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没心没肺的小孩还专注自己手头上的猪肉干，陆星洲双眉却紧紧拢在一处。
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周围的窃窃私语还在，时不时还能听见不怀好意的笑声。
然而每一次陆星洲往回望去，那些声音又随之停下。
明显是心虚。
柯文浩心大，完全不知道陆星洲心情突然抑郁的原因。
帮忙推着车子进器材室，一路走还不忘宽慰陆星洲。
“这不算什么吧，秋秋是转学过来的，现在没朋友也很正常，过两天就好了。”
虽说是这样，然而陆星洲心里那层阴霾还是不能彻底消散。
而三分钟之后不小心听到的对话也验证了陆星洲的猜想。
沈识秋果然受到孤立了。
陆星洲今天体育课练习的是俯卧撑，垫子收拾起来并不容易。
柯文浩作为陆星洲的同桌，自告奋勇前去帮忙。
垫子是放在里间的隔间，所以后头进去的人，并未察觉到里间有人。
还叭叭叭聊八卦聊得起劲。
“刚刚那个三年级的，是沈识秋她哥吗？”
“不是吧，长得好像不像。”
“那他怎么还和沈识秋说话，沈识秋那样的人，就该去那种、那种什么特殊……”
声音戛然而止。
虽然也就三年级，不过对于刚入学的学生，陆星洲那张脸已经够可怕了。
本来还聊天聊得好好的两女生，一看自己八卦的主人公突然从里间出来，吓得连器材都没能收拾，慌不择路夺门而出。
柯文浩脸色也谈不上好，不过他还存着最后一丝理智，拽着陆星洲不让人出去违反校规。
不小心在器材室听到的对话陆星洲没和沈识秋提过一句。
只是中午回家吃饭时，对沈识秋偷吃冰淇淋球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明诚和江庭月中午赶不回来吃饭，所以便当都是提前做好的。
陆星洲回家时直接放微波炉热一会就能吃。
难得见陆星洲没揭发自己偷吃冰淇淋的行为，沈识秋还挺意外。
小仓鼠似的又踱步至冰箱前面。
不过这回可没那么好运。
沈识秋手指还没碰到冰箱门，头顶就先落下轻飘飘一句。
再一抬头就对上陆星洲那双墨色眸子，少年面无表情盯着人。
“沈识秋，冰淇淋好吃吗？”
沈识秋火速逃离犯罪现场。
小姑娘心大，还当陆星洲真没看见自己偷吃。
下午上学时走路都是蹦着的。
直至拐角上了楼梯，沈识秋整个人才恢复正常，背着书包怏怏和陆星洲告别。
以前陆星洲还当沈识秋是不喜欢上学，现在想想却未必。
他没直接上楼回教室，脚步一抬，拐弯跟在沈识秋背后。
小姑娘的双肩包鼓鼓涨张的，占据了沈识秋半个身影。
沈识秋是转学过来的，坐的第一排靠门的位置。
从进教室到坐下，沈识秋都没说过一句话，安静得像是一团空气。
倒是沈识秋的同桌，本来还在和后桌聊天，看见沈识秋过来时，立马和对方使了个眼色。
随即又不约而同撇撇嘴，脸上的嫌弃显而易见。
转身坐直身子时，同桌还不忘将自己的笔记都收拾到桌子的另一侧边缘。
椅子在地板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
要不是隔壁就是过道，陆星洲觉得对方都恨不得直接坐过道上。
小孩子之间的排挤是不需要任何言语的，有时候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表达亲疏远近。
而从始至终，沈识秋都没有过任何的情绪波动。
下课的预备铃已经打响，再继续站着也无济于事。
陆星洲心事重重回了自己教室。
柯文浩见他进来，火速帮人拉好椅子：“快点快点，老班快来了！”
嘴上催着人，实际上却是急着和陆星洲分享最新情报。
“我都打听过了，秋秋那班上有个女生以前和她读的同一个幼儿园，她说秋秋从小就不……”
柯文浩觑着陆星洲脸色，最后还是将原话中的“不正常”改成了——
“她说秋秋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那方面……那方面有点问题。”
柯文浩还算聪明，没将“智商”直接说出来，只是委婉用手指指自己的脑门示意。
虽然最后的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陆星洲一张脸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
其实光靠一人的说辞可信度也不高，然而先入为主的思想已经够可怕了。
更何况沈识秋转学之后，从来没认真上过课，作业完成度也不高。
而且她从未主动和其他人说过一句话，在班上就和一个隐形人差不多。
信息的接受点只有一方，自然的大家都相信之前那人的说辞。
对沈识秋的偏见也越来越深。
“他们还给秋秋起了个外号，叫她……叫她傻、傻子。”
陆星洲一整个下午都是浑浑噩噩过去的。
只要一到下课时间，他就马不停蹄冲下楼。
有一回陆星洲老师提前下课，陆星洲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沈识秋趴在桌上睡大觉。
圆乎乎的后脑勺正对着门口。
小姑娘还不知道当哥的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陆星洲今天格外好说话。
