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玉一言未发,一双眼睛沉沉盯着福姑。
她的模样随了秀丽的安美人,可是眉眼当中的线条却又比母亲锋利许多。长挑眉,眉尾落下去的地方利落如弯刀,右边眉下一颗红痣,像是刀锋上落下的血滴子,眼睛瞳仁幽深晦暗,隐隐浮掠寒光粼粼,沉静不动地盯着人瞧的时候,好像是一双暗夜里蛰伏的兽瞳。
福姑瞧着长玉的脸色,心中有一瞬的发瘆。但又转念一想不过是个丫头,底气渐上,一眼瞪过去硬声道:“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内殿一片狼藉当中,气氛突然静得出奇。
长玉眉梢一动,淡淡看了她一眼,猛然之间跨步过去,狠狠撞开福姑。
“你做什么!?”福姑一个趔趄,转身过去厉声道,却见长玉头也不回就往外殿匆匆走。
安美人扶着床柱子慌里慌张地站起来,想跟着长玉一同出去。可她的手还未松开床柱子,却见长玉的身影又从屏风后疾冲了出来,一只手背在身后。
福姑吓了一跳,龇牙骂:“鬼影子不成!?”
长玉什么话也没说,一张脸沉着,脚下匆匆两步冲上来,没给机会叫福姑率先反应,一手揪着福姑的手,另外一只藏在身后的手突然之间就亮出来。
福姑的眼睛顺着长玉扬起的手往上看,原本脸上嚣张的气焰顿时去无踪影。
长玉捏着一把菜刀,刀锋现过凌厉的光,偏锋之上映衬出福姑一张血色褪尽的恐慌面容。
长玉面色平静镇定,瞳眸当中毫无惧色,右手当即捏着刀往下劈。
“啊——!!!”福姑一声惨叫,就在刀落下的瞬息之间,神志突然恢复了过来,往后一个踉跄跌倒下去,只鬓角一缕头发飘散下来。
刀锋锐利,往下毫不留情砍下去,将福姑那一缕头发斩断。
断发轻飘飘落在地板上。
福姑往后一屁股狗吃屎栽在地上,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仰头瞧着捏着刀的长玉大吼:“……杀,杀人了!杀人了!九帝姬疯了!九帝姬疯了!”一边说,一边浑身发颤地往后爬。
长玉垂眸神色冰冷地盯着福姑,纤细雪白的手腕紧紧地捏着那一把菜刀,一脚踹开挡在跟前的花瓶,步步逼近。
福姑眼睛恐惧盯着长玉,同时一双手在身后胡乱摸着,慌乱当中摸到一个茶杯,想也不想就冲着长玉的脸上扔过去。
长玉脸上原本的怒色已经褪尽,只剩下冰冷的平静,脸轻轻一侧,就避开了那只迎面而来的茶碗。
侧首时,身后应声传来茶盏摔成碎瓷的刺耳声。
一直站在旁边已经吓傻的安美人被这只摔碎的茶杯惊醒,扑身上去拉着长玉,咿咿呀呀地惊惶打着手势想要阻止。
长玉回首,轻轻将母亲的手拂开,又跨一步上前,蹲在了已经退到墙角的福姑的身边。
“安……安,美人!安美人!”福姑口不择言,一双眼睛惶恐望着不远处的安美人想要求救。
长玉一手紧紧捏着刀,一手按着福姑的肩膀笑了笑:“这个时候想起我母妃是你主子了?”
福姑盯着长玉手里的刀,额头上一层层冒出的汗,好半天才艰难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九帝姬!奴婢是和您开玩笑的……您怎么还动真格了呢?好歹您也是奴婢看着长大的,难不成真杀了奴婢?”
福姑后头的话问得格外小心翼翼。
长玉骤然轻轻笑了笑,眉尾下那颗赤红的朱砂痣也跟着动了起来,蓦然间倒是有几分妩媚的味道。
“我不是真想杀你,难道还是跟你闹着玩不成?今天就算不杀你,也得削你一块肉才行。”长玉轻声道,“我在西偏殿时候虽少,可却也不是不知道你这刁仆是如何欺负我母妃的。是,这甘泉宫西偏殿里的母女算不了高贵主子,但福娘,我也不是真拿你没法子。实在忍不了了,我便真杀了你就是。我母妃不受宠爱,可我到底还是个帝姬,我杀你不过是受一时的责难,可你今日要是真敢回手动我,你九族可就没了。你说呢?”
福姑脸色惨白,半天突然突然梗道:“……伺候安美人可是皇后娘娘的示意,你杀了我,你以为安美人在皇后手下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再不好过,也就这样了。”长玉微微笑起来,那双瞳孔里泛起兽类的杀意,“皇后娘娘的眼线这么多,缺了你这么一个,还会有新的,再说了这西偏殿里寂静无人,把你杀了再投井,我只怕你的尸身烂透了也无人知道呢。”
“我还!我还!我还回来!”福姑尖声。
长玉垂眸,笑眯眯的,“晚了。”
福姑瞳仁骤然一缩,惶惶抬头,却见长玉嘴角带笑,扬手捏着那把刀挥下来。
福姑肩膀一抖,眼睛骤然之间死死认命闭上。
“住手!!”
