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第几次摔得头破血流,少年颤抖着身子爬起来,却依然目光坚定,用仿佛猛禽一般犀利的眼神死死盯着“猎物”。
但面前的屏障是对他最大的阻碍,也是身为魔道之人,所必须经受的考验。
他的手指头被鲜血彻底糊住,已经完全分辨不了原本的模样,腿骨在一次次的俯冲中碎裂,难以愈合,也使得他再也没办法站立。
宣染全身都被鲜血所缚裹,由于时间太长的缘故,甚至有些血迹已然凝结成深褐色,黏在他的皮肤、衣裳,混乱不堪。而哪怕是如此,他还是拖着身体,一步一步向前挪着。
然而,他的手指还未触碰到大门,凭空出现得屏障猛然发出耀眼的亮光,那早就设定好的防御机制再一次启动,光影化作利器,精准地命中他所以为的入侵者。
宣染被光屏弹飞,然后重重摔倒在地,凭空喷出一口血来,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全身上下错位的疼痛让他冷汗涔涔,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恍惚间看见?了慎楼那张脸,虽然从未对他露出笑颜,骨子里却显露温柔。
宣染伸出手去,想要最后抓住属于慎楼的光影,伴随着喃喃自语:“对不起尊主,我恐怕无法复命了。”
言毕,霎时晕倒在地。
在宣染倒下的同一时间,大门之后,裴颂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瓷器在他手中化为粉齑,眼中晦暗不明。
那传闻中神龙不见?尾的神医,原来不仅医术高明,还武功不俗。
他透过玄镜看了三天,以为这?个修魔道的小子迟早会知难而退。但一次次的失败,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冲锋。宣染像是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似的,执拗而又无畏。
让裴颂很不理解的是,对方宁肯重伤昏迷,都不愿意离开复命。
恐怕又是慎楼想出来的损招,每每遇到此人,裴颂总是会吃大亏。他好不容易离开五洲,逃离此人,获得暂时休憩的机会,可谁曾想,那魔头竟然还派了下属过来。
宣染还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呼吸渐弱,也许再过片刻就会?断了气息。裴颂甚至想就此不管不顾,任由那
人躺在原地。
但医者仁心的道德又将他束缚得彻底,根本不可能令其自生自灭。
半晌之后,原本坚硬如铁的屏障破开一道裂痕,白衣男子从中走出,指尖在空中轻点两下,便有灵力将?宣染托举起来,腾空送入府中。
裴颂正在前方引路,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口中魔道小儿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下。
用灵力将?人衣袍换下,简单擦尽血痕。直到放在床榻上躺好,裴颂才不慌不忙地坐在床边,准备替宣染把脉。
但他的手指刚搭上对方手腕,原本应该重伤昏迷的小孩猛地翻身坐起,将?匕首置于裴颂脖颈,寒光逼人。
尽管手法凶狠,语气却带有浓郁的恳求意味:“神医,跟我走吧。”
哪怕生命受到威胁,裴颂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的心情还算不错,将?尚未搭在宣染手腕的指尖重新覆盖上去。
一边把脉一边点头,自言自语道:“嗯,经脉全碎,修为无法精进。”
但尽管结果如此严重,宣染也只是在听到这个结果时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下,他自以为藏得极好,却无法逃过裴颂的眼睛。
他强壮镇定,看似完全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甚至对自己的修为能精进与否并不关心,只一味地重复:“请跟我走吧。”
局面近乎僵持,裴颂冷下脸来,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显得透明。他虽身为神医,却常年病态,仿佛随时准备驾鹤西去。
他伸手将?晗下匕首推远,然后漫不经心地站起来,竟还悠闲地倒了杯水,似乎完全没有对于危险的恐惧。
这?时候,宣染倒是没再拦他,只是紧紧看着对方的动作,攥紧匕首,藏在被褥之下的膝盖屈起,眼底带有浓浓的防备,随时准备致命一击。
“给。”裴颂将?水杯递上前,但宣染只是沉默,并没有伸手接过。仿佛除了“跟我走吧”四字以外,便对他无话?可说。
裴颂觉得这?小孩着实有些难应付,他撇撇嘴,自己将?那一杯茶饮下。
像是实在无法了,才慢吞吞地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抱胸,完全没有传闻中神医应具备的仙风道骨:“
说吧,他找我有何事?”
这?个“他”,两人都心知肚明。裴颂也不准备绕弯子,虽然他并不愿意前去,至少要先把前因后果了解清楚,看看慎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只见宣染神色挣扎了下,手指攥紧床被,于喉咙中艰涩吐出两字:“不知。”
紧接着,他陡然瞪大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几乎震声道。
“你?给我下.药?!”
裴颂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那模样就像是在说:你?该不会?以为只有茶水中才能用药吧?
他对用真话?丸控制宣染之事不予否定,但裴颂还是对这?个回答微感意外,不由得跟着重复一遍:“不知?”
