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日,新科进士在谨身殿朝考,由翰林院主持,考一天。
沈清疏漫不经心做完交卷,拧着眉,一脸的苦大仇深。
出了大殿,好几个士子明里暗里偷觑她,有个胆大的同年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沈兄,最近那个传言是真的吗?”
沈清疏一听,脸拉得更厉害了,要说放榜之后京城的稀奇事,诚意伯府以无可匹敌之势,窜升登顶榜一,不过发酵了两三日,却感觉人人皆知了。
据传,现任诚意伯,新科传胪,痴心一片,为拒绝祖母安排的妾室,竟然谎称自己不举。
古人也八卦得很,这件事飞速传播,异化衍生出各种版本,譬如她真的不举,只是怕丢了颜面,不敢让太医把脉;再譬如她其实是好龙阳,根本就不喜欢女人,还编出她和夏薄归的二三事,理由是他们都不纳妾,种种传言漫天飞,就差上震惊体了。
沈清疏只恨自己那天忘了清场,也没来得及警告冯太医。第二日林修平就忐忑复杂地找上门来,问她事情究竟。
越想越气,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假的,不信谣,不传谣。”
夏薄归见了跟上来,等距离远些,才关切地问:“清疏,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面对他,沈清疏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说:“师兄,连累你了。”
“无妨,那些都只是笑谈耳,”夏薄归不在意地摆摆手,语重心长道:“倒是你,如何就传成这样,颇影响你的声名。”
经此一事,她在京城大姑娘小媳妇里的名声倒是好极了,可男子之中,却对此十分不屑一顾,私下里嘲讽称她为“情种”。
沈清疏叹了口气,“只是我们成婚一年,还没动静,和长辈生了些龃龉,让师兄见笑了。”
她现在烦恼纠结得很,那天和老刘氏说了外放的事,老刘氏倒是暂时忘记了其他,却当场给她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说沈清疏要是敢寻求外放,她就一头撞死在她面前。
她会不会真的寻死?沈清疏不清楚,可她没法冒这样的风险,诚意伯府那天闹得鸡飞狗跳,老刘氏哭天抹地的,这件事现在就是拖着,她不想妥协,却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今日朝考,她都想破罐子破摔,考个一塌糊涂,不得不外放,心里又拉扯着下不定决心,最终犹犹豫豫,心绪不宁,也不知道自己答了个什么。
“原来如此,”家长里短的事,夏薄归也不好多说,见她愁眉紧锁,拍了拍她肩膀,宽慰道:“你还年轻,我和娘子也是成婚第二年才有喜,老人家不过着急了些,你且放宽心,不要太在意。”
再过两年也还是一样的,可这没法跟外人解释,沈清疏苦笑了一下,也不想再谈,轻声应了,“多谢师兄。”
出了宫门,她和夏薄归告别分开,怀着满腹愁思正要回伯府,忽然听得一道久违的声音喊:“沈兄。”
她止步一看,却是关意明,不禁有些讶异,两人疏远之后,很少再见面,不过点头之交。不知他有何事,沈清疏转身回礼,“关兄,许久不见了。”
“是啊,沈兄贵人多忘事,”关意明走至近前,语气有些奇怪,“最近便是我,也听说了沈兄的轶事。”
沈清疏尴尬笑笑,实在不想再跟人聊这个,直接道:“不知关兄找在下有何要事?”
“诶,没事就不能找沈兄了吗?”关意明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折扇来,唰地一下打开,悠然地摇摇头道:“我见沈兄你面带愁色,闷闷不乐的,正好我今日约了几个同窗吃酒,沈兄不若同我们一道去,小酌上几杯,消消愁绪。”
沈清疏一愣,关意明确实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主,但他二人早已不是滁州交情了,她心里有些疑惑,客气地拒绝道:“不必了,我家中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关兄你们自去吧,倒也不差我一个,沈某先告辞了。”
她说完要走,关意明立马扯住了她袖子,“那不成,大家都翘首以盼,怎么能少了沈兄你呢?沈兄,你今日一定得去。”
“关兄,我真不能去,就饶了我吧。”沈清疏无奈,她一贯不喜欢酒宴,而且就林薇止鼻子那么灵,她敢在外面喝酒么,回去得受多少冷脸?
关意明还是不放,两人拉扯了一阵,沈清疏有些不耐烦了,挣开衣袖,“关兄,平日里也不见你这么执着,你今日到底有何用意?”
