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蹲下身去,将刚刚被梁帝摔在金砖之上的红宝石发钗拾了起来。
宝石坚硬,如同它见证过的时光一般,是不会被轻易碾碎的。
梁帝的愤怒便像是秋日里的一阵风,刮过也就是刮过了,她并不在意。
梁帝拂袖而去,殿门大开,桂棹和兰桡很快从殿外跑了进来,将观若从地上搀扶起来。
观若站起来,伸手扶了扶发上的金钗。她的头发浓密,能够承受地住这样的重量,并不曾摇摇欲坠。
这些年她不在他身旁,连青丝都生的越发好了。
“今日才册封了贵妃,同皇帝说了几句话,就将他气的拂袖而去了。”
观若轻轻地笑了笑,“我大约是这世间最快失宠的贵妃了。”
桂棹和兰桡从前并不是宫女,萧翾在她们面前,也从不会这样喜怒无常。
观若只是开个玩笑,一回头对上她们焦虑的目光,忙道“不必担心。他既然千方百计地将我召回来,我一入宫就是贵妃,他不会这样轻易地抛开手的。”
她往后还会面对很多麻烦。
桂棹和兰桡便一齐低头给观若行了礼,“娘娘不必为奴婢们忧虑,应当是奴婢们为娘娘分忧才是。”
桂棹和兰桡都是聪明人,学过几日宫规,便不会再出错了。
观若望了一眼天空,望见分飞的大雁,不由得忆起了江陵,忆起了她被人称作“大人”的时候。
昭德宫是行宫之中庄严肃穆之所,并非是她的寝宫。
观若重新上了宫车,往行宫之中那座属于她的“永安宫”迤逦前行。
轻纱覆于车窗之上,犹如覆于她面颊,一路无数的宫女内侍停在路旁,压抑着内心的好奇之意,不敢抬眼望她。
辇路生青草,上林花满枝。行宫之中纵然秋深,朱红点翠,也胜过人间无数。
柔肤凝脂,眉绿轻颦的佳人盈盈立于亭台阶上,宫车渐渐地慢下来,终至于停在了她面前。
一身蕙草团花宫装,几乎不施脂粉的女子从台阶之上缓缓走至道路中央,对着观若的宫车行礼。
“嫔妾林春宫德妃谢氏,见过殷贵妃。”
她与她是平级,燕德妃不过微微欠身而已。
同样的,观若也不能这样傲慢,只是坐在宫车之上同她说话。纵然隔着轻纱,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看出来,燕德妃是个美人。
可惜,就算是美人,她今天也并不想同燕德妃浪费时间。
纱帘之后,观若微微点了头,而后便示意兰桡传话,让驾车的内侍继续往前走。
燕德妃并没有令她手下的侍女拦车,而是在观若将要经过她的时候,以寻常音量说了一句话。
“今日臣妾原本在上林苑中游玩,午膳之前就会回林春宫里去。若是这样的话,臣妾原本是不会遇见贵妃娘娘的。”
这样一句话,旁人或许听不懂,观若却依然十分明白了。
她一早就已经猜到了观若进宫之后的两种结局。
要么六宫粉黛皆无颜色,宠遇无双,她不会那么早地便从昭德宫中出来,而是要在那里就和梁帝诉尽分别之苦。
要么就是如此时一般,妃子桀骜不驯,令君王拂袖而去。
她会在正午时穿过上林苑,灰溜溜地回到她自己的宫室里去,而那里,便已然是冷宫了。
观若轻轻笑了笑,谢家的郎君蠢,谢家的女儿却未必。
看起来燕德妃,也是被她那些愚蠢的家人所拖累的。
兰桡坐在观若身旁,微微地掀开了帘子,往后看了一眼。
而后如同被烫着了一般,很快便放下了车帘。
她少有冒失的时候,连忙同观若请罪,“娘娘,方才奴婢一时好奇,往回看的时候,燕德妃也仍然望向这边,奴婢的模样只怕是被她看见了。”
桂棹闻言便忍不住瞪了妹妹一眼。
观若用身体将桂棹的目光隔开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一路行来有多少宫人在偷偷地望我们,你们可曾注意到了?”
“我不打算争什么,也不必争,你们也可以在我可以伸手的范围之内,做任何你们想要做的事。”
她到底还是在梁宫之中生活了数年的人。
一回到这里,不仅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还感觉到好像有无名的血液在注入她的身体,让她精力充沛。
这是斗争的本能。
兰桡便低下了头去,仿佛仍有烦恼,“不过……不过奴婢刚才看清了燕德妃的样子,她……”
说这样的话,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她生得同您很像,尤其像您刚刚来到江陵城萧宅的时候。”
“清丽脱俗,却弱柳扶风。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相像的两个人。”
桂棹的目光之中也充满了不解,观若还是要为她们解惑。
“兰桡,你既然还记得燕德妃的样子,此刻仔细地看一看我。”
兰桡不解观若何意,依言望了她片刻,“娘娘怎么了,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么?面上的妆并没有花的。”
兰桡难得犯傻,观若也觉得她可爱,“你看一看她与我今日,是否相像?”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兰桡摇了摇头。
观若十分耐心,“正是如此。今日我所有的妆容,都是由文嘉皇后凤藻宫之中的老宫人为我绘就的。”
“目的是让已经不太似她的我,能与她当年有七、八分相似。”
她轻嗤了一声,“而燕德妃得宠,固然有家族原因,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肖似我从前模样。”
桂棹和兰桡与她熟悉,知道她从前少施脂粉的样子。
即便她今日盛装,她们也不会忘记,自然而然地会将不施脂粉的燕德妃与她从前素面朝天的模样做对比,因为那样才是相似的。
观若不如文嘉皇后艳丽,只是清丽。
燕德妃要肖似她,自然也要取清丽二字。
不知她原本秉性如何,若是喜爱奢华,要她像她,模仿她,那可当真是委屈了。
无数珠玉宝石,钗环璎珞都只能锁在箱中,空悲切了。
她们已经渐渐远去,即便回头,也再看不见燕德妃的身影,望不见她立于垂杨之下的影子了。
宫车在一处宫殿之前停下来,观若抬头去看牌匾。
还是“永安宫”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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