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就这样被拖延了一刻钟。明明是几铲子就能填好的小坑,再不济,一个土系法术总能解决了吧。一群人却偏偏要拿着准绳尺规校正来校正去,恨不能把这场地修出朵花来。
终于,大人物降临,工匠停止了瞎忙活,裁判回到原位上,比赛又得以重新开始了。
风以烈正准备上场,东方白想起他以“疯狂生长”对待宁亦萌,如此粗暴,捆绑触手,指不定那位大人物看了怎么想,便又叮咛道:“师尊,您还是悠着点吧,那个……”
“知道了知道了。”风以烈不耐烦地打断,回到了场上。
东方白细看那贵宾席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位老者。
但见此人七十岁左右外表,微微驼着背,被身材高大的江湖远衬得有些瘦小,却自带上位者的气度,不怒自威,令人无法忽视。
隔着老远,东方白望见江湖远谦逊地站在那老者身边,垂首帖耳,恭敬地对那老者汇报着什么。而那老者不置可否,良久,才微微点了一下头,姿态淡然。
——这便是如今中土的无冕之王,其门门主陶大斌了吧。东方白暗想,果然时光是把杀猪刀,从此人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莫解对决中,那个娃娃脸少年的影子了。
东方白想着想着,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东方兄,往右边挪一点好吗?”那声音清脆悦耳,竟是江听澜。
东方白一惊,紧接着,心头却泛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江小姐,你怎么来了?”
江听澜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微微一笑:“吾字于微,不介意的话,可以以字相呼。”
“哦,于微。”东方白有些不自然地说。听澜于微,倒是扣合严密,是个好名字,他在心中暗自细品着,自然也忘了刚才的问题。
叶采见那江小姐居然过来了,一时间如临大敌。奈何江听澜已经落座,她也别无他法,只有暗暗地挺胸收腹,正襟危坐,努力地把自己凹成个淑女,以求不被江听澜比下去。
江听澜之所以离开贵宾席,自然有她的原因,不过这话却是不能对人言明的。
江湖远摸不准陶门主究竟是个什么心态——万一是个萝莉控呢?单是控宁亦萌也还罢了,自家宝贝孙女比这宁小姐还漂亮许多,岂不是愈发的危险。
他是个滴水不漏的性子,索性趁着陶大斌没来,把江听澜支了出去。江听澜来到偏僻的后几排落座,正巧瞥见了东方白,便坐到了他的旁边。
“东方兄,能不能想办法通知你师尊一下。刚才那招疯狂生长,最好不要在陶门主面前使用。”江听澜仍有些不放心。
见她与自己心有灵犀,东方白会心一笑:“没事的,我刚刚已经嘱咐过了。”
江听澜这才舒了口气,安安心心地看起比赛来。
然而那赛场上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风以烈的确没有再使出“疯狂生长”了,却单手掐诀,使了一招“木系·荆棘丛生”!
绿色的真气化作根根荆棘,从四面八方朝宁亦萌袭来。
这个招式,的确不如疯狂生长等级高,可以说是风以烈放水了。然而,这却带来了更严重的后果。
那带刺的藤蔓在宁亦萌身上来回穿刺,将她的道袍划开了数道口子,鲜血渗了出来,将衣服染红了一大片。宁亦萌却连哼都不哼一声,拼着皮肉被扎穿,也要倔强地突围而出,以求再战。
那贵宾席上,陶大斌一言不发,眉宇间却浮起阴霾。当了多年下属,江湖远已将他老人家的脾气摸得透透的,知道他这是不悦了。
“擂台上刀剑无眼,难免受伤。”江湖远开口劝道,又隐晦地拍了句马屁,“若是宁小姐此时投子认负,也是虽败犹荣了。”
“她不会认输的。”陶大斌低声说了一句。他语气复杂,有怜惜,有怀念,居然还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欣慰,竟叫江湖远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这宁亦萌的确如他所言,是个不服输的犟丫头。只要风以烈不是把她困得不能动弹,或是打到重伤呕血,无力再战,她都会继续拼下去。
然而风以烈被东方白叮嘱了十八遍,已经牢牢记住了徒弟的话:要放水,不能开大招秒,还不能用疯狂生长。还能怎么办呢?只能降阶用小招式,陪着她慢慢打呗。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狮子打小狗,还是打着玩的那种,一会儿将她踢飞出去,一会儿把她抽得鼻青脸肿。
可宁亦萌像个小强一样,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就是不认输。说好的杀头戏码,硬生生变成了钝刀子割肉,叫人看得更难受了。
这画面江听澜不忍再看,怀疑地问东方白道:“你不是叮嘱过你师尊了吗?”
“是啊,”东方白嘴角抽搐,“也许,他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两人面面相觑,齐刷刷地叹息了一声。
就在这时,更可怕的一幕出现了,风以烈使出九天罡风——的弱化版,将宁亦萌卷上了天。他原本准备只用五成的真气,然而,这样有点不好,放水太明显了,只怕大家都会看出来。风以烈连忙补救,又暗搓搓地加了一成真气。
于是宁亦萌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美妙的弧线,她原本还能勉强相抗,那风力却忽然增强了,她便被重重地摔在了台上!
