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那些伊家军已全部关押在游龙县里的大牢里,由暗二带着弟兄们看管着。”暗一看向谢闲开口。
谢闲翻看对比着两本账本,点头:“我知道了。”
暗三道:“大帅,这件事要不要上报给陛下?私自招兵买马是重罪,或许能借此将伊嗣妄彻底扳倒。”
暗一点头应和:“大帅,暗三说的有道理。”
谢闲抬眼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又将视线放回账本上,漫不经心地开口:“还不是时候,这些事在我们眼里是滔天大罪,但我们英明的陛下可不会这么想,伊嗣妄是他在军中唯一棋子,也是他最重要的臂膀,他会让这条臂膀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我们断了?就算要断,在明面上那提刀的侩子手也不能是我。”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暗三愤愤不平。
暗一微微蹙眉:“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这明明是天赐的良机。”
谢闲细长的指尖滑过一条又一条的账目记录,神色淡漠:“既是天赐良机,那必定是有它的作用,你们也不必担忧。”
“五日了”谢闲转头侧目望向窗外,喃喃自语,“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遵命。”暗一暗三看着自家大帅,叹气一声,抱拳行礼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现如今只剩了谢闲一人,他苍白修长的手合上账本,上身后仰,脊背靠在檀木椅背上,他抬手抵起琉璃镜揉捏着眉心,缓缓开口:“有什么事不能正大光明的找我?”
略微疲惫的声音落地不久,一个红影便出现在他对面,闻焕靠在书桌上,随手拿起一本谢闲面前的账本,翻看:“他不愿跟我走。”
谢闲扶好鼻梁上的琉璃镜,看向他嗤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你当初对他做的太过狠绝。若是我,我也是不愿意的。”
闻焕手腕一动将账本扔在另一本上面,眉目流转:“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要拜托你多多照顾他。”
谢闲笑道:“好说好说,他怎么说也是我友人。”
闻焕瞥眼看向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金丝银线锦囊随意的丢给他:“谢礼,对你有用。”
谢闲接过后,小小锦囊在他手中翻来复去,他笑道:“这么一个小东西,如何对我有用?”
闻焕道:“你那个和尚相好没告诉你吧。”
“???”谢闲捏着锦囊道,“你在胡说什么?”
闻焕嗤笑:“你服用的血芝只能压制你体内的血蛊九九八十一天,时间一到,血蛊反噬,那时什么血芝宝物,都救不了你,而你到冀州也已快满一月……”
闻焕沉思了一会,双手撑在书桌上,上身下俯,与谢闲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本书的厚度而已,他看着谢闲镜片后冷冽阴鸷的双眼,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
“谢闲,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谢闲迎面直视他的双眼,他微微眯起眼,掂了掂那个锦囊:“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闻焕正了身体,道:“谢礼,这里面的东西虽不能解你的蛊毒,但也给你指了一条明路。这个锦囊有关大梁镇国侯,放在四国里都价值千万金,我可是白白就给了你。”
谢闲挑眉:“千机楼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若能保他周全,这笔买卖便不亏。”闻焕笑得漫不经心,“好了,我走了。如是我没有回来,他,他想必也不会伤心挂念我。”
谢闲看着闻焕离去,大红衣袂随着窗外的纷纷扬扬的粉红桃花雨,消失在窗边。
谢闲垂眸看着手里的锦囊,有片刻失神,他轻叹,江湖的血雨腥风又比庙堂的波诡云谲的好得了多少?
谢闲将账本放在一旁,他提起笔,目光移到桌面上备好的泛黄信纸上,沉思片刻,染了墨的笔尖落在纸上。
谢闲运笔迅捷有力,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他的字遒媚劲健,恍惚中还有一股杀伐果决镌刻在字里行间。
少顷,落笔书成,他将写好的书信叠好,从一旁取出一个信封。他把书信装进信封,封好后,他起身走到窗边,抬手有节奏的敲了三下窗框。
一个玄衣影卫出现在他的窗外,长发高束,一缕长及下巴的黑发遮在脸旁,半隐去了脸上似蜈蚣般丑陋的疤痕。
影卫看见谢闲眼光闪烁,而后惊慌的低垂下头,抱拳行礼:“侯,大帅有何吩咐?”
谢闲微微一愣,他没见过他,但直觉这位身上的气味十分熟悉,他的嗓音和记忆中一位故人相重合。
谢闲试探性地开口:“你是春猎伴我身旁的侍卫?”
影卫眼里露出惊喜:“没想到大帅还记得属下。”
谢闲脸上露出笑意:“那日是我判断失误,对你不起,累你至此。”
影卫惊慌失措连连摆手:“大帅不必自责,本就是属下武艺不精,辜负大帅嘱托让那两个贼人跑了。”
谢闲轻叹:“你唤什么?”
