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恨谢霄吗？
谢霄的爱护不掺水分，可抛弃他的也是他。
但每当想要去恨的的时候，总有个声音小声辩驳：难道能要所有的遭遇归咎到一个飞升的人头上？
他的师叔飞升了，他后来所有的遭遇师叔都不知道。
如果师叔知道，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谢霄完全不知道庄岑内心有许多挣扎，他想起来之前的事情，索性一并说给他听： “还有周弄雪。”
本来不太想提的，但气氛既然已经到了比较严肃的方向，解释清楚对两个人也好。
关于这点，他倒是觉得何锈之跟周弄雪没说错，庄岑有事喜欢憋在心里，不问不说。
这不是缺点，只是作为长辈，谢霄希望他可以对自己更坦诚些。
有什么事情师叔担着嘛。
“周弄雪那个人有毛病，你不用在意他怎么说。”谢霄挠头，“不仅是周弄雪，其他人也是一样，你做自己就行，不用理会。”
“要是觉得谁说得不对，直接告诉师叔，师叔教他做人。”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不管哪个好友都是一方大能。
既然是大能，就会有一些特有的傲慢。就是公认最谦逊温和，最好说话的顾礼，心中自也有评判标准。
谁让修真界铁则就是强者才有话语权。
现在他们确实关系很好。可当年，这些人也都是他拎着剑硬生生从不服打到服的。
“退一万步说，上青山也没有衰落到那种地步。哪天要是我不在了，老二和师兄肯定也会护着你。”
想到往事，谢霄笑眯了眼，“虽然不如师叔，可师伯也亲呀～”
然而庄岑记忆里，两位师伯和自己的关系始终是微妙的。
他前世压根没见过大师伯几面，而二师伯……
他遭遇背叛，被人一路追杀时，路远没有出面；可当他有了实力，要狠狠报复那些背叛之人的时候，从来没管过他的二师伯反而是第一个跳出来阻止的。
后来他率领魔道攻打修真界，看在过去的情面特地放过了上青山，可对方似乎引咎自戮了。
只有师叔是最好的。
尽管师叔抛弃了他。
“总之，不用管他们。”谢霄费心思给他举了一堆例子。
等他感觉庄岑心情应该好点了，才给顺手顾礼传了音，说另约时间再聚。
至于周弄雪，还有账要算。
谢霄撑了个懒腰，有意支开小师侄，“说累了，乖师侄给我去买两支糖葫芦，我就在此地等你。”
庄岑自然应下。
看到少年挤开人群，折向之前的街道之后，他脸上的笑意才逐渐淡去。
“墙角听完了？听完就出来。”谢霄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周大剑仙也有需要小心谨慎的时候？”
他可没忘记周弄雪刚刚还想杀庄岑。
周弄雪其实已经站在角落很久了，他的敛息的术法向来高明，以至于谢霄也没在第一时间发现他。
出卖周弄雪的，是暂满与还缺。
两柄剑虽然有灵，但更多时候反映的还是主人的心绪，他刚刚骂周弄雪的时候，就感到附近突然出现了两股非常郁闷难过的气息。
谢霄不知道周弄雪到底难过什么。
做错事难道还有理？
周弄雪一字不漏地听完了谢霄和他师侄的交谈。
他本来是想找个合适的，不会那么太惹谢霄讨厌的时机再出现。但是谢霄叫他，他就很老实地现出了身形。
白袍剑修一身冷意，他明明比谢霄要高大半个头，站在谢霄面前，却反而显得几分委屈。
“我不是故意的。”周弄雪解释，“我只是想等你。”
而且他听完谢霄的话之后，心中也有所感慨。
大道在独，但求道路上，可以并肩携行。
能与他比肩的只有谢霄，能同谢霄并论的只有他。
这不冲突。
所以，他更应该将松雪赠与谢霄，借此表剖心意。
灯火融融，明月皎皎。
从小到大没有在任何事情上失态过的周弄雪，此刻微妙有些慌乱。
一名合格的剑修，在练好基本的剑招之前，必须要先把剑握稳。
父亲是这样教导他的，所以他的手从未颤抖过。
可只是一个小小的，把东西从袖子里面掏出来的动作，却紧张到他指尖都带着颤意。
心一乱，自然也没法分神压制躁动的本命剑。
谢霄无言挑眉，暂满还缺在耳边一直叽叽喳喳，像是要重新淬火那样激动兴奋。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指望周弄雪，便问道：“你想要和我重新约战，是吗？”
不等周弄雪反驳，他便兀自拒绝了这一提议，“不行，你还没给我师侄道歉，我不想搭理你。”
