不必担忧我和萝儿。”
“宁慧,为夫娶了你,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薛文远看着妻子鬓边隐隐的几根银丝,眼中温柔如水的情意,心中感动,紧握了妻子的手,又想起女儿,眸色微沉,“萝儿性子娇纵,和你住在青城书院,我怎能放心,宁慧,这次你们娘儿俩和我一起去燕京罢。”
“萝儿确实娇气,日后去了燕京,要让父亲好好管教。”赵氏看着薛文远儒雅的面孔,想起这些年来夫妻两相敬如宾的生活,
还有美丽娇俏的女儿,忍不住幸福的笑了。
父亲的眼光没有错,她的眼光也没有错。
翌日午后,一辆马车自青城山脚逶迤前行,直朝北地而去,这一去,华国的朝局命盘悄无声息的发生拨转。
——
同一时间的恒王府,柔兰院中,徐蒙和珍珠琳琅三人刚食过午膳,在院子里边散步边商量去明成街游玩之事。
三人意见统一,打算午睡之后,日头小些再一同出门。
徐蒙没有午睡的习惯,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时间点一到,徐蒙便一咕噜爬起来,收拾打扮好,去找珍珠和琳琅。
刚走到门口,徐蒙便听到里面欢快的嚷嚷声,那娇憨的声音一听便是珍珠,她忽然生出些好奇之心,停在门口听两人谈话。
“琳琅姐姐,换那件蓝色绣兰花的罗裙,那件好看。”珍珠似乎对琳琅的着装持有不同意见。
“珍珠,那件衣裳是姑娘昨日才赐给我的,料子那样漂亮,我舍不得穿,还是等过几月的花灯节再穿吧。”
琳琅叹了口气,声音细软,一如其人温柔可亲。
“哎,琳琅姐姐,你也太节省了些,每月我们有五两月例银子,你都攒起来送回家里,以后自己成婚,都没有嫁妆底了。”
珍珠思维跳跃,谈起婚事,丝毫没有害羞之意。
“珍珠,你可真是……”
琳琅说不下去,语气有些恼了。
徐蒙在外间听的好笑,直接推门进去。
“哎呦,我瞧瞧,是哪位妹妹这么不知羞,小小年纪就记挂着嫁人了?”
珍珠和琳琅谈的正投入,被这打趣之话吓了一跳,抬头窥见徐蒙脸上的揶揄之意,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姑娘。”珍珠又羞又恼,自小母亲就教导她,女子一生,嫁人之事最不能草率,定要多方思量,嫁个好郎君。女方自己,也要有嫁妆银子,才不会被婆家看轻。
怎么小姐拿这事与她打趣,难道娘亲说的有错吗?
“珍珠,我不是笑你,只是觉得你说的有理,这漂亮衣裳得了便要穿,否则不是明珠蒙尘吗,琳琅生的这样标致。”徐蒙看着面红耳赤的琳琅,眨了眨眼,故作老成道。
“姑娘,你真是好眼光,琳琅姐姐穿那件蓝罗裙真是漂亮,真的。”好容易来了个帮手,珍珠一个劲点头附和。
琳琅被这二人一唱一和闹的脸色通红,最后还是换上蓝兰花纹长裙,清丽的面上满是羞怯之意,就算以徐蒙女子的眼光来看,也确实美丽端庄,气质淑雅。
“好了,我们别再聊了,赶快出发吧,今日要好好品尝燕京美味。”徐蒙摸了摸装满银两,鼓鼓囊囊的荷包,笑容灿烂。
她的面馆大业又要拉开序幕了。
——
明成街在东市,离恒王府不过一刻钟路程,三人上了马车,因着恒王的威名,一路畅行无阻。
一刻钟后,马车停靠在林阴坊前,珍珠当先跳下马车,又拉着徐蒙,琳琅下车。
此时红日微垂,温度不冷不热,三人顺着明成街往下走。珍珠在前面领路,看到什么好吃的店铺便指出来,顺便给徐蒙介绍燕京城的风俗特色。
“姑娘,那是翠屏湖,每年上元花灯节,女郎们都来这里放河灯祈福,千万荷灯绕湖而下,美丽绝伦。”珍珠站在桥上,迎风张开双臂,回头看着徐蒙道。
“是啊,姑娘,再过不久便是上元灯会,到时候我们一同来放荷灯,珍珠的荷灯做的可好了。”也不知是什么触动了琳琅心思,她唇角含笑,难得接话道。