“属下原名唤李故。”
谢闲将手中的信递到李故面前:“李故,你将这封信送至京城侯府交给沈管家,而后便留在府中助他。”
李故接过信后,犹豫开口:“可是属下想跟在大帅身边。”
谢闲笑道:“回京吧,这件事很重要。”
李故想了片刻而后点点头,抱拳神情格外郑重:“属下定不负大帅嘱托。”
李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谢闲的视线内,谢闲眺望着窗外满园的春色,嘴角勾起一抹尤其灿烂的笑,眼底却是一片冰霜与阴鸷:“五日了,我的陛下,您是否在承乾宫内大发雷霆?”
千里之外,京都宫城之中。承乾宫内,满地的破瓷烂瓦,屏风丝绸隔帘倒地,整个承乾宫一片狼藉,宫女太监们俯首在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梁帝高坐在龙座之上,脸色灰败,胸前起伏剧烈,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抵着长剑,面容的狰狞尚未被他完全隐去,眼底被暴虐与阴狠席卷:“伊嗣妄是猪脑子吗?!”
他身旁的福延大监眼底泛起笑意,却又转瞬即逝,他握着拂尘把对高阶下的小太监挥了挥,小太监机灵,连忙拉着还跪在地上的同僚,放轻脚步,迅速退出了承乾宫。
福延大监动作轻柔地拍着梁帝的后背,柔声细语:“陛下息怒,小心损伤龙体,许是关内侯有自己的考量。”
梁帝回头瞪了他一眼,福延顿时噤声。
“他有考量?他但凡有点脑子,控制住那群乌合之众,赈灾的事宜不出错漏,就不会被谢闲抓住把柄!”梁帝气急败坏,话出口,他长舒一口气,幽幽开口,“是朕这几年来的宠信,让他不知天高地厚。”
福延道:“陛下说得是。”
梁帝猛地瞪着他:“嗯?”
福延低声笑了起来,梁帝伸出干瘦的食指不断的数落他,随即破功也笑了起来。
梁帝转头望向高阶下垂首站立的安王,将手中的剑递给福延,开口道:“景泗,你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安王脸色苍白,他以袖捂口鼻,咳嗽声声,嗓音沙哑:“父皇,儿臣愚钝。儿臣以为关内侯需留,且这是父皇收回玄武军兵权的好时机。目前玄武兵符在镇国侯手中,没有皇命他无权掌握玄武兵符。”
“但镇国侯府在玄武军中威望居高不下,关内侯三年都无法驯服玄武军,为保玄武军再次被镇国侯掌控。儿臣的想法是,父皇需得尽快将玄武兵符把握在手中,令玄武军臣服才是。”
梁帝侧身靠在龙椅上,听安王言语多时也打量安王良久,辞锋一转:“景泗,你可有恨朕?”
安王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打断了脑中的思路,他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梁帝的意思,他垂下头,声音不急不缓,语速刚刚好:“儿臣深知父皇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儿臣,儿臣对父皇并无怨恨之心。”
梁帝闻言嘴角噙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朕适龄的皇子就是你们三兄弟,景瑜和景行对朕皆有怨恨,景泗你当真没有?”
福延大监心中一动,垂眸俯首,他微微将视线落到梁帝脸上,观察梁帝的神色,他们所言一字不漏的听进耳中,铭记于心。
他心中不由得暗讽,他在皇宫摸爬滚打二十多年,阅尽人情冷暖。
这座表面富丽堂皇的皇宫埋葬了不知多少阴谋诡计,泯灭了无数善意,吃下了千千万的人心。
唯有一人保持了本心。
福延眸子里的冷漠一丝一丝褪去,取而代之的漫上了一层温暖。
待到回忆和温暖褪去,冷漠再次将他包围,他俯身对梁帝轻声开口:“陛下,时辰已到,您该休息了。”
安王闻言行礼:“父皇好生休养龙体,儿臣告退。”
梁帝疲惫地摆手,安王便慢慢离开了承乾宫。
福延扶着梁帝一路进了内室。梁帝体弱,步伐不稳,他叹气:“福延,近日婉儿和皇兄愈发频繁的出现在朕的梦境之中了……”
“还有父皇……”
“他们是在怨朕?还是要带朕走了?”
