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1 / 1)

谢闲抬手揉了揉耳,发现这耳朵委实不争气,早不失灵晚不失灵,偏偏这个时候连一点音都不让他听。

现在他的世界里彻底被安安静静的黑暗充斥,和往常还有一点不同的,就是周围有浓郁的安息香,以及背后滚烫熟悉的胸膛。

谢闲被满鼻的安息香冲的头昏脑胀,砰砰乱跳的心慢慢开始绞痛起来,他情绪渐渐不稳,他靠着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紧紧攥着心口的衣服,额间满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谢闲想在寂悯面前保持最好的模样,但他感觉鼻中有热流缓缓流下,他张了张嘴,没想到一时没忍住咳了起来,连带着血一起咳出,咳的是惊天动地。

他感觉到寂悯扶住他的手有些紧张,可是他现在真的有些难受,他靠着门下滑慢慢蹲在地上,身体蜷缩在一起,他的眼睛耳朵也已经缓缓流下血。

该死的,什么时候不犯病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犯病!

谢闲把脸埋进臂弯,忍受着身上如凌迟般的疼痛,体内的五脏六腑就像有人拿了一个棍子在里面搅动,他的四肢五骸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摸不着的小虫在啃咬,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他死死咬住唇,尽量让自己的看上去没有那么差。

对于寂悯说的话他现在是一点也听不见,他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比较干净的左手,把手心摊在寂悯面前。

寂悯眉头轻轻蹙起,他伸出食指在谢闲手心里,写下一笔一划。

“咳,我没事,只是老毛病犯了,这样休息一会就好。”谢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缓。

谢闲思绪渐渐陷入混沌,他对寂悯在他手心上写下的字没有了一点感觉。

易初,我难受。谢闲无意识的想。

听到这句话,寂悯微微一愣,他低头看着缩成一团的谢闲,冰霜般的眉眼黯了黯,眼尾的朱砂痣火红如血。

寂悯将谢闲抱起,才发现谢闲若是再瘦一点,他就只剩一把骨头了。

他低头看见谢闲的手无意识的抓着他的衣襟,死死不放。

国师:“……”

谢闲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他十六岁,父亲母亲都健在,姐姐和姐夫是大梁朝难得帝后佳话,小外甥也很聪明可爱。

十六岁那年谢闲用‘谢衍之’的名号偷偷参加春闱,年少轻狂,就是想一举拿下春闱的头筹,进而入殿试,夺状元,想世人展现谢家衍之可不是个纨绔公子哥,不用家中力量一样可以入朝展宏图。

谢闲是真的很有才华,他从小便拜在鸿儒刘老太傅门下,压了一众的青年才俊,是老太傅常常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

谢闲那年争气,也确确实实夺了春闱的头筹,在大梁名声大噪,他的姐夫当今圣上梁帝更是喜爱他。

那年国宴,本要跟在父亲身后享家族荣光的谢闲,被圣上单独分了出去,坐在了大梁国师寂悯的对面。

谢闲第一眼见到寂悯,就被寂悯夺去了心神。

国师年轻,一袭白衣,丹桂柔和皎洁的光和闪烁的星光交织,化作点点星斑落在国师肩头,映在他冷淡的眉眼上,又衬得那左眼角下方的朱砂痣,如鲜血般妖艳欲滴,劲松挺拔的身姿更是如高山寒岭中,迎着风雪屹立摇曳的雪莲。

清冷的国师恍若与周围的觥筹交错,恍若两个国度,又如是天宫中下凡的嫡仙与凡人的不同。

谢闲渐渐的不知有多少杯酒下了肚,他的脸上挂了两团火红的云彩,耳边轰鸣,任凭眼前的天地如何旋转颠倒,可那一抹白却始终如一。

谢闲有些醉了,他连圣上唤他都无暇理会,头晕目眩,最后还是不胜酒力,趴在了案上。

等到谢闲酒劲儿稍缓,他见对面的国师已不见踪影,觉得自己今日怕是见了神仙。

他摇头一笑,向圣上请辞离去。圣上对他的酒量好生调侃了一翻,才放他离去。

他见到神仙心里舒坦,便没和圣上计较,放在平日里他定是要为自己辩驳一翻。

谢闲离开宴席之地,酒劲虽缓,脑袋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他穿过花园长廊,路过一池塘假山时,他听见依稀有女子在向爱人倾述衷肠。

君子之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摇头笑笑,转身准备刚离开,就听见“寂悯”二字落入耳中。

寂悯,好像是神仙国师的法号……

什么君子礼,统统不要了!非礼勿视、勿听都见鬼去吧!

他一激灵,脑袋顿时也不晕了,耳朵一竖,靠在假山上,透过假山间隙望去。

这不是圣上刚出嫁不久的二公主吗?

二公主含情脉脉带泪望着国师:“寂悯哥哥……”

“……”国师眉头不经意间打了个结。

寂悯哥哥?

谢闲顿时起了一身的恶寒,他搓搓满是鸡皮的手臂,抖了几抖,趴在假山上继续看。

“寂悯哥哥,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海角,肯定有个地方能接纳我们!”

