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过后,采湘便已将药烧好,舀出来倒在了白釉瓷碗之中,端进内殿,垂首走至床榻边。
长孙晚看了眼,紧接着一手接了过来,一手慢慢托住宋清和的脖颈让她倚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将药汁喂到她的口中。
药是苦的。
刚入喉,宋清和便轻轻皱了皱眉头,长长的羽睫掩住自眼中流露而出的不适感,随后直接抬起右手将长孙晚手中的瓷碗接过,一口将药尽数吞了下去。
动作一气呵成,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长孙晚手上一空,瞧着这样的宋清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取回空碗之后,便拿了一个蜜饯放到她手中:“这药一定很苦,吃块蜜饯吧!”
宋清和低头看了眼手心上呈放着的蜜饯,没什么表情地含到口中,咽了下去。
“是不是好些了?”长孙晚问道。
宋清和想了一下,斟酌着开口:“有点甜。”
其实,岂止是有点甜?
在她的感觉器官里,这个蜜饯实在是太甜了,甜得牙酥,还不如口中单单纯纯苦涩的味道来得舒服,而且这苦味过一阵子也消弭了。
现如今,口中甜苦交加,味蕾受了双重刺激,她着实不太喜欢。
而长孙晚却笑着说:“甜就好了,甜才能盖过苦味,这样就不苦了。”
这时,原本将空了的药碗拿去清洗的采湘忽又进入了殿中,脸上是说不出来的高兴,兴致冲冲地对长孙晚说:“娘娘,方才陛下身边的内侍赵德来传话了。他让婢子告诉娘娘,陛下替娘娘做主,严惩了刘太医。而玉如因为已死,没有过多追究,只是下令让大理寺少卿不再追查此事。说算是全了娘娘的想法。”
闻言,长孙晚心里的那块大石总算才落了下来,转而看向宋清和,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清和,你这些时日就安安稳稳地待在立政殿养伤,等你好了再回去。”
宋清和却摇摇头,盯着长孙晚碰她的枯瘦的手,好半晌道:“阿娘,您不该再插手我的事的。我不会留在立政殿,过些时辰,我便回自己的寝殿了。”
先前那些婢女说的不假,父皇确实因为她从而对阿娘忽冷忽热
。
而这些本不该是阿娘受着的,她不能拖累阿娘。
长孙晚自然是知道她的性子的,见她态度这么决绝,又连连劝了几句,还是拗不过她,便也作罢。
……
宋清和在立政殿中用完了午膳,随后在云瑞和降香的搀扶下出了殿口。因着她的伤口在背后,长孙晚便没有替她安排步辇,而她也不让更多的婢女照顾她。
只是慢慢地随着身边两个婢女走回去。
一路上除了垂首匆忙行走的宫婢内侍,也少见其他人。
这倒也合了她的意。
许是昨日里下过雨的缘故,正午自天上倾泻下来的光线不是那么刺眼灼热,温暖的令人贪恋。若不是她有伤在身,或许她会独自坐在揽月殿前的台阶上,感受着这融融春日气息。
宋清和的后背上由于走路而牵连起的疼痛一阵一阵的,眼瞧着再拐个弯便要到揽月殿了,脚步正欲加快,倏忽间却看到前方走出来了两个人。
左边那个穿着湖蓝色绣着云纹的锦袍,长眉入鬓,一双眸子黑沉沉的,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神。正是云妃所生的四皇子齐王宋谨行,只比她长两岁。
而另一个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素袍,剑眉星目,宛如天外谪仙人,她不认识。
依着礼仪,她脚步一顿,对着面前走来的人道了声:“四皇兄。”算是见礼。
可宋谨行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更别谈回礼了,便同她擦肩而过。倒是那个素袍郎君好似瞥了她一眼。
这情形算是意料之中。
宋清和也不在意,只是脑海中忽而又飘过了那白衣郎君的模样,觉得他方才瞧她的眼神里似乎带了探究的成分,于是轻声问道:“降香,你可知齐王身边那人是谁?”
降香朝着她耳边凑了凑,小声回道:“是大理寺少卿裴韫。”
宋清和了然,眸色一敛,便也没再问话,随后回到了揽月殿中。
揽月殿里还是昨日的样子,什么都没变,依旧空落落的。
也是,若是没了她和降香云瑞,便是一座空殿。
*
一连过了一月有余,长安城步入了夏日。
而宋清和
的身体也已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日,她见完长孙晚正要往回走,却看到了穿着一身粉蝶缎衣的女郎不紧不慢地走在宫中的路上。
她也没做他想,宫中的人她本来就认得不全,径自便要从女郎身边走过去。
不料这女郎突然“啊”了一声,在宋清和刚经过她的一瞬,摔倒在了地上。
宋清和瞟了她一眼,沉静如水的脸没有一丝波澜,也没管她,继续朝前走。
蓦地,宋清和的脚腕被人一攥,她立时眸光一闪,冷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腕处。
先前那倒在地上的女郎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小脸皱巴巴的,明显是因为方才摔痛了。片刻之后,她睁着一双水灵的杏眼,仰头瞧着她:“咦,你这人,看到有人摔倒在地上了,你都不会扶一把?不过这宫中路上也会有绊脚的石块啊!”
宋清和抬了抬脚,将脚从女郎手中挣脱出,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反问道:“我为何要扶你?”
女郎自觉有些失礼,立时松开了手,转而被她这话问得一愣一愣的,站起来后,扑了扑自己的衣裙才说:“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宋清和:“我没有。”
女郎:“……”
好在这个她并没有气馁,她似乎很想说动宋清和,于是又道:“怎么会没有呢?那我问你,如果你受伤了,你觉得会有人帮助你吗?”
宋清和这次倒是给了肯定的回答:“会。”
女郎欣慰地笑了:“那不就是了,人与人是相互的,你帮助别人,别人也会帮助你。如果只是单方面的,那么这个人不久后是会被孤立的。”
宋清和闻言,不语。
能够帮她的人除了长孙晚,似乎没有旁人了。而不管她再怎么努力,旁人都对她并不友好,所以她早就对这些没什么念想了。
只是这话,她断然不会和这女郎说。
女郎的声音还在耳边叨叨,眼中亮晶晶,期待地看着她:“那你下次看到我摔倒了,你还会扶吗?”
宋清和直视着她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摇头。
女郎目瞪口呆,大抵是被她这话气住了,不可置信地说:“那我刚刚说的
那些都白说了?算啦算啦,我肚量大,不和你计较了,你唤什么啊?我是孟知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