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趁方皓轩不注意时偷了他的钱夹，兄弟仨躲在松树后面嘀咕半天，最后许耀祖发话：如果姐夫发现钱夹掉了就还他，当然大家会异口同声说是捡到的。
但是方皓轩没有发现钱夹丢失。
从姐夫身上第一次偷钱成功，老四自此走上小偷之路。
走过许家河时，天已经黑尽，方皓轩打起手电走在后面，与许芸芳保持着两步之距。
“那个......”许芸芳回头说话，他立马停下。
“婆婆不是不让你来许家山吗？”
手电光映出她高大健壮的黑影。
“明天逢场。”他简短地说。
她哦了一声，心里盘算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轻轻地窃笑出声。
“以后我回了娘家，你都来接我好吗？”她心情愉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纯属折磨他？
他不再回答。
“喂，我说话呢！”她停了脚步回头阴森森地盯着他。
他很不适应她的强势和霸道，但还是忍气吞声地嗯了一声。
因了这个嗯，她又快活起来。
到得方家坝时，方氏和全家人都站在朝门口。
“婆婆您们等我？”许芸芳害羞地笑，刻意用了敬语：“想不到人家才走几天，您们就这么想人家了。”
“开饭！”方氏冰冷的眸光非常迅速地扫过她身子。
许芸芳坐上自己的位置，看见桌子上有鸡蛋煎饼，啊啊大叫，急切地拿了饼就吃。
——在许家山，她总想着让弟弟们先吃饱，往往最后自己只能吃得半饱。食物也一般是苞谷渣子掺红苕的时候多，就是偶尔煮顿干饭，掺米也很少。哪里会有精致的鸡蛋煎饼？
方氏敲敲碗边，看着碗说话：“头发！”
许芸芳怔怔，抬头见大家都看着她，忙放下煎饼跑回屋子照镜子。
的确，头发有些零乱。她重梳好辫子，两小丫辫前后甩来甩去，笑颜颜地跑回桌上。
大家都还在等着她。
“不用等我啊，婆婆您吃！”她心念念地拿起煎饼——
“指甲——”方氏又冷冷地说。
许芸芳愕然盯着自己的双手。这些天，她天不见亮就和弟弟们上山挖坑劳动，双手变得粗糙干裂，掌心磨起了水泡不说，指甲也变得差参不齐，指甲缝里——天，真的没有洗干净。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跑回屋子用刷子使劲地刷指甲缝，三五遍后，直到指甲缝已经被刷得生疼再也看不见任何半丝黑色，她才颠颠地跑回饭桌。
她迫不及待抓起煎饼——“媳妇，你应该等你男人先吃。”方氏的马脸在煤油灯下拉得很长。
嘴里噙着煎饼，许芸芳硬生生地吞下，猛地一拍桌子：“婆婆，您，是成心不让我吃饭是吧？”
“这是教你规矩。”方氏冷冰冰地说，“你回娘家呆了那么多天，还让五先生来接，你是要丢你男人的脸是吗？”
“我操，男人来接媳妇就丢脸了？婆婆，最丢脸的是你，你好无能啊，五个女儿老大年纪还嫁不出去，不是她们的错，是因为你太霸道了，没人敢娶她们！”许芸芳将满口煎饼吞下，连刻意用的敬语也干脆不用了。
饭桌上死一般寂静。方氏的脸一阵红一阵黑。五位小姑子和毓洁姐妹都深深地埋着头。
“娘，吃饭吧。”方皓轩轻声说，他拿起碗筷，抬头凝视着许芸芳语音温婉：“媳妇，咱娘说的也是为你好。吃饭吧啊？大家都吃吧。”
极快地睃了方皓轩一眼，他的眼光很严厉。许芸芳硬生生将冲到嘴边的话咽下，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吧叽吧叽，故意咂着大嘴巴。
“吃饭像猪拱槽，而且，你们看她的脚！”方氏气得浑身颤抖，指着许芸芳搁在条凳上的大黑脚，“轩儿，你看她的脚！”
方皓轩叹口气，伸手把许芸芳的脚放在地上。
许芸芳睃睃方皓轩，最终没有再把脚放到条凳上。
一顿晚饭，方氏肺都差点气炸。六姑娘和七姑娘几乎一口饭都没有吃就下桌了。六姑娘只比方皓轩小一岁多，快27岁了，按说她家境不错，长相也很清秀，农活和手工、女工都拿起起放不下，但却一直待字闺中。六姑娘没出嫁，她身后的妹妹们也都只能等待。
许芸芳吃过晚饭主动收碗进灶房，一边刷碗一边哼着歌儿。
煤油灯的阴影里传出九姑娘的声音：“五嫂......”
许芸芳哼叽：“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九姑娘慢慢挪出阴影：“五嫂，我一直很喜欢你，也喜欢我六姐、七姐、八姐和十妹......你为啥不喜欢我们？”
许芸芳将洗好的碗甩甩水放进竹篓里沥水，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有不喜欢你们，我只是不喜欢你娘。就算我是来还债的，我也有我的尊严......”
“六姐在屋里哭——五哥和娘在劝她......”
许芸芳吃惊：“我就那么随口一句......她怎么就哭了？！”
“如果我说......我知道你和许多男人......你也不生气吗？”
“不生气。我没有做的事管你们怎么说？”
九姑娘默默地走出灶房，宣誓一般，“五嫂，我以后不喜欢你了。”
许芸芳怔怔，拿着碗的手不动了。
当她收拾好走进卧房的时候，方皓轩静静地站立在窗口。
她惊讶地发现，在她回娘家的三天里，方皓轩原本独立的书房重新开了一道侧门与卧房连在一起。
他径直打开书房门，拿着灯进去，挑亮灯芯，拿了本书看。
他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她，他视她不存在。
“刚才的事纯属意外伤害。”许芸芳跟着他走进书房，再次主动承认错误，“我一时口快了。”
他没有说话，眼光也没有挪开书页。
“我去给六妹道歉。”
“不用，她已经睡了。”
她慢慢折过来，挨近他——只要他理她，她就还有机会挽回。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要相信我。”她勉强挤出两个梨涡，楚楚浅笑，“人家也很难过的，人家也不想得罪几位姑子。”
他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明显地戒备着她。
她又被惹火了：“喂，方皓轩，你什么意思？怕我吃了你吗？”
“明天不要再惹我娘生气，从下月起，我给你一块零花钱。”他眸子仍然落在书上，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她一阵窃喜，如果她隔天差五的和方氏干上一架......就有钱挣了。
“明天婆婆要做什么吗？”
“赶场。”
“我也要去赶场？！”许芸芳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方皓轩，说好了，我哄着你娘，你要给我零花钱，不许耍懒！”
他撕了张纸，刷刷写了欠条丢给她，“下月没工资领了，再下下月一起给你就是。”
她捡起欠条，吹吹，得意地揣进荷包，“放心，你娘要我干啥我就干啥，绝对包你满意。”
生意谈妥，两人似乎再无话说。
良久，她又搭讪：“你看的什么书？”
“和你无关。”他的话直接打脸。他起身打开书柜：“你要看书自己拿。也可以拿回许家山去看。”
“真的？”她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