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七缩在角落里,看见人群中的银发魔修伸出右手,正缓缓接过刀,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他真的要杀人吗?
赠刀一举必定为试探,以魔修们惯常的作风,肯定不会在意凡人的性命。
如果他不杀人,必然要被怀疑,可若是真的杀了……他那样一个人,曾经为了救人不惜显露术法,能狠下心出刀吗?
而且,不在意凡人性命和故意屠杀凡人……在戚七眼中,已经不是同一个性质,他自己虽真心觉得凡人低贱卑微,可若突然要他下手杀死如此多的人,也绝对会留下难除的心魔。
戚七焦虑万分地苦想着破局对策,甚至已经暗暗运起灵力,想着若陆九最终不肯下手,从而被魔修怀疑真实身份,自己就得赶紧偷偷跑路——本少可没打算和这家伙一起成为魔修的阶下囚。
同时,场中央的“冷未离”拈着那把锋刃轻薄的刀,用手指轻抚过刀身,脸上笑容堪称愉悦。
而献刀的将士垂首单膝跪地,态度恭谨谦卑,语调沉稳道:
“邬统领要我向少宫主传话,惊闻少主现身战场,甚至险些被一群凡人害了性命,念及昔日老宫主的叮咛嘱托,实叫人惶恐后怕不已。”
“以少主之尊,全无必要被旧例拘束,对这群贱民,无论您是要将之炼成人傀,还是干脆杀了泄愤,都绝无人敢来阻拦您。”
“一切后果,无论好坏,全由浮月宫上下给您担着。”
这番陈词,听来意在讨好主子并顺便表一番衷心,可也同时被匍匐于地的众流民听在耳中。
很多人深觉自己今日难逃一死,都伏在地上哭泣颤抖着,也有人不甘心,跪行着向“冷未离”而去,口中还不断哀呼求饶,却没走几步就被银发魔修周身环绕的浮月宫侍卫一脚踢开:
“贱如虫蚁者,岂敢喧嚷?”
几番威吓后,再无流民敢出声求饶,他们全像个等待死刑到来的囚犯,深深跪伏在地上,哪怕抑制不住要哭泣,也不敢发出过大的声响。
场面一时静默下来。
负责守卫阳叠关的一批魔修看了,则只能感叹浮月宫行事大胆无忌。
他们很笃定这群难民今日活不下来了,只是,这些人死便死了,后续问题却很难料理。
为防止此事走漏风声,导致再无流民敢向魔门举报修士踪迹,屠杀后留下的痕迹必须收拾得干净利落。
甚至,方圆几里内、有可能目睹此事的人,皆须一死。
此外,这突如其来的麻烦,必然会引得阳叠关几位统领的不满——魔门内部可从不是铁板一块,更不是浮月宫的一言堂。
当然,涉及宗门之间恩怨纠葛的事,从不在他们这些小虾米的考量之内,不过,既然领命处理此次检举,最后正道修士没抓到不说,还碰到这么个事端——他们免不了要被上级处罚。
但更后续的麻烦,该是浮月宫上层和其他已经得知此事的魔门上层之间的对弈,和他们也无关了。
因此,这些魔修最终只是感叹了一番:
修真界果然是实力为尊,只要修为够强、地位够高,便是天王老子定下的规矩又能奈我何呢?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于中央那位银发魔修,大部分人心中已经笃定他会做何选择,皆在默默等待着尘埃落地那一刻。
不想,场中央的“冷未离”面上却全无急切的杀意,只见他不紧不慢观赏着手中那把刀,姿态悠闲,竟开始和那献刀者闲谈:
“本宫看你是个生面孔,跟着邬焦多少年了?”——邬焦,而今代浮月宫把守汉石城,论身份,当是冷未离在浮月宫的心腹下属之一。
献刀者答五十年。
一声冷笑后,他又道:“那你当从未见过本宫。”
而后又问:“你可知邬焦跟着我多少年了?”
