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站在人群外围,看着争执不休的一群同窗,感觉脑壳隐隐作痛。
今日山长教授书法课,临时起意,说要带大家看传世大家之作,竟领着一班学生,来了这明成街书画坊。
坊主和山长是至交好友,也不藏私,拿出珍藏多年的前朝书法大家萧楠的《朝阳西行记》与大家品鉴。
萧楠出身世家,自幼修习书法,年至二十,已是闻名都城的书法师,其字飘逸潇洒,清奇落拓,自有一番风骨,只是传世之作不多,其《朝阳西行记》更是晚期代表作,价值连城。
太微学院学生皆是世家子弟,眼界甚高,众人观察着这幅《朝阳西行记》,暗暗赞叹,萧楠果真是书法大师,这字果真妙极。
然而尚书之子冯骧看了片刻,不知发现了什么纰漏,神色大变,指着那幅字上的“郁”字直言道,“山长,这幅字是假的,根本不是萧楠所作。”
一语出众人皆惊,山长抚着长须,瞬间也变了脸色。
“肃静,冯骧,你如何断定这字是假的。”看着一旁好友难堪的神情,山长忍怒道。
“山长,学生父亲亦爱萧楠之字,家中有幸收藏两幅字卷,学生自幼观之,发现萧楠写字有一忌讳,其母韦郁自其去世以后,每逢“郁”字便减两笔。”冯骧并未察觉到此时氛围的微妙,还未自己眼光高绝沾沾自喜,看着交头接耳的同窗继续道,“这副《朝阳西行图》,乃萧楠晚年之作,可这郁字却未减笔画,岂不有假。”
“果真如此。”一旁学生听到此处,都凑上去看,见那“郁”字果真并未减笔,神色不禁古怪起来。
听到这里,坊主脸色已经转青,这画是他从一位富商手中高价买来,请宝安楼的鉴字师鉴定过,说是真迹无疑,他视之如宝,不料竟是赝品。
今日在一众小辈面前献宝,却是丢尽了老脸。
“好了,冯骧,切莫多言,大家散了吧。今日课就上到这里,我还有事,你们自行归家,不得四处乱晃,若被我发现在外玩耍取乐,罚抄院规三百遍。”山长见好友神色不虞,心中歉疚,想着安抚他一番,大手一挥,便让班上学生提前一个时辰放堂。
未料因祸得福,众学子心中狂喜,面上却装出规矩模样,与山长道别后,三三两两的散去了。那冯骧,被几个好友围着道喜,趾高气昂的往珍馐楼去了。
——
顾延眼见一场大戏落幕,心绪仍如静水无波,目睹围成一团,争论不休的同窗四散离开,这才转身看向翠屏湖四周景致。
正是暮春,湖水两岸碧树华盖,粉白花朵隐在其间,尽显生机勃勃。顾延看着,不禁舒展眉梢。
他刚到太微学院几日,又是走后门进
的,兼之性格冷淡,寡言少语,并无甚好友,竟落得孤身一人,幸好心态非比常人,一人赏景也自得其乐。
站在桥上,满目春色入眼,顾延神思变化间,忽而想到昨日与徐蒙交谈,听她说起这两日要来街坊调查商铺行情,也不知来的是不是这明成街。
正思量着,蓦然听到一声极轻极远的女声,肩膀随后被人亲拍了下,意识到什么,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去,看清身后人时,瞳孔止不住微缩。
“蒙姨。”顾延有一瞬间的楞神,而后笑容慢慢爬上了唇角眉梢,让他面上寒意瞬间冰雪消融。
——
徐蒙站在桥中央,惊喜地看着顾延。她为了出行方便,着一身极简单的烟粉色长裙,发上别着朱红色琉璃珠簪子。打扮平常,偏肤色莹白,柳眉杏眼,红唇一点,显得极秀雅清致。在身后落日余晖和一望无际的碧水衬托下,愈显灵动秀美。
看在顾延眼中,竟无一处不可爱动人,亦叫人忧心。
蒙姨真是……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低调。
身后的珍珠和琳琅本也是七分美貌,可在徐蒙面前,俱是黯然失色。
“阿延,你怎在此处”徐蒙在楼上看见顾延后,惊喜异常,立马下来寻他。见到太微学院一群学生围着,害怕扰了他的学业,便在一边等着,待那帮学生全散了干净,这才上前去寻顾延。
“蒙姨,今日山长有事在身,让我们提前一个时辰放堂。”顾延言简意赅地解释完,看了看跟在徐蒙旁边的珍珠琳琅,不禁蹙眉道,“蒙姨,你今日出来看铺子,怎么一个侍卫也没带,明成街鱼龙混杂,万一……”
“打住,不要乌鸦嘴,我们今日又没穿金戴银,就做寻常打扮,谁能逮我们下手。”徐蒙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可……”顾延还打算说些什么,只听身后“咕噜”一声腹鸣,彻底扰乱了严肃的气氛。