不仅今天中午让她多吃了一个冰淇淋球，下午放学时还给沈识秋买了一根烤玉米。
这可给小孩高兴坏了，一路上叽叽喳喳，雀跃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可惜十分钟之后，沈识秋却笑不出来了。
她目瞪口呆盯着那一沓厚厚的习题册，双唇张了张，最后难以置信看向陆星洲。
“哥哥，你刚刚说……说什么了？”
陆星洲目光淡淡，抽了最上面的习题册搁在沈识秋前面。
“周末之前把这些都写完，不会的问我。”
“否则我就和江姨说你今天中午吃了一个冰淇淋球，下午放学还吃了一根烤玉米。”
沈识秋：“……”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那一沓习题册都有沈识秋半个人高，她委委屈屈望着陆星洲。
女孩瘪着嘴，企图讨价还价：“可以少写一点吗？”
陆星洲态度强硬：“不行。”
沈识秋垂首垂眸，小手在桌上抠抠，她声音细如蚊讷：“可是我写不写都一样啊。”
沈识秋的声音很轻很轻，然而陆星洲还是敏锐捕捉到女孩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还当沈识秋是知道自己在班上的绰号。
橙黄光影下，少年一双眸子晦暗不明。
“不会的。”
“不会一直都这样的。”
陆星洲本来还打算晚上和沈明诚聊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还没等陆星洲检查沈识秋的作业，陆邵峰那边就先出了事。
沈明诚是直接从学校请假回来的，二话不说就将陆星洲拎上车。
边开车边和陆星洲解释。
大人遇见突发事故尚且六神无主，更何况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沈明诚将人接上车时，陆星洲脑袋还是嗡嗡嗡的。
直到行至半路，他才想起沈识秋晚饭还没吃。
一问沈明诚却摇头表示没事。
“你江姨刚刚到家了，别担心。”
沈明诚的声音沉稳有力，说着，还伸手在陆星洲小手上握了一握。
“会没事的。”
意外总是来得突然，陆邵峰的手术只能暂时提前，陆星洲这一周都在医院陪同。
学校那边沈明诚也帮忙请假了。
老人家的情况不太好，陆星洲这几天都守在病床前，也就只有晚上才有空和沈识秋聊一会。
不过也就十来分钟，不长。
满打满算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然而算起来，陆星洲却是沈识秋相处时间最长的朋友。
头两天小姑娘还能强装镇定，然而第三天沈识秋就忍不住了。
抱着母亲的大腿说想要去找陆星洲。
“哥哥还在医院照顾陆爷爷。”
江庭月温声和女儿解释，“你去的话，哥哥还得照顾你，自己就没时间睡觉了。”
沈识秋不满瘪着嘴：“我也可以照顾哥哥的。”
江庭月耐心：“可是医院只有一张床，你要是去了，哥哥就得把床让给你，秋秋是想让哥哥打地铺吗？”
沈识秋以前也有一段时间是打地铺过的，那会她刚生病不久，还当自己是只小貔貅。
晚上都是睡的地上。
打地铺的感觉并不好受，地板硬邦邦的，完全不如被褥柔软。
江庭月向来知道怎么应付女儿。
沈识秋一听果然没了异议，想都不想就给出了答案：“不想。”
沈识秋在家里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陆星洲却还记挂着沈识秋的习题册。
结果一问沈识秋却顾左右而言他，眼神飘忽不定，明显是在心虚。
陆星洲皱眉：“沈叔没帮你查作业吗？”
一提到沈明诚，沈识秋忽然有了底气，女孩扬着一张笑脸，眼睛都笑弯。
“爸爸说做不做都一个样，他不管我的。”
陆星洲：“……”
他真是服了，从来都没见过这么随性的父女。
也怪不得沈识秋这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
沈识秋自己独自上了四天的课，柯文浩帮忙照顾了四天。
到了周五晚上还神秘兮兮和陆星洲说，等他回校会有惊喜等着自己。
再问柯文浩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陆星洲没当回事，他现在一心系在爷爷身上，再者就是担心沈识秋在学校受人欺负。
陆邵峰的手术定在周一。
陆父虽然平时看着不靠谱，然而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勉强看出点做儿子的自觉。
医院跑上跑下托了不少关系，终于帮陆邵峰安排完手术。
等陆邵峰结束完手术时，陆父人都瘦了一圈。
好在手术顺利，陆邵峰再过几天就能直接出院。
陆星洲提心吊胆了几天，老人家自己却不当回事。
“上你的学，整天守着我一个老头子算怎么回事。”
陆邵峰心疼孙子，不等陆星洲反驳，不由分说就让陆父送了陆星洲回去。
虽然在医院住了几天，然而陆星洲却半点功课也不敢落下，甚至还抽时间给沈识秋做了笔记归纳。
一年级的学习内容虽然简单，然而大多小孩厌学都是从晕字开始的，为此陆星洲还做了图文注解。
企图勾起沈识秋的学习兴趣。
陆星洲离开的时候是背着双肩包走的，回来时也是一样。