献刀者摇头表示不知。
就见“冷未离”摇头轻叹一声:“三百年有余。”
他明明唇角带笑,眼底却一片冰冷,双瞳只盯着手里慢慢把玩着的刀,吐字缓缓:
“足足三百年,本宫将他从一个无名小卒提拔至此,而今……”
他说着,神色忽而转厉,语气也骤然变为戾声质问:
“他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话音未落,忽然一道刀光耀起,瞬间惊了所有人的眼——“冷未离”竟挑起手中刀尖,直袭献刀者的心口。
一片震惊之中,竟是阳叠关那拨魔修最先反应过来,当先那个领头魔修口里高喊着“奸细”,举起剑就向“冷未离”砍去——
这一剑竟依旧被浮月宫侍卫们拦下了。
阳叠关那群魔修顿时不明所以:
你们统领都要死了,不赶紧去救人……来拦我们作甚?
再转头向中央看去,却见,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之下,献刀者浑身上下竟完好无损,只面色苍白了些,额角还有冷汗冒出。
而“冷未离”眼神漠然,神态间毫无被发觉“奸细”身份后的惊慌无措,只盯着献刀者,冷笑问道:“邬焦给你的防护符?”
此问一出,献刀者竟感到恐惧一般,直接磕头对着“冷未离”拜下,口里飞速开始解释此事原委:
“属下绝非蓄意冒犯,只是战场无情,万事皆须慎重,邬统领也是不得已,才作出此番试探。”
原来,献刀者领命前来接人前,早被邬焦叮嘱过:
若少主不愿杀人,并以遵循旧例、不想给魔门添麻烦为由,放过所有流民,那无须疑惑,此人必为冒充少主的正道奸细;
可若少主未发一言,干脆果断杀了所有人,那此人依旧为假,亦须尽快将之抓获。
彼时献刀者十分迷惑,既然无论杀人与否,此人都会被判定为假,那赠刀试探一举,又有何意义呢?
那时邬焦神色郑重,一面赐下一道护身符咒,一面表示:
你到时见了少主,只需言辞恳切表示,浮月宫会一力为少主承担屠杀流民的恶果。
若少宫主听了你一番衷心陈词后,不仅没有面现欣喜,还冷声质问,甚至要动手杀了你……
那便是真正的少宫主。
原来,冷未离此人天性多疑、好猜忌,又自恃聪明,行事向来独断专横,且不容旁人置疑。
侍奉这位主子,有如伴虎。
在他眼里,一切有多种选择的事宜,都须自己来做最后的决定,旁人的建议也好、意见也罢,全都是包藏祸心的谋算。
在冷未离看来,好的属下不需要提出建议,只需要做一把最听话的刀,完全遵从自己的命令就够了。
而献刀者那番表衷心,乍然听来是全为主子考虑,且坚决表明了自己维护少宫主的立场。
可实际上,那番话也明里外里在逼迫冷未离杀人——既然后果都可由他人承担,一个张狂无忌的魔修,难道还会对凡人有怜悯之心吗?
可是,这暗藏的逼迫之意,却会大大犯了冷未离的忌讳:
在这个自负的魔修眼里,杀人与否只能随他自己的心情而定,旁人是不该来干涉的——
这一点,熟知他性格的下属都是明白的,因此,下属们多半也小心翼翼从不来犯这个忌讳。
若有人违背常理来干涉他的决定,凭着冷未离多疑的性格,只会猜测这个干涉者有阴谋。
他多半会想:此人诱使自己杀人,一定是预谋着将此事扩散出去,成为魔门中人人都可利用的把柄。
这罪名也很好定:什么毫无大局观,破坏战局形势等等。
他的敌人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恶心他的机会。
本来,对冷未离而言,杀人只是看心情好坏,他从不会顾忌这么多,即便要为此惹上点小麻烦,他也不会在意。
但是,他自己乐意归自己乐意,旁人若要来诱导他“犯错”,那是万万不能容忍的——这又是能很好体现出他极度自负性格的一点。
最终,他会半点不迟疑地判定:我的属下背叛了我,要故意诱我“犯错”。
并且,毫不拖泥带水地暴起杀人。
所以,这次试探,杀人和不杀都是错误答案——那把刀,应该用来刺向献刀者。
洛朝微微笑着,心想:
邬焦啊,论起对人心的捉摸,你同样是个聪明人,这个局也设得极巧妙。
只可惜啊,你遇到了我。
……
献刀者脸色苍白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后,场面再度陷入静默。
阳叠关那群魔修们恍惚了好一阵,才终于捋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并心怀敬畏地感叹着:
不愧是魔门高层啊!送把刀都要考量这么多!
