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浑身一僵,落在婚书上的眼神格外失落。
“看好了,我撕了。”
徐蒙将婚书撕碎,笑吟吟地看着神情茫然的顾延。
“我悔婚了,你来娶我,好不好”
徐蒙眼睛里漫上一层雾色,一字一句道。
顾延仿佛被雷劈了一般,震惊地看着徐蒙。他向来是心思内敛之人,喜怒不形于色,然而此刻,却连掩饰都掩饰不了的慌乱。
他的眼中先是惊喜,而后转为纠结,最终沉淀成死一般的哀伤。
“顾御之不好吗?”
他偏过头,避开徐蒙似乎能看进他心底的眼,慢慢地问。
“他很好。”徐蒙说完,发现顾延咬住了唇,极其不甘心的样子,心中苦涩又有些好笑,叹息道,“只是我心里有个天下第一好的男子,我只想嫁给他。”
听到这里,顾延楞了一会,明白什么,嘴角忍不住翘起。
“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徐蒙深吸一口气,俏丽的脸上爬上羞涩的红晕,温声软语道,“阿延,抱歉,这么晚才发现我是那么喜欢你。”
“你愿不愿意娶我”
徐蒙这一番话可谓石破天惊,振聋发聩,顾延脸到耳朵都烧红了,几乎要一口答应下来,可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只能保持沉默。
顾延不说话,徐蒙一双眼定在他身上。见他的面孔因病色泛着微微青白,往日绯红双唇也如白纸一般。心头忍了多时的哀思像崩到极致的丝弦乍然崩裂,她闭上眼,泪水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
一室的寂静中,响起破碎暗哑的女声,“你究竟,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呢……”
闻言,顾延身子一僵,他带了些难以置信地目光看向徐蒙,嘴唇翕动,好一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蒙擦干脸上的泪,慢慢走到顾延身边,顾延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床头的木雕上。
他侧过脸,眼神闪躲,不敢直视面前人的眼。
他怕看到她眼中的泪,他更怕自己会心软。拖着一副随时可能破败萧条的身体,如何给得了她幸福。
不该想,也不能想。
俊美的面孔上是难以掩饰的痛苦和自厌,徐蒙看着,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她忽然伸手握住顾延掌心,微凉的触感顺着接触的皮肤传到心底,让她火一般炙烤的心脏得了一丝疏解。
顾延楞了片刻,想要抽回手,徐蒙不放。这副场景何等熟悉,往常都是他颤着她,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徐蒙想要笑一下,可嘴角刚刚扬起,便被苦涩的气息压下,她只能忍住满溢嗓间的哽咽,将头靠在顾延背上,长叹一声,“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你以为我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察觉到顾延身体的僵硬,徐蒙心中一阵酸涩,缓了一会才能继续,“假使只有一天,我也想做你的妻子。”
“好不好?”她放柔语气,几乎是在求他。
日光透过窗枢洒了一地,灼灼朗朗,斑驳了褐色的地板。自病时起,压在心头的一股沉沉死气,随着这几句软语低诉,刹间烟消云散。
原来这些天的辗转反复,都是庸人自扰。顾延眉眼低垂,阴郁的眼中透出两分亮色,连日来的苦闷彷徨一扫而空。
虽然也曾千百遍劝解自己不要执拗,然而顾延心底一角,始终期待着她的回应。
假使下一刻便要离开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好难过的。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没能与她两情相悦。
知知,你的喜欢,我等了好久好久。
“好,我们成亲,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是你说的,有一天算一天,后悔了我也不会放手。”顾延说完,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看着徐蒙微红的眼圈,心思从未有过的清明,仿佛回到了在洛安城中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那时他与她,相依为伴,想到这些,他的唇边不禁绽开一抹笑,疏冷的眉眼极端俊秀。
青年像十五日的满月当空,剔透如梦。
即使隔日便要黯然,徐蒙也要将那温柔的月光抱个满怀。
“嗯,说好了,我是你的妻子。”眼眶一酸,下一瞬,徐蒙毫不迟疑地投进他怀中。
顾延顺势揽住徐蒙的腰,手心贴着她的背,心中百感交集,既酸楚又甜蜜。他曾抱过她多次,有懵懂,也有强迫,可唯有这一次,是情之所致。
两人默默搂了一会,顾延嗓间忽然又涌上一股腥甜之感,他低咳一声,松手微微推开徐蒙。
“知知……”
他含糊的说出这两个字,再忍不住,转身,一口腥黑鲜血喷溅在地。
徐蒙呆呆看着顾延,又望着地上那一摊血渍,眼神木楞。她从没见过顾延毒发的样子,原来是这样的,这么多的血,红中泛黑,几乎刺痛了她的眼。
顾延不愿徐蒙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刚吐完血就急忙从怀里取出备好的灰色手帕,捂住了嘴。
他的口里满是腥气,还有毒药的苦涩。感觉很不好受,但他也管不了太多,迅速而细致地将唇边血迹擦干净,见徐蒙目光凝在地上的血污上,心中懊恼又苦闷,捡起床上搭着的玄色直裾往地上一扔,堪堪盖住那一摊刺眼的血迹。
“别看了,我还撑的住,没那么难受。”顾延揽过徐蒙的肩,将她的视线移向自己。
他的唇微微上扬,明明是笑模样,可徐蒙见了却没有一分快意,只觉得痛楚。
他不难受,他还敢说不难受,她心疼的无以复加。
“阿延,我们快点成婚吧,就今天,今天好不好?”徐蒙亲了下他的脸,按他想的那样装的云淡风轻,只是一双眼中难掩痛色。
这么急……顾延不知点头好还是摇头,明知徐蒙是担心自己才急着成婚,心底仍旧有一丝压抑不住的甜蜜萌生。
“好。”顾延点了点头,脸上涌现羞窘又愉快的晕红,苍白的面庞生气勃勃。他想了一想,面上浮现些许难色,期期艾艾道,“可是,嫁衣还没准备好,要不还是等两天,去成衣铺子里定做一套衣裳,再将院子布置一番。”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再说嫁衣买现成的也好看,至于珠钗发配不是早有了吗,你不是给我备了一份。”徐蒙想到本子上看到的图,揶揄地朝顾延眨眨眼。
见顾延有些呆愣,她提醒道,“就大理寺藏书中夹的本子,我无意间看到的。”
顾延这才恍然大悟,白玉般的脸庞顿时烧的更红,她是什么时候看到的,枉他一直遮遮掩掩。
“那些钗子都不成,我做的没有荣宝阁精致,你嫁给我,总不能穿的太差劲,否则……”
顾延说到这里停住,看向徐蒙的表情有些古怪,却不再多说。
徐蒙察觉到什么,掐着他的腰,扬眉威胁地问,“继续说,否则怎么样?”