“唉,实话说吧,我今日其实是想给沈兄,引荐一位贵人,”关意明觑着她神色,也知道不说不行,故意叹息道:“我知道沈兄和嫂夫人感情甚笃,近日在寻求外放,这位贵人兴许能祝沈兄一臂之力,解沈兄困境。”
“是吗,哪位贵人?”沈清疏不太相信,关意明至京不过半载,能认识什么贵人,是她作为诚意伯不认识的。
关意明眼神闪烁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挂起笑容,神秘道:“沈兄你同我一起过去就知道了。”
沈清疏还在犹豫,关意明一把抓住她手腕,强把她拖走,有些不满地道:“沈兄,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吧。”
“哎……慢点。”沈清疏拗不过他,没有办法,只好跟着走了。想着他一个有功名的进士,总不会把自己给卖了。
不一会儿,到了一家清雅的茶坊,沈清疏心里松了几分,以关意明的习性,她还以为会安排烟花之地呢。
到二楼雅间,转过屏风,沈清疏打眼一瞧,确有两三个士子在,应是同年,而主座上坐着的男子,竟是简王!
她大吃一惊,来的路上她想了好几位官员,却万万没想到是简王,这两个人是怎么联系在一块儿的?
简王已经看见了他们,沈清疏骑虎难下,不得不跟着上去施礼,“下臣问简王殿下安。”
“是沈卿啊。”上首的简王玩味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叫他们免礼。
沈清疏在案几后坐下,心中暗暗后悔,她真不该跟着关意明来的,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三纲五常,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倘若皇帝下令她外放,那确实皇命难违,老刘氏也只能遵从。
可要外放,自己去找户部就是,皇帝凭什么关注一个七品芝麻官,找简王帮忙,简王又凭什么帮她?
更何况,简王还是个神经病,沈清疏悄悄往上首投去一眼,不想简王也正盯着她,她立马低下头,背上吓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她前两次碰见温文有礼的简王,完全就是运气好。今日简王仍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雅致袍子,眼神却很凶狠,似乎像狼一样冒着绿光,眉眼间都压制着戾气,感觉随时能拔刀砍人。
雅间里有乐人奏丝竹之声,关意明凑到简王旁边不知在说什么,沈清疏缩着身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个恐怖的精神病人,皇帝的弟弟,别人死在他手里等于白死,但要是反抗伤了他,那绝对是千刀万剐。
目下她只能见机行事了,可千万别激怒这位王爷。
沈清疏喝了两口茶压惊,正预想着对策,忽然听见简王招手喊她,“沈卿,坐到这边来,陪孤喝上一杯。”
沈清疏心中一悸,在坐只有她一个姓沈,简王明确望着她的方向,手势不容置疑。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是,下臣领命。”沈清疏无法,硬着头皮坐到他左手边,紧张得不行,没忍住横了关意明一眼。
“沈卿,来。”简王递了一杯酒过来,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几乎和他正常时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沈清疏接过来,不敢违逆他,恭敬地和他碰杯喝了下去。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她心跳急剧加速,感觉自己像是在钢丝上跳舞,随时都可能坠落悬崖。
又喝了两杯,简王往后一倚,散漫地躺着,手撑着额头,微眯了眼看她,道:“沈卿,孤听闻你殿试中了传胪,你这般样貌,没能中探花,可真是太可惜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清疏揣摩不出来,小心谨慎回答道:“殿下缪赞了,臣能得中传胪都已算侥幸。”
“胡说!”简王厉喝一声,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她,他眉梢挑起,表情忽然变得凌厉噬人,“孤说是探花,你就是探花。”
沈清疏吓得打了个激灵,不知道这话哪里触动了他的神经,不敢辩驳,顺着他道:“是,本该中探花的,臣愚钝。”
简王却又笑起来,“你不愚钝,你是最聪慧,最最好的。”
沈清疏不明所以,只觉得精神病人果然思维广,跟着点了点头。
简王笑了一阵儿,忽然前倾靠近她,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指腹轻轻摩挲,好似对待情人一般,低声问:“符卿,你怎么都不来看孤了?”语气里带了几分委屈。
他手指并不冰凉,却沾了些酒液,像是一条毒蛇在皮肤上爬过,沈清疏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殿下,您醉了。”她迅速抽回手,背到身后,四下一看,其他人不知何时都退了出去,房间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清疏心里顿时有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简王一直不娶妻,难道不是因为精神病,而是因为他断袖!
关意明这个杀千刀的,真的把她给卖了,可她实际上是个女子,这算怎么事儿啊?
沈清疏“腾”地一下站起来,心里的恐惧都瞬间消退了,一时只想骂娘。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铺垫简王就是为了离京,跟猜错的小可爱们道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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