另一个被深深震撼了的是戚七:
妈的,魔门的人原来这样可怕的吗?
本少突然觉得,暂时跟着陆九混也是可以接受的!
却见那献刀者解释完毕后,仍然跪在地上,极其恭敬地请罪,并表示:
“龙驹一个时辰后便会赶到,还请少主移驾汉石城!”
这时,一直没怎么出声的阳叠关魔修首领又谄笑着开口问道:
“敢问少宫主,这群难民,究竟要如何处置呢?”
这头领心里其实也深觉自己倒霉,他想:浮月宫的人大可一走了之,却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他们处理,可他也没得个准信,到底是杀呢、还是不杀呢?
又见冷未离随手将已经断刃的刀丢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金属脆响。
他垂下眼睑,不知从何处拿出条白帕子,仔仔细细开始给自己擦手——仿佛嫌弃那刀很脏。
一面又慢条斯理道:“该当何处,还需要本宫教你们吗?”
那阳叠关头领听言便笑得极勉强,想着:
您这话,说得半清不楚的……小的又没当过您的属下,哪里领会得明白?
还好那献刀者能担此试探之任,自然是个机灵的,立马道:
“宫主的意思是,让你们按例处置,给予上报者赏赐。”
没想到,那头领笑得更勉强了,他心想:
流民们确实上报了,可我什么“鱼儿”也没抓到……要赏赐什么呢?如何真的按例处置?
他这般想了,也就这般问了,而后,就看到“少宫主”眼神冷冷,用余光盯着自己,但笑不语。
这小头目额上登时冷汗刷刷冒,差点就跪了。
还好献刀者再度摸准了“冷未离”的心思,他朝那头目厉声喝道:
“也不看看少宫主是个什么身份?!”
“还当不得你们阳叠关一层最高封赏么?”
小头目听了,忙点头哈腰,连声应是。
而当众流民被众魔修们告知,自己可以被纳入阳叠关城池,免去流离之苦……只觉得恍若在梦中。
很多人难免感叹:
凡人的生杀予夺,果然只在修士们一念之间。
在他们是头等生死大事,在修士眼中,不过是个笑话、是个谈资……
能活下来,真是他们莫大的运气啊!
戚七则眼神古怪地望向洛朝:这一切,难道都在他预料之中?
……
九匹龙驹拉着一架华贵的雪色马车,在荒原上疾驰着,惊起片片烟尘。
阳叠关离汉石城本也不遥远,按照龙驹的脚程,多半一天就能到了。
可就在所有侍从都神色端肃、专心赶路时,那雪色马车中竟突然砸出一个玉杯,且恰恰砸在领路人的后脑上,伴着玉杯落地的应声脆响,车内又响起一声怒喝:
“停车!”
没人敢违抗自家少主的命令,因此,马车很快便停在路中。
众侍卫面面相觑,正犹豫着遣何人去问少主发生了什么,又见马车里钻出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
这孩子据说叫二牛,因为其祖上靠茶叶为生,沏得一手好茶,而少宫主嗜茶如命,才特意将此人从众流民里拎出来,随侍身畔,当个临时茶僮。
而被迫当了“二牛”,还被迫被安上“种茶世家”人设的戚七,目对一群神色疑惑的浮月宫魔修,笑得极其僵硬,他勉强按照那人的交代传话,大意就是:
说是什么,你们马车颠得太厉害了,把少宫主的茶水都弄泼了,现在少宫主很生气,必须要等他再喝几蛊茶,喝够了,才能继续赶路。
望着众人顿时一言难尽的表情,戚七自己也在腹诽着:
别看我,少爷我从来不会沏茶!我哪知道那家伙又发什么疯!
这车队一停就是一个时辰,除了戚七之外,没人知道,此刻洛朝已经施了隐匿术法,往来时路而去:
他用了提速的步法,看似近乎“缩地成寸”,一面依照先前马车的车辙印子极速前行着,一面又用神识仔细感知着四周事物,仿佛在寻找什么。
寻了好几刻钟,他总算感知到什么,才终于停下步伐,他环顾四周,温声道:“不要藏着了,出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不要误会啦,这个不是阿尘……
阿尘下一章就能和洛哥见面辣!
蠢作者:机智如你,以后将在某个铁憨憨眼里掉马n次,开不开心?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洛朝(微笑着缓缓举起刀):你给老子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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