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闲一早就收好行装从乌山猎场回到了京都府中。
寂悯还要陪王伴驾,便没有跟谢闲一起回去。谢闲出发时,寂悯担心他的蛊毒,好生与他叮嘱了一番。
“你回去后,把方在野带在身边,他的医术也还是不错的,即使有时候很没用。”寂悯皱眉。
谢闲笑出声:“他怎么好歹也是药王的嫡传弟子,你这么说他会生气的。”
寂悯垂眸看着他,笑意化开他眼底的冰霜:“好了,出发吧,保重身体。”
谢闲点头:“嗯,我走了。”
谢闲转身踏着小板凳上了马车,他坐在车里,伸手在车厢摸着,他摸到窗帘抬手刚要掀开,随即苦笑一声,便把手收了回来。
掀开又有何用?
“走吧。”
寂悯站在阶前,视线一直不离谢闲的车驾,直到马车在下一个拐弯处,消了车影。
寂悯长身而立,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他刚刚转身,福延气喘吁吁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国师。”
寂悯看向福延:“大监找寂悯何事?”
“陛下有请。”
寂悯见福延神色不明,心中便有了计较,他点头:“好。”
“这边请。”
寂悯跟着福延在行宫中穿梭,最后到了梁帝的寝宫门口,寂悯环顾四周,太监宫女都在殿外站着,他看向福延,又看看寝宫。
福延自是懂他的意思,便推开门,叹了口气:“进去吧。”
寂悯跟着福延踏进了寝宫殿内。“嘎吱”一声,寂悯回头看,大门被从外面关上。
他收回视线,跟着福延向内室走去。
内室一片昏暗,门窗禁闭,照明的蜡烛也没有点上。
梁帝披头散发,坐在床边的矮阶前,身上只穿这白色里衣,背上披了一件暗金五爪金龙玄袍,他的情绪看上去不太稳定,整个人因为病情干瘦无比,他双眼放空,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
福延放慢脚步,走过去,轻声:“陛下,国师大人来了。”
“陛下,陛下?”
福延一连叫了好几声,梁帝的眼睛才慢慢聚焦,他愣愣地看向福延,眼神里充满了迷惑。
福延用拂尘把,指了指寂悯,耐心出声:“陛下,国师大人来了。”
梁帝机械般闻声看向寂悯,看到寂悯他的双眼里才出了一点点光亮,他手放在双膝上,探头眯起眼。
“阿昀?”
福延一愣,对梁帝福礼后,向殿外走去,路过寂悯时,探究的看了一眼。寂悯坦荡荡地和福延对视,对他点头。
福延压下心底的疑惑,出了寝宫。现在梁帝这个空荡荡没有丝毫烟火气的寝宫只有,寂悯和梁帝两人。
“阿昀,你为何不到堂兄这来?”梁帝佝偻着身体,对寂悯招手,他因为病痛,才三十有七的年纪已经老态尽显。
寂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眸淡声:“陛下认错人了,臣是寂悯。”
梁帝迷惑地看向寂悯:“认错了?”
“认错了。”
梁帝揉了揉眼睛,再对寂悯定睛一看,道:“还真认错了,来,国师过来。”
寂悯这才抬起脚步,走到梁帝身旁,梁帝拍了拍地板,寂悯掀起衣摆坐在地上。
梁帝仔细端详寂悯,道:“有时候朕看着国师,就像看见朕那早夭的堂弟,若他长大应该就是国师这样。”
寂悯睫毛微颤:“陛下说笑了,臣岂敢与皇子相比,折煞臣了。”
梁帝撑着头,静静看着寂悯:“国师从小一直跟在青灯国师身旁?”
“是。”
梁帝一直盯着寂悯,是错觉吗?他竟然能在寂悯的眉眼中找到几分阿昀的模样。
寂悯看向梁帝,淡淡:“陛下让臣给您把脉。”
“不用了。”梁帝摆手,他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前方,喃喃,“朕近日一直梦见皇后和皇兄携手远去,任凭朕怎么追都追不上他们。”
“陛下忧思过重,应当放松心情好生歇息。”
“他们在怪朕,怪朕拆散他们那对鸳鸯。”梁帝说着说着,语调变尖,眼神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他狞笑一声,“就是要拆散他们!婉儿只能属于朕!她就是死,也是作为朕的皇后去死的,死后也是和朕同葬合穴!”
寂悯眉头一拧:“陛下您魔怔了。”
梁帝听到他的声音,顿时收起自己的表情,笑道:“国师,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朕的身体朕最清楚,莫约是过不了新年了,这储君位尚未定,朕的三个儿子,国师最看好谁?”
寂悯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四殿下年幼难当大任,安王殿下久卧病榻,禹王成熟稳重处理朝政的能力朝臣们也是有目共睹。”
他顿了顿:“臣以为禹王殿下可担储君之位。”
梁帝半晌没说话,忽而笑了起来:“朕以为你会选择景行。”
“储君是大事,臣不敢马虎。”
“景瑜啊。”梁帝双肘抻在地板上他微微向后仰,抬头望着天花板,“他坐不了这个位子……”
乌山到京都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奔驰,它的车身后扬起阵阵尘灰。
车夫时不时偷偷往车身后看几眼。
“还跟着呢?”谢闲的声音从帘后传出。
“大帅,还跟着。”车夫道。
“距离多远?”
