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荒以后就能分地的告示贴出去,在县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片烂泥地原本就是田亩,只不知是哪年发大水被淹了,因为地势低洼,在污水里泡了很久,才把地给糟蹋了。
一家一户的当然没法清理,可要是县衙真的出钱出力,那自然不是问题。
一亩地少说也要两千文,没地的佃农都蠢蠢欲动,“真的有这样的好事哇?”
有佃农表示怀疑,“那不是也,挑土方苦得很,说是按做活路的表现分,也不晓得分得到好点,莫是骗我们哦。”
也有相信沈清疏的,“哪个背时砍脑壳的稀得骗你这个穷酸,我看这个大人是个青天,反正我只得一把子力气,就卖给他了。”
“还发钱发镰刀锄头得嘛,就是比糖坊辛苦些,不想那么多,发田是赚了,不发也不得亏。”这是算得清清楚楚的。
沈清疏严令各乡地主,不得威胁阻拦佃农,并派文书衙役四处宣传此事。
土地的诱惑太大,尽管半信半疑,还是有许多无地农民愿意来,有的甚至是一家子人上阵,十三四的半大小子也拉了来。
登记的人面对问询,反复保证,县衙说话算话,绝对会分地,工程开挖不到三天,从者云集,人手很快就募齐了。
管理这么多农民有序劳动,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因为县衙文书不足,沈清疏还从县学里募了几个学生过来帮忙。
其中一个叫郑实的少年很得她喜欢,一是他农家子出身,为人机灵,做事也用心,不过十四岁,就知道一边刻苦读书,一边替县衙做事挣钱。
二则是他也姓郑,性情同小师弟有几分相似,沈清疏爱屋及乌,见他缺乏好的老师,时常会指点一二。
她在岳水县,也时常收到郑衡的信,他已经同严大人的女儿完婚了,婚后说不上心心相印,却也能和睦相处。
前日还来信说严姑娘有了身孕,信纸上都能看出他的无措和喜悦,她们一众同窗,以后就只她一个还没当爹了。
她正想得出神,旁边的郑实惊声道:“大人,您看那边!”
沈清疏顺着他视线望去,遥遥见远处岳水河上驶来一只船队,旌旗招展,不像是民船,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是打哪儿来的?
她立马叫了两个衙役过来,让他们去码头那边探问。
有学生见识过军船,惶恐地道:“大人,像是要打仗啊。”
“我们地处内陆,哪来的仗,”沈清疏淡然投过去一眼,叫学生闭嘴,拍了拍手站起来道:“不得胡乱传谣,本官过去交涉,你们继续量。”
她这会儿正带着几名学生搞测绘,要平整哪里,挖多少土,填多少土,灌溉水渠怎么走向,挖多宽多深,都要拿出科学的方案来。
几个学生都听话地应了,沈清疏回了县衙,果然有个中年男子拿着文书上门,这支水师竟然是府衙派来剿匪的。
来人十分客气,沈清疏不太清楚他的职务,两人交涉了一番,沈清疏派王典吏带着收集的信息过去引导。
待两人走了沈清疏都还有些懵,不得不说这大出她的预料,原本她以为府衙不会管这事儿的,毕竟从前也不是没人禀告过水匪的消息。
没想到却是这么兴师动众,直接就派水师来了,知府大人什么时候这么有责任心了?
她也没多想,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好事,希望能除了这水上一害,早点抓到康二这个罪魁祸首。
晚上临睡前,她说起这件事,林薇止取了绾发发簪,青丝披散下来,回头笑问道:“江七和刘年是不是都要判死?”
沈清疏没在意地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林薇止笑着提醒她,“我爹是大理寺卿,而地方判死都要经大理寺复核。”
沈清疏挑了下眉毛,她也有这个猜测,只是觉得有些离谱,“你是说岳父给充州府递了信儿吗?”
