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僵持有些久了,天已擦黑,不知何时已人烟稀疏。
灰蒙夜空偶鸦旋,啼弄晚风移时嗟。
“哎呀,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郊外的树木稀少,凄冷荒芜,寒风萧萧,空气中传来一道笑吟吟的男声,便显得尤为清亮。
但见毫无遮掩之物的霭霭黑暗中缓缓走来一华贵红衫男子,怀中抱兔,后背一木框,看着与衣服的瑰丽充满了矛盾感,笑眯眯的脸看着,着实有些欠揍。
至少,谷梁君昱有这种卷袖揍人的冲动。
谷梁君昱瞥了眼他怀里的白毛兔,又望向他看似贴地却并未沿地而走的轻盈步伐,眉宇紧促。
“哪儿来的娘娘腔?”
薛柠摸着包袱的手抖了抖,娘娘腔……这年头敢这么说逐劾大人还活着的恐怕也就只有谷梁君昱了吧。
逐劾笑着的眼眸显而易见的有些凝缩,有些森冷,衬着依旧提着的嘴角显得有些诡异。
“谷梁少侠兴许是夜深人静,无照不亮,便是否有些看不清雌性了呢?”
谷梁君昱:“真是不好意思,在下认得一熟人,整日便也爱穿些与先生你一般艳红的衣裳,一时口快,当以为是那家伙来了呢。”
薛柠两手紧捏着包袱布料,粗糙的纹路咯得皮肉有些刺,听着二人一来一往的深水戏珠龙,心如打鼓。
最惧并非短兵相接,乃是唇舌之战。
薛柠暗自轻叹,为何他自小到大身边都是这种擅长打口头太极的人呢,他还是比较喜欢做一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
而且啊……谷梁师兄!你明明夜里总是和杏姑娘下山溜出去玩儿阿,怎么可能会看不见人啊。
谷梁君昱嘴角挂着淡漠的笑意,手下意识地摸上身后的长剑:“不知这位……样貌秀气的公子,在这更深半夜前来此处荒郊,究竟所为何事?”
“哎呀,我这不是同谷梁少侠一般,正往北方赶路嘛。”
谷梁君昱:“原来如此,也不知在下与师弟究竟有何处令公子产生了避讳之心,在这黑漆漆的郊外远远观望了许久呢?”
说罢,他还特意由上至下审视了
一番逐劾那较为纤细的身板,高挑却看上去有些单薄,。
若非此人周身散发着诡异的妖气,当真还容易被他这羸弱的外表所迷惑,还以为是什么考举失败而返乡的书生。
“非也非也,在下不过在帮着自家的小毛兔采些生草罢了,倒没想到是惊扰了谷梁少侠,真是罪过呀!”逐劾眯眼笑,眼尾上扬的淡淡红色妖纹吸引了谷梁君昱的注意。
妖怪总会有妖纹,而妖纹愈是不影响其面容,于是微不可查,那这妖怪的妖力反之就更强。
妖与鬼的区别便是妖善于与人的外在同化,而鬼却极少能有做到的。
看来,这妖怪不是个省油的灯。
忽儿,两方默契的沉默了一会儿,身后小馆的掌柜大妈扯下头巾往肩膀上一甩,颇为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对于此刻发生的情形,表现的甚是波澜不惊。
方才谷梁君昱还有些怀疑这个掌柜大娘的身份,此刻见她也没什么动静,与这位陌生公子也没什么暗暗交流,想来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谷梁君昱手依旧握在剑柄上头,可神态却松了下来,朝着酒馆那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难得有兴认识,不知公子是否已经替你的小毛兔采完美食了否,若是有这雅兴,不妨进来与在下和师弟同桌而坐,好好认识一番?
毕竟,只有公子知晓我名,可我却不知公子你的。”
逐劾笑不露齿,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反倒是侧头看了看周围,说道:“谷梁少侠确实好雅兴了,可是似乎周围那些压在后头躲着的人,不打算给我俩这番闲情逸致去交谈了呢。”
话音刚落,似乎藏匿的人被突然点破,有些不知所措,在原地思考着究竟下一步该如何做,等待着头头发号施令。
可谷梁君昱并不会让他们思考那么久,这番话语的点破,让一些心智薄弱的人产生了慌乱和动摇,藏匿完美的气息就这么暴露了些,让跟前的枯草轻轻晃动了两下,脚下的石子与地面轻微摩擦,发出了细微响声。
谷梁君昱瞬息间便判定了那些暴露之人的方位,纵身一跃,于空中抽出长剑,明月之下,白光迎照,雪杏乍现一道
犀利纯粹剑光,将那些人跟前的那排枯草一剑被削断了半截,露出一群黑压压的脑袋。
那些黑衣人微微一惊,没想到这个谷梁君昱的身手竟然如此神出鬼没,不过眨眼间就让他们无所遁形,索性也不躲不藏了,集体冲了出来打算正面搏斗。
薛柠见状,欲要拔.剑相助,可刚才跨一步出去,余光扫到了逐劾,对上那双为莫如深的金眸,竟仿佛被定住了身子一般。
脑内传音来一句话:
‘莫要妄动。’
薛柠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暗自咬牙,脑内传音回答:
‘宫主……’
逐劾:‘怎的,对你师兄如此没信心吗?’
