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一片静默,突然间,哗——围观者拍起巴掌来。掌声很是热烈。
明明古家竹林人多为胜,却偏偏被古灵精怪的方家坝打败——方家坝的媳妇玩人呢,自己又被打了两巴掌。太有意思了。众人议论纷纷,嘻嘻哈哈欢笑,待着围观下一轮战事。
“小妹初到宝地,多谢关照,多谢关照!”许芸芳虽然脸上挨了两巴掌,脸颊红红的,倒也不以为意,双手抱拳,如江湖卖艺人般团团转。
“哇,五嫂会功夫啊?”“不是吧,五嫂怎么会打架了?”九姑娘和十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怎么也不相信她们看到的。
方氏和古氏的脸都特别难看,红红紫紫的。
“婆婆我没惹是生非吧?”许芸芳走到方氏身边,讨好谄媚地笑。
方氏干瘪的两颊动了动,“媳妇,你刚才对古家竹林的姑娘们多有不礼貌,回去重罚你!”
“啊?这样也要受罚啊?!”许芸芳惊讶,“我又没惹是生非!那古家竹林的媳妇要摔了,我还扶了,还挨了打——喂,婆婆,你应该为我主持公道啊!”
古氏冷冷地隔着街面剜了方氏一眼,带着她的媳妇们在围观者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走了。
方氏每月必看一场电影,电影票也是电影院的放映员事先给她留好。带着媳妇和姑娘们看了电影,重新买了鸡蛋和猪肉,方氏这才一路逶逶逦逦回到方家坝。
许芸芳完全摸不着头脑,悄声问九姑娘:“我没惹祸啊,婆婆怎么又要罚我啊?”
“五嫂,五哥说你认得很多字?”很少主动和她说话的八姑娘陪着笑脸搭讪,“我们以后一起背诗好不好?”
八姑娘是个标准的文艺青年,每天清晨都会在竹林里啊啊啊地抒发情怀。
“五嫂,我听说许家山有山乌龟,你啥时候给我捉一个来?”七姑娘也主动搭讪。
许芸芳很得意,原来会打架也可以获得友情,早说嘛。
晚饭有肉,许芸芳可着大嘴吃了好几块,心里舒爽极了。
吃过晚饭,方皓轩和方氏又进了六姑娘的屋子,重重关上的屋门提醒许芸芳:她们又在商量怎样处罚她。
我靠,管他娘的。
她冲过澡,换下白天赶场穿的细碎蓝花衣服,这衣服是方皓轩给她买的,她没什么新衣服,得惜着点。
她在盆里放了冷水端到院子里洗衣服,习惯性地伸手去掏口袋——口袋里有张纸条。就着窗户透过的光线,她清清楚楚地看见纸条上写着一行怵目惊心的字。
“小芳,我很想念你。下个赶场天,我们到电影院见面好不好?知名不具。”
许芸芳有点懞懂。许维清只认得几个字,写不出这么长串的话来。章如杰还在许家山纠缠,肯定无法分身恰时恰分地到镇上来给他塞纸条,再说,他一个瘸子,又高又壮,如果出现在她视线里,她哪里会看不见?
也不会是方皓轩。方皓轩是个正人君子,有一百个理由不喜欢她,正在六姑娘屋里商量如何罚她,且两人已经约好三个月后离婚,他不会玩这套阴的来套她。
难道,真正的许芸芳,那个死去的许芸芳,还有爱人?!
“你,进来!”方皓轩走到她面前,两眼平视看着虚空的夜晚。
“是不是要表扬我见义勇为,特别机智勇敢?!”许芸芳笑嘻嘻地,双手在围腰布上擦擦,伸手挽了方皓轩的胳膊,仰着一张圆圆的脸儿问:“是不是呀五先生?”
方皓轩想甩开许芸芳,但就是甩不开,他皱眉:“当面狎昵,成何体统?”
许芸芳反而将方皓轩的胳膊箍得更紧了:“五先生倒像袭人姐姐了。因了婆婆和他人的看重便越发要自重,连背人之处或夜晚之间,也不与媳妇亲近狎昵,较媳妇新来时反倒疏远多了。媳妇请问五先生,是媳妇哪里有了错处,你便打也是骂也好,可不要这么冷冰冰地待我!”
方皓轩怔怔,脊背渐渐变得僵硬,他凝视着与他咫尺之距的许芸芳:“你......你刚才说的什么?”
许芸芳抄袭了“红楼梦”中的一段话,只不过略改了改。她是理科生,不大喜欢诗啊词的,因高中时一时兴起参加文学社便多看了几遍《红楼梦》,大脑里很是缺乏文学修养反而记得一些。
“五先生,人家知道一个偏方子,想给你说......”许芸芳撒娇地掐掐方皓轩胳膊。
“你只读过一年书......”方皓轩还停留在刚才许芸芳冲口而出的那段话里。她如何会说那些咬文嚼字的话?难道也是许瞎子教的?这么想着,他就释然了。
“婆婆是要赏我什么吗?”许芸芳嘻嘻笑,拉着他走进六姑娘屋里。
方氏的马脸拉得很长,她盯着状似亲热的儿子和媳妇,强迫自己扭开脸:“轩儿,你是一家之主,你来说吧。”
五个小姑子都一字排开,恭敬地站着。
方皓轩狠着劲推开许芸芳的胳膊,许芸芳拽拽地就近找了一个凳子坐下,笑颜如花地看着方皓轩。
她偏生要看方皓轩拿她怎么办。
方皓轩虚握半拳,轻咳嗽一声:“许芸芳,站六妹旁边。”
许芸芳慢慢起身,冲大家傻笑,挪到六姑娘身边,“婆婆,你是要赏我东西对吧?可不可以打折给我零花钱?”
“闭嘴!”方氏忍无可忍,“你是越发没规矩了,在家主没说话之前,在我没说话之前,你废什么话?!”
“哦——”许芸芳故意把声音拉得长长的,“媳妇受教了。”
方氏气得胸部起起伏伏。
“媳妇,五位妹妹,”方皓轩咳完,开始训话。
“今儿你们陪娘上街赶场,所发生的一切都超出我所能正常理解的——”
许芸芳插话:“五先生,我帮你理解!很好理解的,真的很好理解的!”
“跪下!”方氏再也无法忍受许芸芳的目中无人,“许芸芳,你是打定主意不听轩儿和我的话是吧?你是打定主意要将事情闹到祠堂里公审是吧?你——”
许芸芳高昂着头,鼻子哧哧,“婆婆,我又没做错,为什么要罚我下跪?”
“拿家法!”方氏怒吼:“许芸芳,要不是轩儿替你当保,我上次就要用家法处罚你了!”
“方月嫦,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你说出我错在哪里,为什么要下跪,为什么要受家法,说得对,我便受,说得不对,我也不怕到祠堂里公审!”许芸芳一点也不怵,也怒吼回击婆婆。
“许芸芳你住嘴!母亲的名讳岂是你媳妇可以直呼的?你还有点人伦之心没有?!”方皓轩拍着桌子低吼。
五位小姑子都把头深深地埋到胸前。
许芸芳是第一次看见方皓轩发脾气拍桌子,她怔怔,咕哝道:“婆婆是长辈便可以随便处罚我吗?我为什么不可以分辩?”
方皓轩起身,走到许芸芳跟前,定定地看着她,“好,许芸芳,你要听理由要分辩,且让我慢慢说与你听。你听得进便是为你好,你若听不进,明天大祸临头也是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