身后骤然传来一个女人沉静的话语声。
同时,福姑听见自己的耳边传来“咚”的一声。
半晌,福姑才劫后余生战战兢兢地张开眼,浑身颤抖地转头过去,正瞧见那一把菜刀贴着自己的耳朵砍在身后的墙板上。一生一死骤然间,她整个人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蔫软下去,一动不动瘫在墙角处。
长玉听见身后人的说话声,捏紧刀柄的手指渐松开,眼睛里适才的杀意渐渐褪下去,回眸转头,却见屏风前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一行人。
长玉微微眯起眼睛,将视线定在为首的那个女人身上。
那是个极其纤瘦高挑的女人,着紫衣,臻首娥眉,面容素净不施脂粉,生生涌出一份清高。
她朝着长玉的方向看过来的时候,那双细长而形状优美的丹凤眼睛慵懒清冷地半垂着眼帘,像是佛殿里垂眸观世的女佛。
安美人率先反应过来,冲着来人的方向欠身请安。
长玉从容理了理衣袖,也起身,上前两步,冲着紫衣女人的方向行了一个常礼,仿佛刚才内殿中从未生过眼下这场闹剧一般,沉静笑道:“长玉给贤妃娘娘请安。如今皇后娘娘病中,贤妃娘娘代替坤宁中宫协理合宫事务,怎么有空来这儿一趟?”
李贤妃拥着厚厚的白狐毛暖手,闻言淡淡瞧了长玉一眼,不曾发话,只伸出一只手抬了抬,叫母女二人起身。
倒是李贤妃身边的掌事宫女盈盈上前,冲着长玉欠了欠身,恭顺道:“今日贤妃娘娘去往内务府清查账务,发觉各宫年下账目上的数有些对不上,便好生训了一顿内务府的下人,叫他们重新按着份例派发。娘娘心慈,又怕那起子人再私吞,便先自己去几处宫殿查看一番,瞧瞧年下还有什么缺的,好叫添上。”
“原是如此。”长玉妥帖一笑,垂首朝李贤妃道,“年下劳碌,宫中事务繁忙,却还承蒙贤妃娘娘如此关心爱护,长玉不胜感激。今日多谢贤妃娘娘过来看顾,等内务府的人将东西送来,长玉会再派人给娘娘传话一声。近日大雪天寒,贤妃娘娘还是早些回宫暖和。”
李贤妃的眸子淡淡凝视着不远处的福姑,半晌才又审视一般看着长玉,“本宫进来时,你在做什么?”
“回贤妃娘娘的话,不过是安美人宫中下人不服教训,长玉想训诫一番罢了。”长玉不紧不慢地接话,平心静气一笑,“闹着玩呢,贤妃娘娘不必放在眼里,倒是劳您费神。”
李贤妃的眼睛盯着长玉:“可本宫瞧着你倒是一副要杀人的样子。”顿了片刻,眸子稍稍环顾一片狼藉的内殿,皱眉道,“进来时本宫便想问,这西偏殿里怎么跟进了贼一般?”
长玉回眸瞟了一眼福姑,微笑着回话道:“说出来不怕贤妃娘娘笑话,还真是进贼了。今日长玉与安美人回西偏殿里时殿内便是这副样子,一查才知道,原是安美人身边的掌事宫女偷了安美人的财物,要拿去换新衣服。现下被长玉揪住了,正教训着。”
“宫中不可动用私刑。”李贤妃淡声,话语当中却已经是有了不悦。
“是,长玉自是知道。只是这安美人柔弱,长玉也不能眼瞧着奴才这样猖狂,才想稍稍教训一番,叫她长个记性。”长玉静静一笑。
李贤妃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怯懦的安美人,又看了一眼对面笑容镇定的长玉,敛眸:“到年关了,宫里各司都正是繁忙的时候,且中宫欠安,你帮安美人训诫下人本宫无话可说,只别将动静闹得太大。太后素来不喜皇子帝姬与生母过亲密,若是惊动了太后与陛下皇后处,你这甘泉宫只怕也会更难过。”
“是。贤妃娘娘教训,长玉自当记在心里。”长玉乖顺道。
李贤妃颔首:“既如此,九帝姬自便。”
长玉欠身,正想送李贤妃一行人出西偏殿时,一直一言不发缩瑟在角落的福姑却突然手脚并用爬上来,揪住李贤妃的裙摆。
李贤妃脚步被牵绊住,一时皱眉不悦侧眸回来。
“放肆贱婢!还不松手!?”李贤妃身边的掌事宫女率先怒骂。
福姑死不松手,揪着贤妃的裙摆满脸冤屈惶恐道:“娘娘!贤妃娘娘!不是的!不是如九帝姬话中所说的!是九帝姬疯了要杀奴婢!这些日子九帝姬在西偏殿里小住,奴婢们勤谨侍奉,可却不知还是何处惹了九帝姬的不痛快,今早便掌掴了宫里的侍奉的小宫女,现如今又瞧奴婢这个掌事的不顺眼,循着奴婢的由头要杀人啊娘娘!娘娘!大慈大悲的贤妃娘娘!你救救奴婢!帮奴婢求求皇后娘娘,看在奴婢好歹也是从坤宁宫里出来的旧人,别让奴婢再在安美人这儿伺候了!奴婢不想死……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