“二公主,您怕是误会寂悯了,寂悯对你并无……”

“……”国师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纤纤玉手封住了唇。

“寂悯哥哥!我知道,你一直是碍于我俩的身份,才不敢透露心意,但是此处并无外人,你我不必拘泥,你想说就对我说什么,就说出来吧!”

谢闲:“……”我的公主哎,人压根就对你没那种心思,还看不出来?

在二公主充满爱意和希冀的眼神中,国师缓缓开口:“二公主,寂悯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且寂悯是个出家人,绝色断情,怕是二公主误会了。”

二公主震惊的踉跄着后退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国师:“不,不可能!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谢闲越看越是津津有味,手里还握着几颗从国宴上顺走的瓜子,边磕边看。

国师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二公主,话已说清,寂悯先行告退。”

国师刚刚转身就被二公主抓住手腕给拦了下来。

“你告诉我!是哪个小贱人勾引的你!你不说,就不准走!”二公主已经疯魔。

国师:“……”

噗!谢闲一口瓜子皮喷了出去,差点笑得声就更大了,他赶紧捂上嘴,心里希望那对怨女负心汉没听见。

“谁!”二公主怒喊一声,“那个不怕死的敢在这这里偷窥!”

谢闲摸着鼻子尴尬的从后山走了出来,他走出来那一刻只觉得有两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一道恨不得将他就地处死灭口,一道倒不是想要他死只是略微有些探究的看着他而已。

“咳,谢闲请二公主安,国师好。”谢闲道。

寂悯恍若未闻,只是冷眼看着他。

“怎么是你!”二公主偷抹了把眼泪,恢复成高傲的皇家贵女的模样,“你方才有没有看见什么?”

我能说我听到你求爱被拒吗?当然不行,我还得要小命。

谢闲笑道:“回公主,谢闲才到此地,并没有听见什么?”

谢闲话音刚落,国师冷淡的嗓音便响亮起来:“你明明站那听了已有多时。”

“???”谢闲转头看向国师,挤眉弄眼,我跟你有仇吗?你不是神仙了!

他见国师压根没搭理他,这火气是蹭蹭的往上涨。

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你欺骗本宫!”二公主柳眉一吊。

谢闲一本正经的开始瞎掰起来:“谢闲不敢,谢闲确实才到此地,若硬要说听见了什么,谢闲就只听见了国师拒绝公主的爱意,公主大量,不但没生气反而还担心国师终身大事,问国师心悦哪家姑娘。”

“那你还说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公主,您有没有想过国师大人并非不喜欢您,也并非因为自己是出家人而拒绝您?”

“你的意思是……”二公主眼底又放起光来。

“公主国色天香,哪个男人会不拜倒在公主裙下?”谢闲边说边在心里咒骂国师,“国师不喜公主,说不定他是不喜欢女人。”

“啊!”二公主捂嘴惊讶的看向寂悯,沉思了一下,忍不住点点头,“寂悯哥哥,谢闲此言可当真?你真,真的有龙阳之好?”

其实就算国师不承认,二公主也觉得谢闲说得有理,自己这么沉月落雁闭月羞花,这国师没道理会不喜欢自己,是了,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

谢闲看向国师,挑衅的对他抬了抬下巴。

我看你怎么辨!

国师抬了抬眼皮,眼波流转看向谢闲,淡淡开口:“没错,寂悯有龙阳之好,且心上人名唤谢闲,他对寂悯一见倾心。”

“!?”谢闲挪到国师身旁,在他耳畔咬牙低声,“寂悯,你好狠!”

国师面无波澜:“谢施主赞许。”

他们二人的举动落在二公主眼里更是亲密无比。

“你,你们!”二公主整个人犹如被雷击中一般,呆愣在原地。

谢闲连连摆手,哭笑不得:“不是,公主您听谢闲解释!”

“不,我不听!我不听!”二公主激动的别过脸,紧闭双眼捂住耳朵,大叫。

谢闲生无可恋:“……”活着好难……

“公主!驸马爷找您呢!”一个宫女提着灯笼跑了过来。

“本宫知道了。”二公主准备离去时,看向寂悯一脸的爱意,只是这爱意变了质,她面色复杂地开口,“寂悯哥哥,我,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谢闲:“???”

国师:“……”

国宴后的第二日,不知怎么京都就传成了,镇国侯世子心悦国师,对国师一见倾心,死缠烂打纠缠国师,强求国师接纳他!

传言还有见证人,见证人是二公主……

谢闲抬了抬眼皮,眼前的黑一如往常,好像睁不睁眼都无所谓。

谢闲躺在床上,动了动身子,没动两下便消停了,疼,抽筋剔骨的疼,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拆了重装过。

这次毒发来的凶猛,狼狈样全让他瞧了去,他只怕是会对自己心生厌恶……

谢闲叹气,他伸手摸了摸身下的床褥,嫌恶地皱起眉头,他这是睡的谁的床?

“醒了?”