那裁判见状,生怕这小姐再有闪失,赶紧上前读秒。然而,数到“九”的时候,宁亦萌却挣扎着动了动手臂,将自己强撑了起来,同时,一口鲜血喷出,还裹着半颗被打断的牙齿。
东方白:“……”这也太拼了吧。
场面实在太惨烈,东方白再也坐不住了,可惜他不会传音入密,
只能另寻他法悄悄地通知师尊。
他脑子里正琢磨着,万里晴空却忽然爆起一声惊雷,吓了他一跳。一道闪电劈过,“轰”地打在回鸾阁外的山门上。
那山门距离擂台不过百丈,是以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精美的雕花木门霎时间被劈得粉碎,又引燃了一小片山火,周围负责安保的修士不得不上前,以法术扑救。
东方白怔住了,还没想明白这天雷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江听澜却不动声色地朝他使了个眼色,看向了贵宾席那边。
……竟然是陶大斌?东方白感到不可思议。难道说,他是在警告师尊吗?
而那厢,江湖远盯着陶大斌微微举起的右手,已经彻底惊呆了。
作为熟知门主作风的人,他受到的震撼比东方白还要大。
——这算是啥?老房子着了火,还是对晚辈的过分溺爱?
由于不清楚两人的关系,江湖远只能胡乱揣测着。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夏桀商纣周幽王之类的词语在江湖远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哪个昏君的影子。
这简直不像是老谋深算的陶门主做出来的事情,毕竟,其门一向都是十分体面的。就算有些不体面的勾当,那也是暗搓搓地在背地里进行,不会公然提到台面上。
江湖远扪心自问,若是他与陶大斌易地而处,换成江听澜在擂台上被人打伤,他绝对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甚至会对她的对手赞一句“少年英雄”。
不能任由局势这样发展下去了,这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忽然,东方白隐隐约约听到了外头的叫卖声,大概是从紫微广场的背巷里传来的:“鸡蛋灌饼!美味的香喷喷的鸡蛋灌饼!五文钱一张!不香不要钱!”
他顿时灵机一动,施展轻身术飞了出去,回来时,已经提了一袋饼子。
东方白将鸡蛋灌饼分发给叶采、何恕之和凌凡,又分给了江听澜一张。
江听澜从未吃过这等路边小吃,觉得非常新奇,倒是笑眯眯地接过了。
“快快快!赶紧吃!”东方白对众人催促道。
“现在吗?”叶采奇怪道,“会不会有损我大威德门的风度?”
东方白叹了口气:“别管风度不风度了,这招要是不灵,很快连大威德门都没了!”
说罢,便拆开纸袋,率先吃了起来。
叶采等人一方面听他说得如此严重,一方面又觉得确实是香,便也不再犹豫,纷纷开吃了。连江听澜都给面子地咬了一小口。
东方白的吃相极为夸张,仿佛这是什么珍馐美味一般。他的行为艺术很快引来了其余观众的侧目,他们整齐划一地扭过头去围观。
而这阵不小的动静自然吸引了风以烈,等他意识到弟子在干什么的时候,气愤极了——竟然敢背着为师偷偷吃东西!
东方白见终于吸引了风以烈的注意,便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比了个“1”的手势,示意那是最后一块了。然后他又一次拆开纸袋,作势朝那鸡蛋灌饼咬去。
那煎饼炸得金黄金黄的,表面均匀散布着小葱,里面卷着肉和菜。看起来比煎饼卷大葱好吃多了。
风以烈食指大动,登时急了。他再也没有耐心打什么消耗战了,看了宁亦萌一眼,全力施展九天罡风,将对方刮下台去。
待裁判宣布完胜者,风以烈便如饿虎扑食般朝东方白冲去,夺下了最后一块硕果仅存的鸡蛋灌饼。
——真是个吃货啊。东方白无奈地想。
他朝擂台上望去,却见陶大斌已经走到场边,拉起宁亦萌,亲自为她施展治愈术。
宁亦萌大约是说自己败得心服口服,还冲风以烈比了个大拇指。陶大斌见她不以为意,这才脸色稍霁,脱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带着她回客馆去了。
“师尊,你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吧?”东方白长叹一声。
“不会吧?就因为我在擂台上把她打伤了,陶大斌就记恨上我了?”风以烈一口煎饼差点没噎到嗓子眼里,他望向江听澜,“你爷爷对你也没那么溺爱吧?”
“不好这么比吧。”江听澜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讪意。
风以烈又咬了一口饼子:“为啥不能比?你还是亲生的呢!”
东方白赶紧替她解围,对风以烈道:“师尊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语,家花不如野花香?”
风以烈:“听过,怎么啦?”
东方白道:“相应的,亲生的没有收养的香,也是这么个道理。”
瞧他如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江听澜简直以为他得了江湖远的真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