薛柠:‘……并非如此,只是这群人身上的气息有——’
逐劾:‘呵,那是自然,毕竟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定好的局,他逃不掉,即便你帮了他。’
薛柠:“……”
薛柠迷茫的看了看逐劾,又赶紧避了开来,耳边频频传来刀剑相碰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砍在了自己身上一般,愈发疼痛,愈发迷茫。
刀光剑影,瞬息交叠,以一敌百,却依旧柔韧有余。
薛柠额前微微冒出一丝冷汗,却莫名心安下来。
谷梁君昱和他们打起来就和逗孩子在玩儿似的,只是单手挥剑,另一只手几乎全程背在身后,一股鄙视人的气息来势汹汹。
那群黑衣人怎会看不出这股赤.果果的鄙视,登时气急败坏起来,砍上来的攻势仿佛是暴走的狮虎,恨不得把谷梁君昱给撕碎了!
逐劾的唇角微微勾起,索性直接走进了小馆子里头,寻得一张桌子坐下,放下担儿,身子一侧,将白兔放在腿上,单手托腮,仿佛在看戏园子表演。
薛柠有些尴尬,不知该进去站在自己主子身边儿好还是上去帮忙才好。
但不管怎么说,今夜一过,谷梁君昱对他薛柠的看法,想来不会再单纯了。
心中做了半天的斗争,结果还是站在原地,吹冷风。
而那一方还在玩耍的谷梁君昱似乎没了耐心,目光似有似乎的扫过酒馆里的掌柜大娘和逐劾,以及在店门口傻站着的薛柠。
心中飞过不少猜测,可更多的……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
谷梁君昱感到有些烦躁,剑气一震,将眼前一圈人震飞出去,人仰马翻。
谷梁君昱将剑朝着地面一插,地面自剑端插入口开始出现地裂之痕,且开始急速向外延伸,所谓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地面剧烈颤抖着,仿佛整块土地要被谷梁君昱的灵气掀翻过来,沙土碎石随处乱飞,一块一块都直接命中每一个黑衣人的腹部和膝关节。
只此不过片刻,集体摔地。
而地面中的黑色缝隙里钻出一条条树藤,富含活跃的生命力,生长极快,缠住了所有的黑衣人,被生生捆在了地面,动弹不得!
见到此状,逐劾坐在椅子上不由地拍手赞叹起来:“哇哦,真是太厉害了,此等功力,不愧是烛阴派朝夕师傅关门大弟子呢!就是这功力中带着些——”
话到此刻,他故意不说全,而是若有疑问地瞧了瞧背对着郊外馆子的谷梁君昱。
薛柠对此也惊叹起来,烛阴派他藏匿多年,从未见过这么怪异的术法。
这种术法……更像是妖法。
谷梁君昱将那群人制服后,脸不红气不喘,只是神色冰寒,少了以往那份人情味。
而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他的瞳孔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紧缩如针,隐隐透红。
宛若走火入魔,嘴角微微一勾,将雪杏拔.出,握剑平步靠近地上的人们。
逐劾的笑容顿时收敛起来,腿上的兔子仿佛知晓他下一步的动作一般,先一步跳下地面,舔舔自己的爪子。
逐劾轻轻一跃,一挥长袖飞了出来,挡在谷梁君昱跟前。
“哎,谷梁公子,息怒息怒,你若是夺了他们的小命,你可该如何知晓他们是何人派来害你的呢?”
正说着,他另一手轻轻挥动长袖,袖中盈着一股清淡的粉末,洒在了谷梁君昱的鼻息之间。
只一瞬间,谷梁君昱那异样紧缩的瞳仁见见放松下来,猩红色缓缓散去。
谷梁君昱眨了下眼,似乎眼睛有些难受:“……你对我做了什么?”
“当然是救你啊。”
“
……”谷梁君昱警惕地举起剑就对着他,“你究竟是谁?”
见谷梁君昱总算是失去了耐心,逐劾轻笑一声,一指推开他的剑,看似恐慌地说道:“哎呀,可别用这剑对着我,我不会用这种锋利的东西,因为从小看着就害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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