陆父还得赶回去照顾陆邵峰，所以没敢耽搁，直接将陆星洲送到学校就走人。
陆星洲回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和沈识秋说。
所以当在自己班上看见那个熟悉的后脑勺时，陆星洲险些以为自己走错教室。
他还特意退后一步，仰头看了一眼班级。
柯文浩的位置已经换了人，沈识秋正眉眼弯弯，看见陆星洲时，女孩双眼都在发亮。
“——哥哥！”
陆星洲瞳孔微缩：“你为什么会在这？！”
沈识秋眨眨眼，满脸无辜：“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陆星洲：“……”
他没好气：“沈叔知道吗？”
其实这话说完，陆星洲自己都觉得是多费口舌。
沈明诚要是不知道，沈识秋也不可能坐在这里。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看见沈识秋朝自己点点头。
“知道啊，早上还是爸爸送我来学校的。”
陆星洲感觉自己估计也得去医院做个检查，他怀疑自己可能高血压。
沈识秋在学校的事陆星洲之前和沈明诚提过一两句，然而他没想到对方处理的方式这么简单粗暴。
上课铃打响，老师已经踱步进来。
陆星洲将刚发下的空白试卷拍到沈识秋跟前，少年面无表情看人。
“缘分，知道今天是期中考试吗？”
……
光是沈识秋之前的学习态度，陆星洲也没指望沈识秋能对考试有什么敬畏心理。
但是他没想到沈识秋会这么……淡定。
为时九十分钟的语文考试，除了开考前半小时，其他时间沈识秋都是拿着后脑勺对着自己。
最后甚至还嫌趴着睡不舒服，从桌肚抽出长袖，卷吧卷吧当成枕头睡觉。
陆星洲：“……”
班上其他人：“……”
别说沈识秋是坐的第一排，就是最后一排，她这一事迹也可让众人津津乐道好久。
更何况接下来的数学和英语，沈识秋连半小时都不到，又开始继续她的睡觉大业了。
到最后陆星洲都不知道该夸人淡定还是心大了。
跳级这种事本来就少见，更何况还是沈识秋这样的人。
当天学校就有不少风言风语出来，不过多数集中在沈识秋原班级。
“我表姐就在一班，她说这次数学难度很大，但是沈识秋就做了十多分钟就睡觉了。”
“十多分钟够多了吧，反正她也写个名字而已。”
“嗳你说，学校怎么会同意她跳级啊。”
“反正她都听不懂，在哪上课有区别吗？”
“哈哈哈哈哈你好聪明啊！”
流言蜚语不断，然而大多都是抱着看戏的心态。
南兴批卷速度很快，第二天就出了年级排名，贴在学校公告栏上。
陆星洲还担心沈识秋接受不了自己的成绩，找了柯文浩拖住人，自己先钻进人群看了一眼排名。
年级后一百名都集中在一张白纸上，然而陆星洲从头到尾看了三遍，都没找到沈识秋的人名。
他稍稍拢眉，有点好奇是不是因为沈识秋交白卷，所以老师直接隐藏了她的成绩。
直到听见耳边一声惊呼。
“卧槽！沈识秋，沈识秋是谁啊？”
陆星洲猛地抬头，随着众人视线望去，一眼就瞧见了最顶端那个熟悉的名字——
沈识秋，语文100，数学100+20（附加题），英语100。
位列年级第一。
陆星洲：“……”
他眼前一阵晕眩，耳边嗡嗡作响。
“这是人吗，数学的附加题她居然都做出来了？”
“这是不是、是不是就是跳级那个？”
“卧槽，她之前才一年级？”
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钻出，陆星洲稍稍抬眸，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正低头吃薯片的女孩。
柯文浩举了双手摊牌，满脸的无可奈何。
“不给薯片她就想去找你，说了也不听，我也没办法啊。”
陆星洲现在已经顾不上薯片不薯片的问题了，只是低头看人。
“可是我写不写都一样啊。”
“爸爸说做不做都一个样，他不管我的。”
陆星洲一阵恍惚，他感觉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
沈识秋本来还担心陆星洲会没收自己的薯片。
趁着陆星洲没动手之前，沈识秋先狼吞虎咽将半包薯片都往嘴里塞。
结果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陆星洲的动作。
沈识秋担忧抬头，还以为陆星洲是因为成绩不好才精神恍惚。
她伸手拽拽刚从公告栏那回来的柯文浩，不顾对方脚步虚浮。
“我哥他……他是不是没考好啊？”
柯文浩还沉浸在沈识秋年级第一的震惊中，猝不及防被沈识秋一拽，差点趔趄摔倒。
说话都打结：“还、还行，好像是年级二十五。”
沈识秋虽然不清楚年级有多少人，不过二十五这个数字确实不小。
她更加确信陆星洲是因为考得不好所以才一副失魂落魄样。
女孩站在台阶上，她突然想起之前在网上搜到的有关发财树的资料。
植物是没有神经系统的。
沈识秋轻轻“啊”了一声，倏地恍然大悟。
陆星洲估计是没发育完全，所以才没那么聪明。
她踮起脚尖，学着沈明诚往日的模样安慰人，她拍拍陆星洲的脑袋。
“哥哥，没事的。”
“你只是脑袋缺根筋，所以才有点笨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