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疏洗漱完,近至床边小声问:“你睡了么?”
无人答话,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也不知林薇止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单纯地不想理她。
她微叹息一声,便也吹灭蜡烛上床,小心地在床另一边躺下,尽量不惊动林薇止。
今夜无月,灭烛之后光线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沈清疏辗转着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几遍,但她又怕吵到林薇止,便仿佛烙锅贴似的,只是慢慢动作。
林薇止静静听着她的动静,好一阵子都还不见消停,终于忍不住转身过来,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
沈清疏动作立时停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我身上难受。”
“你是不是也睡不着?”她听林薇止的呼吸频率,就不像是睡着了的。
四下里寂静无声,没听见她答话,沈清疏翻身面朝着她,顿了下,又问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怎么不理我?”她往里侧倾身靠近了一点,轻声说:“生气就要发泄出来,你可以指责我骂我,但是不要跟我冷战啊。”
她语气柔和诚恳,还带了那么一丝可怜,黑夜里林薇止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能想象到那张脸上的温柔神色。
她当然生气,气沈清疏的隐瞒,可更多的,还是对命运捉弄的伤心失落和无可奈何。更何况,便是生气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陷在思绪里,一时没有做声,沈清疏不由有些慌张,该不会从此以后都再不理她了吧。
她摸索着摇了摇林薇止的手臂,求恳道:“你理我一下嘛,好不好?”
坦白身份之后,她在林薇止面前更加自在了,语气里便带了些不自知的软糯。
林薇止听得一怔,她这是在对她撒娇吗?她一面觉得极其不自在,一面又觉得沈清疏本就是这个样子的。想来从前她也偶尔会这样说话,只是她一叶障目,便总是没有注意到。
她便应了一声,“嗯。”
真就只理她一下,沈清疏哭笑不得,不过总算是愿意开口了,她又重复了一遍之前那个问题,“你还在生气吗?”
为什么还要执着地问,她想得到什么样的回话,林薇止避而不答道:“很晚了,快睡吧。”
沈清疏也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快过去,可林薇止这样平静,又让人有些担心。
她再靠近了一些,温声道:“对不起,其实应该怨我的,你不要自己憋着,气坏了身子。”
她没有估好距离,靠得太近,带了一点压迫感,温热的吐息扑面而来,落在林薇止脸上,迫得她忍不住想往后退。
可两人这时,退了就仿佛落败了似的,她心想,都是女子,怕什么?便忍住了不退。
“不要说对不起,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林薇止有几分恼怒,冷声道:“怨你便能解决问题吗?”
“你有什么错?你成婚前几次三番想退婚,与我说得明明白白,你成婚后对我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一直保持距离。”
“是我自己,我的错处,我求仁得仁,便该自己承担结果,你也不需要感到愧疚,偏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们往后便如从前说好那般,相敬如宾,便也够了!”
她说完这一通,重重喘了口气,便重新背过身去,倦怠地道:“我乏了,你再翻身便去隔壁书房睡,对了,你不是一直想睡书房吗,正好这下得偿所愿了。”
沈清疏一下懵住,刚刚不还在好好交流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她默了一阵儿,轻手轻脚下床,小心翼翼道:“好,你别生气,我这就去书房。”
见林薇止没有别的表示,她便披了外衣,也没点蜡烛,直接摸黑出去了。
这会儿守夜的是鸾影,见她出来,执了灯笼迎过来,“姑爷是要起夜吗?”
“嘘,”沈清疏比了个手势,小声道:“娘子她生气了,我去书房睡。”
明明是被赶出来,她脸上却没什么恼怒,满是纵容的笑意,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下,她眸子里熠熠生辉,鬓边散落了几缕乱发,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鸾影脸红了一下,不敢再看,低下头道:“婢子为姑爷引路。”
沈清疏接过灯笼,摆摆手,“不用了,就是几步路,我自己过去,你还是守在这边。”
她边往书房走边想着林薇止刚才的反应,真是,被凶了一通,她却莫名觉得安心多了。被骂不要紧,林薇止能消气便是好的。
她今日听了关意明那些话,极为同情他的妻子,作为正妻,她不仅不能善妒,还要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主动为他纳妾。
试问有谁愿意和别人分享枕边人呢,怪不得古代女子熬成婆婆后都变得刁钻刻薄了,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换谁不变态。
所以她觉得林薇止最好还是不要另嫁了,她二婚能挑选的人家本就要低一个层次,遇到关意明这种还算好的,万一是个又无能又花心的,岂不是嫁过去受气。
还不如留在沈府,她虽然同是女子,但是能够保证一辈子不纳妾,她在沈家很自由,何氏这个婆婆也绝不会给她气受。
她下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刚刚面对林薇止时,却还是开不了口,唉,总觉得由她来劝说,这话就变了味道,好像她掺杂了私心似的,骗着林薇止留下来。
虽然确有那么一点吧,她心虚地想,就一点,绝对不是主要因素。
到了书房躺下,这边不比家里,只有一张供读书小憩的矮脚床,又窄又硬,沈清疏更加睡不着了,她翻来覆去的,忽然又想起了关意明的歪理。
说起来,虽然是些糟粕思想,却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她现下不就真的被赶出来睡了么?
