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愿意背负反叛逆贼的骂名,也没有谁可以剥夺那些一直在等待真相的人,得到真相的权力!”
谢闲看着梁帝摇头,斩钉截铁:“陛下,即使是您也不行!”
梁帝疯狂地咳嗽,却用尽力气去怒吼:“真相就是安远王持刀弑父!他是弑父企图篡位的逆贼!这就是真相!”
“而你!”梁帝口中不断有少量鲜血流出,他的视线一直紧紧盯着谢闲手中的木匣,“拿着来路不明的东西来污蔑先帝!等同谋逆!”
“是吗。”谢闲从木匣里取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
这纸皱皱巴巴,上面的字迹潦草,涂抹甚多,像是写它的人当时的情绪,十分焦虑不安。
谢闲举着这张纸,看着各位大臣,朗声:“这封手书是先太子楚清所写,上面记载之事令人骇闻。”
“启元三年二月十五冬,父皇登基第三年。我无法忘记三年前的那个雨夜,皇祖父病重我本欲去探望他,却不曾想撞见父皇与皇祖父发生争执,父皇冲动之下用匕首刺向皇祖父!”
“父皇逃走匆忙,却没带走刀和刀鞘。皇祖父奄奄一息时,曾将一道诏书托付于我,让我在张丞相来时交付给他。我偷看了那封诏书,于是我选择隐瞒。我带着刀鞘与诏书出了宫,却不曾料到,叔父会去看望皇祖父,被张丞相撞见!”
谢闲停了一会儿,观察周围人的神色。他们的脸色并不好看,他们并没有想到二十五年前的皇位更迭有这么多的秘辛。
他的视线落到寂悯身上,寂悯眼底滑过的悲伤轻而易举的被他捕捉。
而张老丞相满目震惊的看着他手中的手书,情绪濒临崩溃:“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谢闲心中微微叹气,接着念下去:“叔父被污蔑成逆贼是我之过,若是我当年能站出来……说出真相……大错已经铸成,叔父一家因此背上谋逆骂名,受灭顶之灾,我最悔莫及!”
“子不言父过。恕我无法亲自为叔父平反冤情,唯有写下当年所见,保存那封不曾公布的诏书与刀鞘,以求后世能为叔父平反。楚清记于启元三年冬二月十五丑时。”
谢闲念完手书,将手书放于张老丞相桌案处:“谢闲是不是凭空伪造,老丞相和各位大人都曾与先太子公事,皆熟知他的字迹,可以互相传阅。”
除了张老丞相,无人去动那封手书,在他们心里已经相信了手书上面的内容。
“是老夫之过啊!”张老丞相拿着手书痛哭,而他站起身蹒跚走到殿中,跪地,抬头看向梁帝,“陛下,事已至此,重审当年安远王谋逆一案吧。”
越来越多的大臣纷纷跟从跪地要求重审。
梁帝已经歇了气焰,他愣愣的瘫坐在位置上,了无生气,他看向殿上跪着的大臣,眼泪肆流:“你们都在逼朕!都在逼朕!”
谢闲开口:“陛下,二十五年了,忠义之士蒙冤二十五年该沉冤昭雪了。”
谢闲跪地对梁帝行礼:“臣附议!”
众人震惊,自从三年前镇国侯凯旋与梁帝的那场冲突后,镇国侯再也没向梁帝行过跪拜之礼,没想到这时竟为了帮安远王平反对梁帝行跪拜礼!
寂悯震惊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谢闲,种种复杂的情绪撕破他脸上的冰冷。
他从来没想过谢闲会知道这些事,或许他的身份也已经被他知晓,可他从来没有向他提及这些,只是在今日突然提及重审。
他更没想到他会为这个事给梁帝跪下。
谢婉懿看看谢闲又看看寂悯,明白了什么,自己弟弟本可以对这件事装作毫不知情,却还是说了出来。
她看向梁帝说:“我附议。”
梁帝看向她:“你……连你也……”
楚景行见自家母后与舅舅都表态,他也走到殿中跪拜:“儿臣附议。”
禹王和安王缓缓走出来:“儿臣附议。”
梁帝指着他们颤巍巍地开腔:“你们知道重审的意义吗?”
楚景行抬眸看着梁帝:“儿臣知晓,但父皇为君为王不都是庇佑这一方水土的黎明吗?若是不能让黎明百姓生活幸福美满,那还是一个明君仁君吗?”
“安远王一案牵连甚广,有多少人因此蒙冤死去,有多少人因为背负谋逆罪名而在世间艰难生活,又有多少人为此每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他们也是君王庇佑下的黎民,为什么不能还他们一个清白?!”