“你还要发誓，以后不准对他起杀意。”
“我道歉。”周弄雪这才反应过来，果决迅速。
说完，还觉得不够，他接着补充道：“也不是切磋，是……”
是什么？
说到这里，又卡壳了。
磨蹭到连袖子里的仙鹤都看不下去。
雏鸟费力地挤出脑袋，冲谢霄使劲啾了一声，清越有力。
谢霄：……？
画面太有冲击力，太不符合周弄雪的形象，以至于他愣了有那么一会儿。
“你生……我的意思是，你养的？”
除了这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小妖是周弄雪亲生的这一点，他想不出任何能让周弄雪把对方随身携带的理由。
看久了是有点反差萌，可一想到是周弄雪，谢霄顿时就多了几分微妙感。
计划被全盘打乱的周弄雪更紧张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泄气般开口：“……叫松雪。”
“是鹤，送给你。”
谢霄讶然，直接瞪圆了眼，“你修行出问题了？”
他这副样子比平常可爱许多，有些像印象里师妹养过的狸奴。
周弄雪摇头，也不解释，只固执道：“送给你。”
弄得谢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你先说说送我用来干什么？”谢霄试探道。
这次周弄雪反应迅速，口齿清晰：“传讯之用。”
——也许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他又接着说了许多。
“两派素有间隙，但我与你交往，并非因为派别门户，以此专门传讯，也能免去许多非议。”
他这么一解释，谢霄就全明白了。
上青山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叫落仙宗与狗不得擅入。
两派一南一北，遥遥相望，落仙宗规矩大，他和周弄雪除了切磋的时候，交流是非常麻烦的。
如果专门培养一只灵宠，代为传讯，确实要便利许多。
明面上没太多表示，他心里其实还是很看重修行与体悟的——毕竟是过不了多少年就要飞升的人。
“松雪是吧？我收下了。”
谢霄颔首，也不与他客气，坦然从他袖中接过幼鹤。
把鹤送出去之后，周弄雪如鼓点躁动的心跳也渐渐平息。
他终于组织好语言，试图向谢霄表明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的心意：“青松白雪，以此长好。”
他说得又轻又快，谢霄还没听清楚，这几个字就湮灭在了新一轮烟火与欢呼声中。
可是庄岑看见了。
少年怀里还护着糖葫芦。
隔着一道人墙，透过缝隙，他看见两个人毫不掩饰的亲昵态度，看见周弄雪将灵兽送给了谢霄。
人声鼎沸，而人具体说什么他没有听见。
可是他听见了松雪两个字。
在前世，他师叔有一只叫做松雪的仙鹤，亲手养大，同进同出。
飞升之后，仙鹤也不知所踪。
……原来是周弄雪送的啊。
庄岑不傻，想清楚谢霄让他去买糖葫芦或许只是为了支开他之后，原本浸着喜悦的一颗心也沉至渊底。
仅仅是陪在师叔身边有什么用呢？他想。
他太弱了，师叔永远看不见他。
如果他拥有像前世一样的修为，手掌天下权柄，师叔还能忽视他吗？
想必是不能的。
他站在人群里，等周弄雪离开之后，才装作急匆匆的样子跑过来，将糖葫芦递给谢霄。
庄岑想说自己刚刚差点迷了路，可谢霄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刚刚怎么不出来，你怕周弄雪？”谢霄不太明白原因。
庄岑的气息很好辨认，又离自己那么近。周弄雪可能不会这些所谓的尘微，但自己的师侄自己肯定清楚。
要是庄岑真的被搞出什么心理阴影，他肯定得去找落仙宗算账——先从把周弄雪打一顿开始。
庄岑没法向谢霄如实以告，只能以沉默应对，看得谢霄连连叹气，后悔刚刚轻易地放走了周弄雪。
最起码应该让他当面道个歉？看把孩子吓的。
“没事，下次我替你揍他。”他只好这样安慰庄岑，“揍几顿都行。”
庄岑点头，心里依旧念着谢霄收下的仙鹤，反应平平。
小虬峰只要有他和师叔就够了。
但师叔没有主动对他提仙鹤的事情，是不是代表师叔已经开始有意对他隐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