那她早上,是不是不该走,应该留下来陪伴她的。她那会儿的神情,沈清疏还以为她真的想静一静。
她想着想着,忽然身体一僵,等一下,刚刚她赶她出来,不会也是口是心非吧?
沈清疏仔细回想一番,懊恼地敲了敲额头,她居然就这么走了,可林薇止口吻措辞那么凌厉,她也真的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会儿都出来了,总不可能又腆着脸回去吧,她长叹了一声,只能在心里暗自记下。
晚上睡得不好,翌日沈清疏便起得迟了些,过去那边时,早膳已经备好,林薇止坐在次位等她。
她红肿的眼皮消下去,又恢复了以往的姿容,只眉目间似还蕴着些轻愁,脸上仍是不施粉黛,今日却没有束髻,长发似流水般披垂在脑后,只随意拢了两鬓边几缕散发,用红色发带束在脑后,长长的带子垂落在发间,黑红分明,好看极了。
沈清疏呆了一瞬,绕到她身侧坐下,道了声早,轻声说:“这边又不是家里,其实不必等我,你要是饿了,先用便是。”
林薇止勾唇笑了一下,道:“规矩还是要讲的。”
自两人说开起,沈清疏终于见她露出个笑模样,可她心里,却反而莫名地有些发慌。
她盛了碗粥默默地喝,思量着该说些什么好,她本来想就昨晚道歉,却又想起林薇止让她不要说对不起,可除了道歉,这件事上她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弥补她。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无力。
正想着,便见林薇止伸筷去夹一道清炒菌菇,因正好摆在她远侧,夹起来有些费力,沈清疏帮忙夹了一筷子,殷勤地想送到她碗里。
却被林薇止执筷阻了,她挪碗避开,微微一笑道:“我自己来,不劳烦夫君。”
沈清疏举着手不肯收回,“不用这么客气吧?”
林薇止笑了下,不置可否,却也不退。
沈清疏定定看着她,两人对峙片刻,她喉咙滚动了一下,垂下视线,收回手,放到了自己碗里,却端着盘子将整盘菜挪了过来。
林薇止眸光闪了一下,没说话。
沈清疏低下头,慢慢夹了一片自己吃了,却食不知味,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你已经想好了吗?”好半天,她抬头涩声问:“留在沈家还是……”
“嗯,想好了,留在沈家。”林薇止没有犹豫,直接回答她。
她刚才还以为……沈清疏有些出乎意料的惊喜,“真的?”
“真的,”林薇止抬眸,眼里的笑意很淡,“就当没有这些事发生,我们还像从前那般相处。”
她看沈清疏的目光不再像从前那样,总带点似有若无的情意,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相敬如宾,这本是沈清疏梦寐以求的,可她这样冷淡,她却又有些不习惯了,胸口堵堵地感觉喘不上气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躁动的思绪,小心地问:“那我今日,还要出门吗?”