徐蒙没说话,顺着珍珠的目光往桥下看去。翠屏湖果真不虚此名,湖水碧绿清透,如同翠玉雕刻成屏,两岸松柏苍翠,隐有烟红色木槿花盛放,景色十分怡人。
她看着这秀致风光,顿觉心旷神怡,此时三三两两的少年结伴自三人身侧谈笑而过,广袖翩翩,意气风发。
徐蒙见几人年少,却都是锦衣华服,志气昂扬的模样,心中赞叹,燕京果然是繁华之都,富裕安和,少年郎个个容光焕发,不识人间疾苦。
三人继续往前走,行到朱雀坊前,珍珠已经累的双腿打软,白着脸哎哎叫唤,“姑娘,我走不动了,前面有家茶坊,我们休息片刻再走好不好?”
“嗯。”徐蒙也觉得有些疲惫,又往前行了几十来步,果然见到一家布置雅致的茶坊,挂着清茗茶坊的招牌。珍珠一见便双目放光,当先往里奔。
徐蒙和琳琅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摇了摇头,亦跟了进去。
三人找了个靠窗位子坐下,很快小二便来招呼。
珍珠熟门熟路地点了壶碧螺春和茶饼,而后三人边喝茶吃点心,边听二楼的说书先生说书。
“今日我们就说说那威远王世子,“鬼见愁”顾御之”。话说四年前泗水之战,世子领兵七千,深入敌军腹地,将戎狄粮草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一战成名,而后……世子“鬼见愁”之名这才传遍北地。”
惊堂木一拍,满堂宾客欢呼叫好,掌声雷动。
“好,好!”珍珠听的亢奋不已,举起小拳头激动地叫好,琳琅也红了脸,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唯有徐蒙满头雾水,她从未听过这位世子大名。
“珍珠,这位世子究竟是什么人啊,如此声名远播。”徐蒙咬了口茶饼,被甜腻的口感刺激地急匆匆喝了口茶。
“哎呀,姑娘,你竟然连威远王世子顾御之的大名都没听过。”
珍珠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徐蒙,心中感叹她真是清心寡欲,世子可是整个燕京女郎的春闺梦里人呢。珍珠摇头叹气,继续道,“世子出身高贵,相貌非凡,姑娘……”
“姑娘,你看那是不是小公子?”
琳琅突然出声,打断了珍珠的话。
她适才随意往窗外一看,便见到一群蓝衫少年聚在画室旁边,居右一人身高腿长,修眉俊目,肤色胜雪,格外显眼。
琳琅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定睛一瞧,惊的瞳孔微缩,那似乎是……小公子。
“小公子!”珍珠一听便急忙站起来,想要躲到徐蒙身后,一会又跳出来,扒着窗户探头往街道上看。
“阿延。”徐蒙亦有些惊讶,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太微学院才对。
“姑娘,真是小公子哎,你来看看。”珍珠视线在街道上梭巡了一圈,蓦地瞪大眼看着窗外某处,惊奇道。
徐蒙顺着珍珠视线往窗外看去,只见离茶馆不远的画阁前站着群蓝衫少年,不知发生了何事,围成一团在争论。
她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站在人群外围,冷若冰霜的少年,那般容色,不是阿延又是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坚定不移地走男主貌美如花,女主赚钱养家路线(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