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莲莲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小公主说了要去找年轻英俊的男子,却没有来皇帝在这里。
萧御缜的脸色陡然阴沉。
“啪——”的一声脆响,手里转着的斗彩小茶杯竟然裂开了。
征伐多年的大帝王一时没有收敛身上的气势,几个在亭子里服侍的小内侍腿一软,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安德平大着胆子,抖着手递上了手帕。
齐莲莲跪伏在地,无法觑见皇帝的脸色,但她能感觉到亭子里那令人心底发凉的森寒之意,显然,皇帝生气了。
她揣测着皇帝接下来的举动应该是捉奸,最好派人去就行了。皇帝在生气慕月奚背叛的同时,应该会顺势接受她,毕竟他做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折辱,而她又适时地表达了倾慕之意。
“齐氏。”皇帝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臣女在。”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是她常伴君侧,齐莲莲一阵激动,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
皇帝嗤笑一声,“小公主想找谁就找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不会约束她,你更管不着她。”
齐莲莲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却看见皇帝面罩寒霜,黑眸冰冷,“退下。”
齐莲莲心神俱裂,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曲澜亭。
萧御缜缓缓地舒了口气,胸口却还是有些发堵。
真是奇怪。
同样是告状,小公主比齐莲莲还要喜欢乱告状,大事小事只要她心里不痛快了就会告状,可他并不厌烦,甚至还觉得她乱告状的样子狡黠又可爱。
同样是马屁,小公主把他跟什么桃花酥酸梅汤、月光星星的胡乱扯在一起,他也只觉得她淘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小模样还挺好笑,让人忍不住想逗她。
齐莲莲的意图很明显,比起朝堂上那些老谋深算的权臣,她的心思一眼就能看穿。做为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并不介意被女人觊觎,但那些射向小公主的暗箭,让他心中不快。
刚才他甚至有种冲动,差点想要杀了齐氏。
黑眸眯了起来,遥遥望向伴月湖对岸,半晌,萧御缜起身,出了曲澜亭。
……
慕月奚脚步加快,绕着伴月湖转了大半圈,就看到了那抹绛红色的身影。
他站在高台边,斜倚着一株柳树,看那杂耍的艺人喷火。树上悬着灯笼,温暖的光氤氲在他的脸上,模糊了眉眼。
慕月奚缓了缓因为快步而急促的呼吸,慢吞吞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小公主。”姬长夜站直身子,低头看她,“别来无恙。”
慕月奚抬眸,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执着地描摹着他的眉眼,“我们之前没见过。”更谈不上分别。
姬长夜笑了,“我是在梦中见过小公主的,小公主难道没有梦到我?”
梦是自然梦到了,而且不止梦到过一次,每次都是血肉横飞。慕月奚缓缓摇头,“从未梦过。”
“真是无情。”姬长夜扯了扯嘴角,狭长的眸子中暗光划过,“今夜月色正好,不知小公主可有游兴?”
“请。”
慕月奚走在姬长夜身侧,一个是得宠的小公主,一个是新封的亲王,两人走在一起,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但不管是慕月奚还是姬长夜,对众人探究的窥视都视若无睹。
“听闻小公主住在龙极宫,那岂不是跟陛下同吃同住?”姬长夜抬手,拂开慕月奚头上的垂柳。
慕月奚的手指搭在襦裙上,隔着薄薄的花绫,她能清晰地摸到自己的匕首。她笑了笑,笑容有几分甜蜜,“是呀。”
姬长夜低头时恰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神思竟然恍惚了一瞬,她笑得这么甜,到底是因为想到了跟皇帝同吃同住,还是因为走在他的身侧?
她心思直白,行动不加掩饰,他很早就知道她在关注他,更知道她去四方馆寻他。刚才皇帝让大家自去游玩,他故意迅速闪身,果然看到她踮着脚到处张望,那显然不是在找皇帝,因为人人都知道皇帝在曲澜亭。
他停在此处,她果然寻了过来。
“那陛下在前殿处理朝政的时候,小公主也在旁边吗?”上次分封亲王,她就坐在龙案后,跟皇帝紧挨着。
慕月奚的手指摸着匕首的剑柄,隔着衣裙,剑柄上那个“星”字摸起来有些模糊,“是呀。”
“天下刚刚一统,陛下要处理的事情想必很多,我猜兵部和户部的折子最多。”
慕月奚抿唇一笑,并未回答。
见她不上套,姬长夜眸光闪了闪,脚步一转,故意带着她往僻静处拐去。灯笼沿着伴月湖挂了一圈,都是挑的平坦宽敞之处。但伴月湖畔景致颇多,也有那曲径通幽处,窄窄的木栈桥,恰好两人并肩而行。
木栈桥不过两丈,立在尽头,脚下是幽幽湖水,隐约能映出远处灯笼的朦胧暖光。
慕月奚悄悄地把匕首拔了出来。
姬长夜却退了一步。
慕月奚扭身看他,他双手垂下,没有拿出武器的意思,也看不出把她推下水的架势,“怎么,你要走了?”