谢闲一愣,他又可以听见一点声音了,但是声音还是有点小,像蚊子嗡嗡。

“你声音大些,小了我听不清。”

谢闲理直气壮,他在安息香里辨出一些草药的清香,他便知道是方在野那小子回来了。

方在野是谢闲的好友也是谢闲的医师,他在外给谢闲寻找抑制体内蛊毒的草药,今日刚刚回到侯府,就被寂悯差人把他拖到了护国寺,称谢闲毒发了。

起初他还不信,来到寺中见到浑身是血的谢闲,气就不打一处来。

现在想想还是胸口里的肺还生疼。

“我有没有跟你说,不要出府!蛊毒发作它不挑黄道吉日的!今日辛好你是在护国寺中,有他照料。若是在大街上,在别的地方呢?你要曝尸荒野吗?!”方在野气急败坏,他深吸了几口气,“好了,等你回府,就别想再出去了!”

方在野声音够大,谢闲听得也很清楚,他撇嘴嘟囔:“知道了,知道了,再喊耳朵聋了。”

“聋了?你不就是个聋子吗?”方在野冷笑。

谢闲:“……”

“方在野。”寂悯抬眼冷冷地看着他。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们说,你们说!”方在野缴械投降,他气冲冲地离开了寂悯的房间。

方在野走后,屋中又陷入了寂静,谢闲也不确定寂悯在哪个位置,他不敢乱动。

他没有任何一个时候会比现在更加厌恶自己的眼瞎耳聋,只因为他不能看见他的国师,不能在战后以最好的模样去见他的国师。

我的国师,寂悯,易初。

谢闲觉得心口闷沉,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似的。

寂悯不开口,他也不说话,两人就在这屋子里当两尊肉雕。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寂悯才缓缓开口:“你这一身伤病是何时落下的?”

谢闲一愣,怔怔道:“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又怎会少得了伤病。”

寂悯端起面前的茶水,将飘于水面的茶叶轻轻吹走,而后将茶水递入唇舌:“我听方在野说,你是因为嫌弃自己五官不健全,怕拖累我,所以才三年不肯见我。”

谢闲思绪拉远,闭府那三年中,寂悯找上门了几次,谢闲始终不见。

他躺在自家后花园晒太阳的时候,方在野那厮对他们那些传的满城风雨的风流韵事,又极为热衷,一遍又一遍的让自己讲与他听。

方在野听过后,问他:“你既如此对他情根深种,那为何将他拒之门外?”

谢闲摇着躺椅,闭着眼面无波澜,辨不出情绪:“我耳不聪目不明,早已记不清他的音容,体内血蛊未解,死期随时可至。他那样一个钟灵毓秀的人,与我一起,怕是会委屈了他……”

方在野道:“若是他并不介意……”

谢闲身下的躺椅戛然而止,语气克制又不甘:“我介意。”

我愿他得天独厚,逍遥自在,终其一生平安顺遂,即使他的身旁不再有我。

谢闲心神拉回,他心里咒骂方在野,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这厮竟已把这些事告知寂悯了?到底谁是他的朋友?!

谢闲动动嘴皮子:“怎么会?那三年里我一直昏昏沉沉,实在无法见客。”

寂悯嗤笑一声,仿佛并不相信谢闲说的话,他喝了几口茶水,心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闲听不见他的声音,心里又是一咯噔,他感觉身体没有那么疼了,便坐了起来,脚探到床沿打算穿鞋,走人。

寂悯这房间,实在压的人喘不过气。

他好不容易穿好了鞋子,摸到了手杖,淡淡开口:“我应该回府了。”

谢闲还是没有听到寂悯的回答,因此他便自己拿着手杖凭记忆慢慢向大门走去。

他临近大门之时,身后传来寂悯的声音。

“谢闲,我知道你来护国寺是要做什么,所有证据刑部已经提走。”

“里面有没有禹王的。”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此事圣上自会有裁断,你安心在府等着便是。”寂悯坐在窗边,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

谢闲微微眯起眼:“那我便在府等着你说的裁断。”

谢闲走到门口,伸手刚刚碰到大门准备拉开,寂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谢衍之,当初说我有龙阳之好的是你。”

谢闲:“……”时隔八年,这是要找我算账了?

“对我死缠烂打纠缠不休的,也是你;出征前跑到我府上,让我等你回来的亦是你……”

寂悯将视线从书上移到谢闲身上。

谢闲咽了咽口水,他握着手杖把的手猛地收紧,手背上的青筋凸显。

“现如今,不管你承不承认谢衍之弃了寂悯,都没有那么容易。”

“谢闲,别让我等的太久了,嗯?”

谢闲感觉手心都是粘腻腻的,他需要快点回府,他幽黑无神的眼珠子转了转,干笑了两声:“那个,我考虑考虑。”

然后也不顾屋里的寂悯,跨过门槛,快步消失在寂悯的视野内。

寂悯把书合上放在一旁,喝了口茶水,轻声叹息。

他稍稍一转头定睛,看见桌案上的一本话本子……

《高冷国师的娇纵小才子:上》

寂悯眼底的淡淡的笑意,将他眉眼间的冰霜融化,嘴角微微勾起,如三月的春风拂过。

“娇纵?此言倒是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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