“笨蛋,”林薇止白了她一眼,“知府是一地主官,正四品,岂能随意干涉,我爹只要扣着这案子,一定要拿康二归案,充州知府知道缘由以后,自然会卖他一个面子。”
“原是如此,”沈清疏边解外衣边道:“这弯弯绕绕的,你说充州府明明有能力,为什么偏要留着这些水匪为祸地方。”
林薇止无奈道:“水师却又不直接受他管辖,他派兵剿匪,要出钱出粮,还要同巡检司沟通,水师官兵,说不得有同水匪勾结的,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样少一事,却不知道有多少行人,在这水泊之上送了性命,这些事不能深想,沈清疏很是长叹了口气。
林薇止起身走到床边,安慰道:“快睡吧,别想太多,至少这次他们在劫难逃了。”
顿了一下,她冲沈清疏眨了眨左眼,狡笑道:“算起来,他们也可以说是栽到你手上。”
沈清疏摇头失笑,“栽到岳父大人手上才是。”
燕朝开国不久,军队的战斗力还是可以保证的,水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过几日,就被寻得踪迹。两方交战,水匪伤亡还不到一小半人就直接崩溃投降了。
水匪头目白五被一箭射死,康二被活捉,另外,竟然还抓到之前京城通缉的江洋大盗,可谓是意外之喜。
这是大功一件,水师上下都很高兴,缴获的水匪财物也是很大一笔,沈清疏没有在其中分润,只是加紧提审了康二。
他同康大确实十分相像,只是吊梢眼,目光更凶戾一些,这个将死之人倒是十分光棍,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查明真相,抓到凶手,江七之死虽然可惜,但他对此也可以安心了。
沈清疏本以为这件事终于结束,可以安心垦荒,不想江七判死的文书下来,他母亲陈氏却又来县衙求恳。
陈氏一见她便给她跪下,扣头道:“大人,我知道您是好官,求求您,求您网开一面,饶我儿一命吧!”
“快起来,这如何使得。”沈清疏连忙闪避开,伸手去拉她。
陈氏执拗地跪着不肯起身,泪流满面地抓着她袖子,泣声道:“大人,我们一家被害得家破人亡,我关了十年才终于等到您主持公道,我夫君就剩这么一点骨血了,这孩子这么小,吃尽了人间的苦头,一点福分都没有享过,他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沈清疏默了默,无奈道:“你先起来说话,你这样跪着也是没用的。”
林薇止听了动静出来,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帮着在旁边搭手,两人合力把陈氏拉了起来。
丫鬟上了茶,陈氏拘谨地坐在石凳上,感觉随时都可以跪下去,她擦了擦眼泪,期冀地看着沈清疏,“大人,您跟我说过要饶他一命的。”
“我说的尽量,”沈清疏揉了一把脸,叹了口气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国法无情,杀人者偿命,你也知道江七杀错了人,康大并不是他的杀父仇人,死者没有过错,那我就没法为他减刑,希望你能够理解。”
“怎么没有过错?”陈氏愤怒地反驳道:“那康大不是康二的哥哥么,他明明也知道这件事,却替康二隐瞒,又替刘年办事,这种人死了又有什么好可惜的,我儿目睹行凶时才七岁,记错人也是情有可原啊,要怪就怪他们两个自个儿长太像。”
沈清疏偏头和林薇止对视了一眼,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完全就是胡搅蛮缠了。
林薇止摇了摇头,冷静地道:“一码事归一码事,未曾听说谋逆之外,弟犯罪,兄要株连的,康二该死,所以被判死,康大罪不至死,江七杀了他,律法上就应偿命。”
陈氏左右转头看着她们二人,嘴唇颤抖起来,“那就是说我儿一定要死了。”
她一下子软倒在地,俯趴着痛哭道:“老天爷,还有没有天理啊,我夫君被杀的时候,没有人出来主持公道,叫凶手得意,我儿杀人报仇的时候,却又有人主持公道了,老天爷不公啊!”
“我可怜的孩子,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一辈子都没有做过坏事,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啊……”
声声入耳,沈清疏别开了头,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好一阵儿,哭声渐渐弱下去,她蹲到陈氏面前,想去搀扶她,手指却蜷缩着伸不出去。
林薇止跟着过来,在她背上安抚地轻拍了拍。
沈清疏闭了闭眼,将陈氏拉起来,歉声道:“江夫人,抱歉,这桩案子已经移交到府衙,判决已下,我无能为力。”
陈氏苦涩地扯起嘴角,喃喃道:“我家人都没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清疏递了一块巾帕过去,干巴巴安慰道:“您才而立之年,人生还很长,过去的就过去吧,时间长了,就渐渐忘了。”
陈氏没接帕子,直接抬袖擦了擦脸,嘲讽地道:“大人,您自己相信这话吗?”
沈清疏抿了抿唇,默默收回了手。
陈氏站起身,凄苦地一笑,“大人,我知道我是痴心妄想,我不求您别的,只求您一件事,既然杀人要偿命,能不能拿我的命去偿,我反正也没什么好活的了,就让我代他去死,成吗?”
被她祈求的目光注视着,沈清疏喉咙里像是卡了东西,怎么都开不了口。
林薇止偏头看了她一眼,轻叹息一声,替她回答道:“国有国法,从来没有替死一说。”
陈氏理都不理她,仍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清疏。
沈清疏垂下视线,无情地摇了摇头。
陈氏惨笑一声,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径直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关于幼崽,后面写一个穿回去的番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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