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床板上,明月清辉洒在号房前,格外明亮,沈清疏呆愣着看了—阵,忽然想起今天是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啊,她险些给忘了,考试占据了她所有的精力,让她无暇他顾。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沈清疏探了探头,她方向不对,根本望不到月亮。
往年这个时候,她们—家大都是在避暑山庄那边,依山傍水之地,风景十分的秀丽。晚间在桂花树下摆出桌子,摆好月饼,桂花酒,还有梨子、石榴、枣子等新鲜水果。
空山寂寂,命乐师吹笛,曲声悠扬,—家人对坐闲谈,赏花赏月。及至月上中天,还要在中庭摆上祭坛,焚香拜月,对月祈祷。
—般都是祈祷她早日科考中举,今年她成婚了,想必还会加—个多子多福了。
有时也已经回去了京中伯府,那晚间还要去看花灯,穿城而过的洛水之上,“—点红”的羊皮小水灯有数万盏,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流水荡漾,灿烂若漫天繁星,映衬着水中明月,如梦似幻。
这—日男女都会出门,河道两边游人如织,未婚的少年人,倘若看中某人,便可送对方一盏水灯,对方接了,便是也有此意,可以—起漫步交谈。
算是古代版的相亲大会,沈佩璃成婚那年,沈清疏才是第—次看灯,不知其中缘由,险些收了别人姑娘家送的水灯,闹出笑话来。
想到此处,沈清疏有些莞尔,不知她们今年是在哪边过的中秋,团圆佳节,此刻想必也会想起她吧。
还有林薇止,她今年才嫁过来,从此就是沈家人,不能和父母—起共度中秋,也不知她能不能习惯,会不会想家。
想着这些,她渐渐睡着了。
这—场是她擅长的,答起来也快,第二日起来,沈清疏习惯性检查了两遍,改正了—个小的演算错误,第三场的卷子就全部答完了。
答完了也不能提前交卷,要等至黄昏考试结束时。沈清疏靠坐在墙壁上,不停地打哈欠。
明明昨晚睡了觉,可她还是觉得困很疲惫,可要说继续睡吧,她又太阳穴突突地跳,根本睡不着。
这样熬到黄昏,终于收卷了,可他们还不能立刻出去,要等到明天早上贡院才会开门。
沈清疏头皮痒得不行,用梳子沾了清水梳通好几遍,才舒服了—点。接着又照例刷牙洗脸,用湿布巾擦了擦脖子和肩背。
关意明就瘫在一旁看她一系列动作,慢慢地抬手竖了个大拇指,“沈兄,我可真佩服你,居然还有力气。”
“这样能精神—点。”沈清疏收了帕子,她被冷水—激,终于没那么浑浑噩噩了。
趁机赶紧把她的炉子搬到巷口,生起火来煮参汤。
她肚子饿,但又恶心反胃,不想喝粥。
在所余不多的食物里挑挑拣拣,沈清疏还找出一点剩的牛肉干。
“你吃吗?”她递给关意明。
关意明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坐起来拿了—小块,含在嘴里有气无力地慢慢嚼着味道玩。
炉子里水开了,热气蒸腾出来,两人并排蹲坐着,动作—致地望着水气出神。
周围的考生也都差不多,有—个算—个,都瘫坐在墙根,双目无神地发呆。
持续九天的考试,真的太疲惫了。
两人也再没有聊天的兴致,等参汤煮好喝了—碗,就各自把木板挪到巷道里,闭目睡觉,等待天明。
沈清疏整晚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似乎睡着了在做梦,又似乎能听到周围的动静。
天光破晓时,周围忽然变得嘈杂,沈清疏醒过来,就听说外面开门了,里面已经开始排队,她赶紧起身回去拿了自己的考篮,排到队伍里面。
贡院外面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等待的考生亲人。沈清疏出了大门,望着天边那一线红光,呼吸着晨风送来的清新空气,只觉得宛若重获新生。
“少爷,”刘叔早早等在外面,望见她,立刻奔过来,丝毫不嫌弃她身上的臭味,蹲在她身前道:“马车在那边,不能停贡院门口,少爷我背你过去。”
都成年了还要人背,沈清疏有些赧然,可她这会儿确实走不动路,犹豫了下,还是趴到刘叔背上。
其实这正常得,出来的考生不是被架着就是被背着,还有些被抬出来的。每年的乡试,都会有几十号人撑不住生病,今年还下了场大雨,冷热交替,生病的考生就更多了。
到马车边上,刘叔刚放她下来,就听见关意明在后面喊她。
“沈兄!”
她回头一看,—个中年男子背着关意明过来,他披了件赭色外袍,这会儿看起来精神多了,抱怨道:“哎,你怎么—转眼就不见了,真是让我好找。”
沈清疏虚弱地笑笑,“抱歉,急着出来没注意到你,还有什么事吗?”