福延道:“陛下忧思过重,您多虑了。”
梁帝语气愈发虚弱:“朕是不是多虑,你心中应该也清楚……”
又过了约莫七八天,谢闲除开处理冀州疫情的事务外,他还在等着京都皇宫里的动静。
即使迟迟没有消息,谢闲心中也镇定,他心中也知道,双方都在沉气,谁先沉不住,局势便定。
不过这些个日子,谢闲日日去找寂悯,日日被方在野挡在门外,这让他很是不解。
谢闲焦躁地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走到书架前随手取了一本书,谢闲定睛一看,猛地将书倒扣过去。
《国师与镇国侯的君子之交》
谢闲苍白的脸上渐渐飘起了淡淡的粉色,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怎么把这本话本子带到冀州来了!
“咳。”谢闲清嗓,他抬眼转头环顾四周,而后颇为不自然地将话本子打开,目光试探地落在上面。
顿时他脸上的粉色变成更加红,耳尖也红的像要滴出血来,呼吸变得微微有些急促。
“爷!”
谢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吓到,他手忙脚乱地将话本子合上,塞进宽大的衣袖里,连忙转身,脸上难得一见的惊慌失措。
“爷,你怎么了?”莫飞从门口走了进来,见谢闲神色古怪,便开口询问。
谢闲克制自己的情绪,忍住想要暴打莫飞的冲动,为了不让莫飞抓住自己的把柄,谢闲决定要先发制人,他看向莫飞,声音喑哑:“你没事进来做甚?!”
“???”莫飞一脸懵地开口,“不是你让我汇报国师院子里动静吗?现在我就来汇报了啊。”
谢闲长舒一口气,紧绷地身体放松下来:“那你便汇报吧。”
莫飞开口:“老方方才从国师院子里出去了,应该是去了疫房查看病人的病情。”
“当真?!”谢闲惊喜。
“千真万确。”莫飞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谢闲连忙跨着大步想要离开书房,许是他动作幅度过大,“啪嗒”一声,他感觉袖中的重量轻了不少。
谢闲的身体顿时僵硬起来。
莫飞拿起掉在地上的书一看,倒吸一口冷气,他又赶紧把书放回原地,而后挺胸抬头越过谢闲离开了书房。
谢闲耳旁还飘荡着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语:“今天的天气真的不错,哎呀,什么东西掉了?失主赶紧捡一捡。”
“臭小子。”谢闲看着莫飞离去的背影,嘻骂一句,随后动作麻利地把地上的书捡起来放进怀中,离开了书房。
寂悯的院子和他的相隔不远,谢闲走过几条弯弯绕绕的青石板路,在寂悯院口向里望去,就看见几名玄武军守在寂悯房门前。
他到底在搞什么?这么大的阵仗。谢闲心里腹诽。
谢闲踏进院中,刚刚走到寂悯房门前就被玄武军挡住去路。
“我要进去。”谢闲沉声。
玄武军为难道:“大帅,不是属下们不放您进去,是国师不让您进去。”
谢闲含怒:“再拦我,信不信我上军法!”
玄武军沉默不语,依旧坚决的挡在谢闲面前,一言难尽的看着谢闲。
“好,我现在没权管你们。”谢闲点头,而后冲房里气极大喊,“寂悯!你不见爷,爷也不稀罕!什么毛病,爷若是再出现在这院子里,爷就不是人!”
谢闲气呼呼地在玄武军的注视下离开了院子。
一名玄武军走到房前开口:“国师,大帅走了。”
“知道了。”片刻后,房里传出的声音不带一点温度。
玄武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房里,寂悯眼眸低垂,睫毛扑簌簌地颤抖,他坐在一张长桌前,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草药,还有各种不知名的物什。
寂悯看着摆放整齐的药膏,脑海里却被谢闲的话充斥。
他生气了。
寂悯叹气,他伸手将衣襟打开,白色里衣被褪到腰间,露出惨□□瘦的上身,他因为天乱,整个人瘦了好几圈,肩背上也都是大大小小的脓疱。
寂悯取出一根银针,经过烈火烈酒,他用银针尽力挑破肩背上能够碰触到的脓疱,深黄的脓水随即顺着腰线流下。
他拿起一贴药膏,探到肩背,将药膏覆到伤口上,顿时火辣辣的疼钻进他的心口,他额颈间的青筋全部暴起,额间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空闲的左手握拳放在唇前,洁白的牙齿猛地咬住弯曲的食指,面目因痛苦而狰狞,身体因苦楚而颤抖。
衍之,衍之,衍之。
寂悯心里默默呼喊着谢闲的表字,仿佛这是让他撑过无尽痛苦的唯一支撑。
突然屋里刮起一阵冷风,冷风吹在他的身上,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身上的痛苦全部消失了。
他的耳旁吹过呼呼冷风,也响起一个让他为之清醒的嗓音。
“寂悯,这就是你不肯见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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