“约莫一百五十丈。”
“控制好速度,别让他们跟丢了。”谢闲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是,大帅。”
车夫挥着缰绳控制着马匹奔跑的速度。
“吁——”
马车后面不远处几个人驾着马停了下来。
为首的就是昨日在顾行简房中被砸脑袋的男人,他叫孙李。
“头儿,他们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一名尖嘴猴腮的男人说道。
孙李紧紧盯着远去的马车,咬牙切齿:“不会,老子打探过了,那辆车上就谢闲和一个车夫,谢闲是又聋又瞎,车夫是个普通人,怎么会发现我们。”
他甩着缰绳驱马而奔:“赶紧的,跟上!这次要是再办砸了我们脑袋全得搬家!”
“是!”
“驾!”
半柱香过后,马车驶进了京都,在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巷口停了一会儿。
孙李他们跟在其后,躲在可以看到马车的角落里不敢靠太近。
“头儿,谢闲下来了。”
“闭嘴!老子没瞎!”
孙李看着谢闲从车上下来,拿着手杖进了小巷,而后马车便离开了。
“跟上。”他向后招手,下马向谢闲走那条小巷蹑手蹑脚的跑去。
他们跟进了小巷后,看见谢闲慢悠悠地走在前面,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便放轻脚步跟在谢闲身后。
谢闲走在前面脚步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而后又慢慢走起来。
他拐了一个又一个弯,穿过一条又一条的空巷。
前面有个弯谢闲敲打着地板,拐了过去。
孙李他们也跟着拐了过去。
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叫小六,他拉了拉孙李的衣袖,神色古怪地开口:“头儿,我怎么瞧这里这么眼熟啊,我们是不是走过这条巷子?”
听到弟兄的话,孙李一愣越看越觉得这巷子眼熟。
“头儿,我们不是被那个瞎子给溜了吧?!”小六惊呼出声。
孙李抬手打了一下他的脑袋:“瞎说什么!那是个聋瞎子!我们几个正常人还会被个残废溜了?!”
小六捂着脑袋,摆头前后看:“头儿,瞎子没了!”
孙李猛地回头,果然看不见谢闲的人影了,他低骂一句,带着弟兄们赶紧向前面的巷口跑去。
他们还没跑出巷口,就惊恐地向后退,他们转身向回跑,还没跑几步便又停了下来。
巷口两头皆被两名影卫堵住了去路。
“糟了!中计了!”孙李现在恨谢闲恨得牙痒痒。
“头儿,怎么办啊!”小六颤巍巍地开口。
孙李抬头看了一眼墙头,和小六对视了一眼,他们脚踏上墙面,踩着轻功飞身翻到墙头上。
结果还没站稳就被人打了下去。
“哎呦!”
“跑啊。”谢闲从一个巷口出来,两名影卫给他让了路,他站在影卫前面,双手撑在手杖上,站如劲松。
“你早就发现我们了?”孙李站起身怨恨的看向谢闲,“你不是聋瞎了吗?残废了吗?”
谢闲摊开手:“如你所见,谢某是个残废,不过挺赶巧,今儿这破耳朵给面子,听得见一些。”
谢闲抬手,一挥。
他们身后那两名影卫在他们的腿弯处一脚踹了下去,他们全部忍痛跪倒在地,对他们进行了搜身,从孙李身上搜出一个小铁徽,上面刻了一座恢宏的小楼。
而谢闲身后的影卫接过铁徽把孙李架到谢闲面前。
“大帅,是千机楼的人。”影卫把铁徽放在谢闲手心里。
谢闲接过后拇指在铁徽的小楼上摩挲,他用手杖探到孙李的下巴上,抬起孙李的下巴,嗤笑:“千机楼,哼,闻焕是没人了吗?派出这么个货色来跟踪谢某。”
“你这个残废看不起谁!!”
“啪!”
孙李的脸被打偏过去,右脸肿了高高的一块,嘴角开始流血,可见影卫用力之大。
谢闲摆手:“暗二,不要这么暴力,我们玄策军打人不打脸,你把他打成个猪头让他怎么见人?最后不还是说我们玄策军心狠手辣吗?”
暗二低头:“遵命!”
谢闲把玩着铁徽,满脸嘲讽之色:“铁徽,千机楼最低级,你的雇主也太看不起谢某了,真当谢某残废了就成软柿子,好捏了?”
“你读过书?会识字写字吗?”
“啊?”谢闲话锋转的太快,打了孙李一个搓手不及,“你想干嘛?”
“看来是会了,那正好。”谢闲笑道,“谢某很不喜欢有人说谢某是个残废,是个聋瞎,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太喜欢听。”
“你要干什么!”孙李瞳孔因为惊恐而放大。
“你这个会说话的舌头谢某实在看不惯,不如谢某帮你处理了。”谢闲笑道,他轻轻抬手。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敢这么对老子,千机楼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啊!!!”
等到谢闲的手放下时,那声尖叫也弱了下去只剩下呜咽声。
谢闲摇头感叹:“果然做瞎子还是好,这种血腥场面我怎么能看呢?万一吓到我这个病秧子怎么办?唉。”
谢闲感叹完:“但是暂时留你一条贱命,谢某接下来说的话你听清楚了,回去写给你雇主看。”
“回去跟他说,明日午时谢闲在明月楼摆下酒宴,敬请他来。”谢闲笑得十分无害柔和,幽黑无神的眼眸里却是翻滚的阴狠,“听清楚了吗?”
影卫松开孙李,孙李躺在地上捂着嘴连连点头,鲜血与眼泪混在在一起,整个人狼狈极了。
“他说听清楚了。”暗二一本正经的替孙李传话。
“嗯,真乖。”谢闲转身拿着手杖刚走几步,回头,“还有几个人?”
暗二看了看不远处被控制的小六一行人,道:“七个。”
“都带给千机楼送回去,让闻焕看着办。”
“遵命!”
“啧,真是太看不起人了……”
谢闲拿着手杖越走越远,最后拐弯消失在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