梁帝看着楚景行明亮的眼睛,他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坚不可摧的信念,那是为一心为百姓的信念,几乎是不可玷污的纯粹。
这样一双眼睛他曾经也有,只是不知何时就丢在了权欲的沼泽里了。
梁帝不语,他是视线在落到另外两个儿子身上,他没有在他们身上看到这个信念……
他的视线一一从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寂悯身上:“国师对这诸位大臣的请求有不一样的意见吗?”
梁帝最后的希望落在寂悯身上,国师府一向只奉君,他相信国师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而在他的目光中,寂悯提起衣摆慢慢跪地:“臣附议。”
梁帝心中最后的希望崩塌了,顿时整个人苍老了下去,他无言的看着跪在殿中的所有人,无力感油然而生,他的权位已经毫无作用。
“那便……”他顿了顿,嗓音颤抖着有夹杂了些哽咽,“重审吧。”
最后这一场万寿宴会甚至没有过完就解散了,在场的人全然已经没有了过万寿节的心思。
他们匆匆忙忙的各自回府,今天对他们的冲击太大。
但还有些人没走。
梁帝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辰极殿内的台阶上,望着殿门,一动不动。
福延大监蹲在他旁边:“陛下,当心龙体。”
梁帝恍若无闻。
有脚步声传来,最后一个人影挡在他们面前,福延抬头望,只见谢闲立在那里对他摆了摆手。
福延点头退下了。
谢闲也坐在了台阶上与梁帝并肩。
他说:“时至今日,姐夫,我依然想问一句为什么?你明明知道镇国侯府永远不会威胁到你,永远不会威胁到你们楚家江山,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梁帝双眼无神:“镇国侯府在军中的威望之高,你比朕清楚,镇国侯府的命令甚至比朕这个皇帝的命令在军中更有效,这让朕如何不防?如何不除?功高震主,就算是先祖皇帝在世想必他的做法只会比朕更极端。”
“您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谢闲的询问让梁帝终于回神。梁帝转眼看向他,眼里充满了疑惑。
他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他是大梁的皇帝!最尊贵的君主!
谢闲心中憋着一股气:“陛下,您是大梁的陛下!我等将士为大梁江山社稷赴汤蹈火,血染沙场时;您却为了子虚乌有的猜测和有心人的陷害,向敌国出卖我们时,可曾想过我们亦是大梁的子民,护的是大梁!”
“你让朕怎么办!”大梁哑着嗓子怒吼,“大帅、镇国侯、国舅爷!朕知道你们和父皇看好的储君从来都不是朕!就连朕的皇后都不是真心嫁给朕的!”
“朕除了不断做出成绩来证明,朕比皇兄更适合做大梁的君主外,朕还有什么办法!而你们却是朕在这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不除了你们,朕别无他法……即使在这场战役中,朕输了……”
梁帝突然桀桀地笑起来:“可哪又怎么样呢,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坐在这龙椅上的还是朕!”
谢闲站起身,看向他的眼神冰冷:“就算是这样,你也改变不了你比不上楚清的事实!一如,你改变不了你弑兄的事实!你的皇位是你投毒杀害楚清抢来的!你得位比上先帝并无区别。”
梁帝猛地抬头看着他,瞳孔一缩:“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谢闲勾唇一笑,眼里溢满了讽刺:“对了,你一直口口声声阿姐对你没有真心。但与你的姻缘,是阿姐向先帝和父亲苦苦求来的,她在家祠先祖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活生生丢了半条命,才让父亲同意与你的婚事,没想到最终还是应了父亲那句谶言,你为人阴狠睚眦必报冷心冷情,不是良人,强行结合,必会害她之极。”
“什么?”梁帝犹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闲,回家了。”
殿外传来一个女声。
谢闲和梁帝一同望去,只见两个身影立在殿外,炽热的阳光将他们包围,恍若隔世。
谢闲对着他们笑了起来,那笑不再是冰冷讽刺,而是温暖柔和。
“好。”
梁帝看着谢闲一步一步向那两人靠近。
他手脚并用艰难的站了起来,向他眼中的身影踉跄地跑去。
“等,等等!”
“婉儿,等等我!”
“婉儿!”
梁帝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摔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没跑几步却又摔倒在地,最后他没有力气再爬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再难挽回。
梁帝躺在地上,手臂遮住双眼,眼泪顺着眼眶滑进鬓边,落入发间。
压抑的呜咽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辰极殿每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