“……不知。”宣染屈辱似的闭紧眼睛,嘴里却诚实地跟着吐露真言。
裴颂挑眉,看着这?小孩的表情,莫名产生了逗乐的兴趣。他故意凑近,轻捏住宣染的下晗尖部,强迫对方转过头来,睁开眼睛:“他什么都没说,你?就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慎楼那家伙居然也有这?么忠心的追随者?
宣染忍耐许久,连青筋都爆出好几根,但最终抵御不住真话?丸的功效,难堪似的尽数吐露,说得事无巨细,什么东西都隐瞒不了。
“尊主对我有恩,我无力回报,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完成尊主交代的任务。”
但话?音刚落,他的唇角却突然溢出血丝来,看来这人为了抵抗药性,竟然选择咬伤自己的舌头,以避免把隐藏的心思道出。
裴颂眉头一拧,并指飞快在其穴位上点上几下,好歹成功止了血,他才收回手指,看向宣染的视线满是复杂。
“可以。”他总算妥协,但在看见?宣染瞬间明亮的眼眸后,又觉得微微不爽,于是硬邦邦地补充了句:“前提是你先将?身体养好,我可不想拖着个累赘上路。”
见?宣染眼中迸发出欣喜,裴颂几乎不用思考,就能读出对方的心思:不用养,我现在就能上路。
“你?身体痊愈与否,是我说了算。”裴颂把人推倒,随即用被褥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然后顺手取下宣染怀中的信物。
那传讯符
上的信息只发到一半,即被裴颂直接用手掐灭,断在中途。
见?人挣扎起身试图抢夺,他晃了晃手中信物无声威胁,因担心对方反悔,而毁坏尊主赐给他的宝贝,于是宣染虽然有些心有不甘,却也不再多?说话了。
裴颂照顾孩童似的,帮人掖好了被角,转身开门离去。
独自留在房间中的宣染眼神黯淡了一瞬,复又重新精神起来,既然神医都答应他了,还怕对方言而无信吗?
就是现在无法及时联系尊主,也不知对方会不会?怪罪于他。
天真的宣染并不清楚,他口中的神医本性如何,现在的他身无一物,只能凭借着裴颂的承诺,期待重回五洲的那一天。
他看向窗外的天,湛蓝无边,与五洲其实是相同一片天地,其实也还是跟他的尊主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宣染静静看上几秒,将?右手置于胸膛,微微垂头,做了个不太周全却涵盖诚挚的礼。
尊主,请一定要等属下回来。
*
贺听风看了眼位于上方的牌匾,想当初“董府”两个大字,还是由他亲手题写,但仙君未曾想到,董拙竟把这?幅字当作珍宝,还挂在了自己的府邸外。
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情绪,缓和片刻,还是伸手用门环轻敲上一敲。
片刻之后,只听见其中一声熟悉的少年音,咋咋呼呼地奔过来,移开门闩。
没曾想,董宜修开门即看到贺听风的脸,吓得他差点将手中门闩给摔了。忙不迭将其放下,恭恭敬敬地拜了个礼。
“仙、仙君。您怎么来了?”
他原本就是瞒着师兄偷跑出来的,自然更是没有给仙君打招呼。再者,他此前还对着亲爹刚刚道出慎楼的身份,现如今碰见仙君,自然是汗如瀑下,
像他这?般不循规蹈矩,还没保护好秘密,董小公子觉得,自己今日恐怕真的难逃一“死”。
谁知贺听风在看到他的时候,只是略显诧异。但那细微的表情消失得极快,甚至令人难以看清,他便已然恢复如初。往董宜修身后瞥去一眼,也没有追究门下弟子的过错。
他只是问:“董拙呢?”
“哦哦!”董宜修接连应了两声,脑袋放空片刻,随即猛然一拍脑袋,凑近,“仙君,我爹也是刚刚出门,你?们没碰上吗?”
出门?
贺听风眉头一拧,沉吟一瞬,方才继续:“你?可知他去往了何处?”
心知若道出口,自己的秘密即将守不住,董宜修的眼神一时间有些飘忽不定,但最终觉得自己还是不能隐瞒仙君,只好小声说:“我爹……我爹其实也没说他要去哪里,但是弟子觉得,他应该也是去无上晴找寻仙君您了。”
贺听风有些意外,眼神淡淡瞥过对方,却不曾多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略一颔首,道了句“多?谢”,登时消失在原地。
董宜修站在门后呆愣一瞬,最终捡起地上门闩,往大门上一扣,随即紧跟上贺听风的脚步。若是他爹想要大师兄的性命,他在旁边也好劝劝架,顺便助一助仙君。
从桌上取了几块糕点,塞进怀里,再风风火火地奔向门外。一边扬声高?喊。
“娘亲,我先走了!旁人若问起此事,您就说我先回无上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