林薇止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站起身道:“这是夫君自己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好管,全看夫君自己随意。”
“夫君慢用,妾身先退下了。”她又对沈清疏福了福身,便出门领着笙寒走了。
沈清疏愣了一下,连忙对着她的背影追了一句,“那我就不出去了。”
她看着她没有丝毫停顿地走远,过了拐角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对着满桌饭菜,却再没有胃口,她觉得自己胸腔里好似蕴了一股火,让她特别想摔筷子。
可最终,她只是规矩放下,最多落下的声音重了点。
一连好几日,两人之间相处都是不咸不淡的,似乎又回到了刚成婚的那段时间,客气而又疏离。
按理来说,这种局面也没什么不好,可沈清疏就是觉得憋屈得不行,她想打破僵局,林薇止却不哭也不闹,滑不粘手,让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很快地,就到了乡试放榜这一日。
放榜前几天,贡院附近,秀才聚集的酒楼这一片,气氛格外紧张、压抑、躁动。沈清疏虽然没有参与进去,却也知道大家一见面就是谈乡试。
有些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传得飞快,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些消息大都是假的,却还是讨论的热火朝天,指望着自己能提前知道什么内幕。
本朝乡试,采用糊名、弥封、誊录、对读、判卷、拆卷、复核等一整套程序,主考官一正一副,同考官四人,其他判卷官员若干,意见综合,最大程度地保证了公平公正。
天刚蒙蒙亮,贡院门口就围满了等待的人,沈清疏和关意明一道,等在附近的酒楼,四周学子不少,氛围紧张,或高声谈笑,或窃窃私语,或沉默寡言。
饶是关意明再有把握,此刻也难免有些坐立不安,摇着他那把折扇,合了开又开了合的。
“唰唰”声不断,沈清疏听着也觉得有些心烦,夺过来合了放在桌上,沉声道:“天儿又不热,你别扇了。”
“怎么不热,我心里热,”关意明也不在意,又以手做扇,装模作样扇了两下,看她神色,奇怪道:“这都要放榜了,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他想了想,觑着沈清疏道:“几日不见,你该不会还在和嫂夫人闹别扭吧?”
沈清疏勉强笑了一下,“没,已经和好了。”
她这样子完全不像和好了,关意明根本不信,“清疏,不是我说你,做男人的要大度一点,不要拘泥于一些小事,些许矛盾就不要太放在心上。”
“更何况,什么事情能比乡试放榜更重要,你不要囿于儿女私情,反倒误了学业。你中了进士,身居高位,那就是众星捧月,不中,落在泥里,那人人都会踩你。”
沈清疏不好跟他争执,无奈笑道:“我知晓的,只是试都考完了,现在也还未放榜,着急也无用的。”
关意明就是随口说两句,她这一说,也就收了话,转而也奇怪道:“是啊,怎么现在还不放榜,这都什么时辰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很想去楼前观望一二,但顾忌着形象气度,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去楼前挤。
乡试放榜在九月,正值桂花盛开,香飘十里,所以也被称为“桂榜”,同时谐音“贵”字,寓意很好。
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到得巳时,终于见大门打开,军士抬了桂榜出来,人群就像疯了一样,一拥而上挤过去。
四周一下变得躁动喧闹,不时听见有人大喊大叫,太过嘈杂,倒也不知喊的什么。
沈清疏虽然有些心跳加速,忐忑不安,却还比不得上次院试,她克制自己端坐在座位上,等待负鞍的消息。
关意明见她不动,便也还稳坐着,只是又捡了扇子来扇。
突然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连声惊呼,传到了楼上。
“解元,解元出来啦!”
“解元是关意明!”
“关意明!”
关意明听见,明显松了口气,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欢喜之色。
“恭喜关兄,连中四元。”沈清疏连忙拱手道贺,也为他感到高兴,关意明的私德她认不认同且另说,他的学识绝对是一顶一的,得中解元实至名归。
“小三元做不得数的,谢过清疏,”关意明笑着回礼,“你也必定能中,且先少待,我再道一声同喜。”
沈清疏笑笑,倒也没有过分谦虚,关意明能中解元,那她也差不到哪里去。
过了片刻,负鞍还未上来,又听得一阵喊,“亚元是沈清疏!”
沈清疏一怔,怎么这么巧,和几年前院试名次一模一样,头名也是关意明。
这还不如后几名呢,她和关意明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关意明有些尴尬地道:“沈兄,我这个……”
“无妨,是我学识不如关兄,我甘拜下风,”沈清疏温和笑笑,“能得中便已很好了,得中亚元更是有幸。”
她这次对名次没有那么执着,且她心知,她写文章遣词造句差关意明一大截,全靠数算拉一点分值,能得中亚元,运气已经算是非常好了。
见她不介意,关意明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同喜同喜。”
又有些忍俊不禁,“明年会试,我与沈兄说不得也能同时得中,那可真是缘分了。”
沈清疏默了下,关意明中状元,她中榜眼吗,那以后说起来,岂非是千年老二,但要是真的能中榜眼,以她目前的学识,那可真是祖上烧高香了。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喊出来,四周有喜有忧,有如她二人这样,少年得中的,自然是欢欣喜悦,踌躇满志;有年过不惑的,听得中了,立时便欢喜得昏厥过去;也有须发皆白,还是未能得中的,以头抢地,涕泗横流。一时喜怒哀乐皆有,人生百态俱全。
看完榜单,便有官差报子敲锣打鼓往各家客栈报喜,因沈清疏之前登记的是及第楼,她便令刘叔过去接待差人发放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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