“姑娘,我有些……饿了。”珍珠捂住肚子,在小公子刀锋般迫人的视线下,恨不能钻进地缝中躲避,好半天才弱声弱气地开口。
“珍珠,辛苦你了,我们找家店去用晚膳吧。”徐蒙拉了珍珠的手,拍了两下以示安抚,又让她领路。
“好珍珠,你给我们推荐一家不错的饭馆罢,我也饿了。”
徐蒙双手合十,有气无力地祈求道。
听了徐蒙的话,本还有几分不满的顾延彻底没了反对意见。
既然蒙姨饿了,那就吃完了再说。
——
珍珠果然是明成街百事通,带着徐蒙几人拐进一条小巷里,寻了家百年羊肉暖锅店,大快朵颐了顿,那滋味,真是又辣又舍不下。
徐蒙吃的眼泪直流,还不罢手,顾延自己没吃几口,只顾着给徐蒙涮羊肉片了。
其实,他是吃不得辣的,不过那腌萝卜条又酸又甜,勉强也能果腹。
“主仆”四人吃完暖锅,又坐马车赶去了西市,一路逛逛停停,停停逛逛,将胭脂水粉店和成衣店挑拣了个遍。
逛街一事,从古至今,都是女子的天堂,男子的地狱。
向来淡漠,处变不惊的顾延,陪着徐蒙从珠玉楼出来,两条腿已经僵的不像自己的,他真正体会到了“如坐针毡”的滋味,因为他是“如走针毡”。
看着三女又往脂粉店里奔,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块脸,难得抽搐了两下。
直到辰时过半,徐蒙才在珍珠和琳琅的劝告下,意犹未尽地上了马车,回了恒王府。
那大大小小的包裹礼盒,几乎堆满了半个马车后厢。
在前院侍女的帮助下,顶着一路府中侍从的古怪眼神,四人总算将东西搬回了柔兰院。
“今儿个辛苦你们俩了。”徐蒙喝了两口茶水,瘫坐在椅子上,从桌案上高高叠起的礼盒堆里,找出两件包装好的新衣递给珍珠琳琅,看着两人变幻莫测的面色,语气轻松道,“珍珠琳琅,这是谢礼,不许拒绝。”
“谢谢姑娘。”珍珠琳琅知道徐蒙性情从不作伪,心中感动,恳切道谢。
“好了,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快去休息罢。”徐蒙看珍珠上下眼皮打架,赶忙让她们回侧房休息。
两人对视一眼,从善如流地退出里厅,临走前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阿延,这是你的。”徐蒙看顾延脸色愈发不善,心中发笑,从礼盒里挑出一份个头最大包装最漂亮的,递给顾延,见他不言不语地接过去,小声补充了一句,”别生气了,我给你挑的东西是最贵的。”
“我又不是贪你的钱。”顾延心中嘀咕了一声,脸上神情却不由自主地柔和不少。
“蒙姨,你又转移话题。今日在外面,人多口杂,我不便说,这燕京名门如云,宵小众多,日后蒙姨出去一定要带侍卫,否则……”
说到此处,顾延顿了下,一抹红晕慢慢爬上了他玉白的耳垂。
“否则如何”徐蒙看他那别扭模样,忍不住发问。
“否则我在学院,实在放心不下。”顾延一口气说完,觉得不妥,又道,“蒙姨不是希望阿延考状元嘛,如果我在课上心不在焉,学业定然难成,那便要辜负蒙姨期望了,如此,阿延自然心中难安。”
这般补充更显得画蛇添足,顾延正忧心徐蒙会不会诘问,不想她竟然点头附和,“阿延聪慧,思虑比蒙姨周全,燕京达官贵人众多,日后行事应当更加谨慎才是。”
“是,谨慎些总是好的。”事已至此,顾延也只能顺着徐蒙的话往下说。
两人又谈起开店一事,刚说了两句,徐蒙便没了声音,顾延抬头一看,只见徐蒙靠在椅背上,头半斜着,双目微阖,已然睡着了。
真是没心没肺。
顾延叹了口气,犹豫片刻,终于上前去,将徐蒙半搂半抱回寝房榻上,除去短靴,盖好被子。
而后他坐在床边,默默看了片刻她毫不设防的睡颜,脑海里思绪混沌一片,心下又是失落又是满足,竟说不出具体是何滋味。
夜色深沉,月光皎白如银,洒在徐蒙发上,柔美的不可思议。顾延心跳不可控制地紊乱起来,他慢慢抬起手,放在她发上,停顿良久,终于有了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为顾小延同学点一曲《我有一点点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