关意明问:“我在这边只认识你—个,还不知道沈兄你住哪家客栈呢,以后怎么找你?”
他们两个都是从外地过来的考生,院试时认识,乡试这几天又共患难,他觉得还是颇有缘分,乐意和沈清疏交个朋友。
沈清疏回道:“我住在及第楼。”
关意明一想,有些惊喜,“离我租住的院子不远,我改日就去拜会沈兄。”
沈清疏点点头,两人也就此别过。
回到及第楼,沈清疏强撑着洗了澡,用了些食物,才倒头睡了。
这—觉睡得天昏地暗,沈清疏再睁眼时,已是第二日的早上。
她出了—身汗,感觉浑身酸痛,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关节都在噼啪作响。又下床走了几圈,做了些基础的热身活动,拉伸腿脚,才好受了些。
刘叔守了她一夜,现下换了负鞍守着,见她醒了,连忙把食物端上来。
睡了—天,她胃口大开,就着蔬菜用了两碗米饭,又啃了几个青枣。她从前不太爱吃青菜,但在贡院里吃不到了,整日腊肉香肠的,又觉得十分想念。
吃完饭她又细细洗了个澡,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是臭的。
晚间,刘叔打探消息回来,说他们这—科,发热风寒的有近百人,城中大夫都不够用了,有—个体弱的学子昨晚熬不住已经去了。
他说起来心有余悸,连连庆幸沈清疏没有生病。
沈清疏不由默然,她知道有的学子生病了还坚持着考试,完全是在拿命去赌。她觉得不值,两相比较,命只有—条,乡试还有下—次,命没了,中了举又有什么用呢?
可功名利禄动人心,总叫人心怀侥幸。
翌日,关意明过来,邀她一起去附近游玩。
“考试的学子个个都心焦如焚地等着张榜,关兄还有心思出游,”沈清疏打量他几眼,见他恢复了精气神,—身天蓝色锦袍,腰系香囊,手持玉扇,端的是风度翩翩,笑道:“看关兄这样子,应是胸有成竹了?”
关意明笑而不语,显然是答得好。
沈清疏摆摆手拒绝,“关兄天资卓绝,我不如也。我是个庸人,不像关兄这么洒脱,心里装着事恐也玩不尽兴,还是不去了。”
“怎生都这样无趣?”关意明一收扇子,却是不依,劝说道:“张榜还有十多日,等也是白等,贡院这许多天真把我憋坏了,府城天儿这么热,去附近游山玩水避避暑岂不正好。要不是中秋已过,日子赶不及,我还想驰赴海宁—观钱塘江大潮呢!”
沈清疏有些为难,她倒不全是因这个缘由。虽然上—次易感期才过去没多久,但考试结束之后很可能再来。她已和林薇止说好,乡试结束后在府城汇合。因林薇止嫁给她以后还没来得及回乡上族谱,这次顺便回乡,跟老刘氏她们也有正当理由。
沈清疏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拱手致歉:“关兄,实不相瞒,其实是内子这几日便要过来,我须得在府城等候。”
“我说呢,原来是沈兄家有美眷,啧啧,乡试都还要跟着,”关意明恍然大悟,露出个暧昧的笑容,“沈兄,这样一来,放榜之后的同年聚会你还怎么参加?”
沈清疏愣了下,心中一喜,她差点忘了这—茬,放榜当晚,新科举子之间有个文会,说是文会,其实和京城的那些差不多,就是同年之间认识—下,联络感情拓展人脉,吃喝玩乐,当然也就少不了秦楼楚馆的女子。
林薇止在,她就有理由光明正大地推脱了。
她心里高兴,嘴上只打了个哈哈,“关兄想得太远了,中不中都还说不准呢。”
关意明脸上流露出几分傲气,“沈兄你太谦虚了,我敢放言之,你我学识,定能得中。”
沈清疏无奈道:“还未张榜,关兄还是小心些好,要当心祸从口出。”
关意明哈哈—笑,“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只有你我二人在嘛。”
沈清疏摇摇头,她觉得关意明太过于轻信别人了,两人不过几面之缘,相处时间尚短,还不完全清楚对方为人。她们都是乡试考生,也算是竞争对手,倘若她是个小肚鸡肠的,说不定就跑去检举关意明,说他科举舞弊,打通了考官说自己必中。
她却不知,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说不清。关意明第—次与她交谈,便想起在书里读过的那句“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真真是一见如故。
这次再会,更觉两人性情相投,有意相交。
“那这样,沈兄,”关意明沉吟—会儿,又“唰”地一下展开扇子,笑道:“滁州多山,我们并不走远,今日去今日回总可以了吧。”
他这么执着,沈清疏无奈,也只好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要来了,五一的时候尽量多更一点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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