“哎,你总是这样听了风就是雨,不给人喘气机会。”顾延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格外纵容,“以前村里的婆婆说,女孩子出嫁一定要穿戴的好,压箱底的嫁妆越厚,以后就能与丈夫相敬如宾,和和美美。”
“歪理。”徐蒙一点也不信。什么相敬如宾,还不如杀了她。
“那你说说,什么不是歪理”顾延有些无奈,语气却是宠溺。
“我要你好吃好喝,养的白白胖胖,整日活蹦乱跳,我们两个白头到老。”徐蒙捏了下顾延的腰,苦着一张脸,“你看看你,一点肉都没有,摸着都硌人。”
顾延没说话,看着徐蒙的眼神温柔似水,在徐蒙的逼迫下,他才红着脸道,“我的知知,是天下最好的,说什么都对。”
脸皮厚如徐蒙,听了这话,也忍不住耳热。心道,他中的不是毒,是情话速成药吧,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两人挨在一处腻了一会,直到梅香推门进来,俱吓了一跳,顿时分开。
“姑娘,你很热吗?”梅香收拾好药碗,以一种难解的眼神看着徐蒙。
徐蒙摇了摇头,而后,袖下的手先是被人碰了下,接着尾指被另一根冰凉的手指勾住,轻轻晃了晃。
那感觉微妙的像是偷偷会面的少年男女,徐蒙不禁脸红,感觉自己像是霸占了村花的恶少,一时热血上头,气势万千地冲着梅香喊道,“梅香,姑娘我就要成亲了。”
梅香:……
顾延(心跳加速):……
一阵诡异地寂静后,梅香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砰”的一声,重重跪坐地上,面朝徐蒙,泪如雨下。
徐蒙一阵无语,怎么这么个反应。
“姑娘,梅香对不住你,之前一直没告诉你公子中毒的事,呜呜呜……”她一面哭一面说,实在凄惨到极点。
顾延全程冷着脸,徐蒙一看就知道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是她也舍不得怪他。只能安抚梅香说,“没事,我都知道了。梅香啊,你家姑娘要成亲了,这么一件大喜事,你能不能先把眼泪擦擦干净……”
梅香啜泣声哽在喉间,擦着泪痕猛点头。
——
说起成婚一事,徐蒙雷厉风行,吩咐梅香去出云坊定嫁衣,没有标准,买最贵的。
顺便通知府里侍女买些双喜字红花球瓜果点心什么的回来,将屋子里布置一番,然后所有人放假,只留两个看门的小厮。
现在住的院子里,伺候的都是身家清白的奴婢,也不知道顾延身份,极力配合下,不到傍晚,本来清雅院子就被布置的满是红花红烛,喜气洋洋。
有个机灵些的丫头甚至找个可靠的喜婆回来,给徐蒙上妆。至于顾延,对这一切,自然是纵容的。
只要徐蒙开心,他怎样都好。
……
古有“昏礼”,是说黄昏之际举行成亲仪式。
徐蒙也遵循了这个规矩,临近傍晚,换上一身满是珠玉玲珑的绣花鸟纹红嫁衣,漂亮是漂亮,就是太沉,徐蒙几乎都走不动。
她坐在椅子上,任凭那个满面喜气的喜婆梳理头发。喜婆来前在院子看到了晒太阳的顾延,知道这是新郎官,大大的赞了徐蒙的好运。
“娘子好福气啊,这个郎君,是老妇人这些年来见过最俊的,而且性子看上去也好。”喜婆专挑好话讲。
胡说八道。徐蒙听了第七遍,终于忍不住翻白眼。阿延那叫性子好,世上就没有性子不好的了。
喜婆勿自唠叨,双手不停,飞花一般上下穿梭,很快给徐蒙盘了个繁复精细的发髻。然后打开桌上的梨木雕花首饰盒,挑选发饰。
盒子一打开,喜婆几乎要被里面闪烁的珠光恍花了眼。
墨色的丝绒布上,放了长短不一的簪环步摇,大多都以宝石镶嵌,珠玉为佩。圆润洁白的东珠饱满而晶莹,红绿宝石剔透分明,烛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