月光下,她临水而立,黑白分明的眸子竟然比月光更清澈。微风拂动绫裙,搅乱了湖水中黑乎乎的影子。
“小公主喜欢冰糖葫芦吗?我去买两串。”姬长夜笑道。
“冰糖葫芦呀,一颗一颗红通通的,像是从身上挖下来鲜红带血的肉,那签子又长又尖,要是穿进咽喉,估计能穿透,从脖子后面出来。”她微微一笑,“我很喜欢。”
姬长夜脸上的笑有点僵硬,颔首,“那小公主稍等,我去买来。”
他退出木栈桥,却在路边看到了一个沉默高大的男人,看服侍应该是宫中的内侍。姬长夜隐约有些印象,今晚他每次远远瞅见小公主,这个内侍都会出现在她附近。
姬长夜深深地看了顾东廷一眼,快步离开了。
他并没有去买什么冰糖葫芦,而是直接到了卖小馄饨的摊子,这是他和姬若娆约定的地点,果然,没多会儿,姬若娆就到了。
“哥哥,怎样?”姬若娆低声问,她刚才一直悄悄跟着哥哥和慕月奚,眼见着他们进了僻静之处,哥哥却又出来了,他脚程快,她反而走在了后面。
姬长夜把刚才点的小馄饨推到她面前,“没问到什么有用的。”小公主也不知道是警觉还是无意,反正在他提起皇帝批阅什么奏折的时候,她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往下接话。
姬若娆白皙的手指扶着桌子,曼妙身子微微探过来,压低了声音,“哥哥,别在她身上白费力气了,她之所以关注你,我觉得并非出于女子对男子的爱慕,而是因为你杀了慕星河。她把你当仇人,必然不会与你合作。”
姬长夜皱眉,“可她当时只有八岁。”那么小,能有多深的感情?更何况,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她都未必还记得慕星河,很多人都不记得八岁发生过什么事,对那些在八岁时就从身边消失的人,更是没有印象。
“哥哥,我的预感很不好,我总觉得她会害了你。”姬若娆盈盈妙目满是不赞同,“慕星河死的时候,声声泣血,喊的是她的名字,可见他们兄妹感情有多深。而且,如果是我——”
如果是她,别说八岁,就是只有七岁六岁,有谁害了哥哥,她也一定会牢牢记在心里,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复仇。
想到慕星河的死,姬长夜脸色阴沉,道:“我过一个时辰再回去,如果她还在木栈桥那里等我,说明她执念很深。”娇弱弱的小公主,恐怕站上半个时辰腿就抖了。一个时辰,这盛宴也快要结束了。
姬若娆手托香腮,没再说话,另一只手慢慢地搅着白瓷碗里的小馄饨。过了小半个时辰,她站起身,“哥哥,我去净房,你在这里等我。”
“小心些。”姬长夜只是顺口叮嘱一句,实际上这伴月湖畔到处都是宫中侍卫,只要妹妹不去偏僻处,是不会有危险的。
姬若娆应了一声,摆摆手,“哥哥,我很快回来。”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瓷碗,姬长夜回味着慕月奚的一颦一笑,小公主确实很不对劲,尤其她形容冰糖葫芦时说的话,根本不是一个无忧小公主该有的想法。
可她也是最接近皇帝的人。
是放弃这条线,还是冒险一试?
姬长夜半天也没做出决断,左右看看,猛然意识到,妹妹已经去了好一会儿,按理该回来了。
“糟了!”他突然想到什么,遽然起身,快步向木栈桥走去,刚刚走到通向木栈桥的岔路口,就与皇帝迎面相遇。
姬长夜硬生生顿住脚步,弯腰深深一拜,“微臣见过陛下。”
萧御缜黑眸眯了起来,突然想起齐莲莲所述小公主要去找“年轻英俊的男子”。
四大亲王中,姬长夜因为父亲已经战死,成了最年轻的亲王,嗯,确实年轻。
眼前的人弯腰拱手,绛红色的亲王服后背绷紧,四爪金龙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腰身用玉带一束,显得劲瘦有力。
勉强倒也算得上英俊。
萧御缜捏了捏手指,“姬亲王请起。”
姬长夜站直了身子,清隽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陛下可是要去看杂耍?微臣刚才看了个吐火的,很是厉害。”
萧御缜并未答话,反而看向守在路边的顾东廷。
顾东廷快步过来,“陛下。”他用下巴点了点小小的岔路,示意小公主就在里面,又悄悄竖起三根手指。
萧御缜原本以为小公主是去找姬长夜了,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了姬长夜,而看顾东廷的手势,小公主那边一共有三个人,难道小丫头有了谈得来的朋友?
不知为何,他并不想当着姬长夜的面询问小公主的行踪,刚想把人打发掉,就听到木栈桥那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随即“噗通”几声,似乎有重物相继落水。
三个男人脸色齐齐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