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君昱彻底不耐烦,打太极的心思都没了,眉头紧锁道:“少和我废话,我现在烦得很,不老实说我就宰了你!”
薛柠小跑过来,拽住谷梁君昱的手:“……师、师兄!别冲动!”
逐劾:“哎呀,烛阴派的道士可以随意杀生的吗?”
谷梁君昱:“可不可以与我何干,我想杀便杀,想砍便砍,想留人性命,便留人性命!”
薛柠惊慌道:“师兄!你别激动,别激动,你要这么干,师傅往后知道了定会修理你的!”
谷梁君昱听见师父的名字,悄悄一垂眸,晃尔恢复回来,轻松道:“哈,我欠修理的事儿还真是不少,并不在乎再多一个呢。”
薛柠:“可是!”
谷梁君昱:“怎么?你与他早已相识,却心里没点儿数就我来说,是分毫伤不了他的吗?”
薛柠拽着他的手僵住,机械地松开了他。
逐劾在一旁笑道:“哎呀,谷梁公子这洞察力真是极好,一方剑耍群雄,还能观察我等在一旁的小动作呢。”
谷梁君昱冷笑一声:“彼时彼此,我看你妖气横生,聚而不发,想必并非是想取我性命,可倒是挺喜欢同我打哑谜,如今的妖怪已是如此恶趣味了?”
逐劾道:“谷梁公子何其聪颖,不如就猜猜,我究竟是何妖怪?”
荒郊寒风呼啸,卷起地面残叶枯草。
两人攀谈着,可脚下却正横躺了一地的人。
地上的人哎呦声不断,似乎被地面的树藤捆得十分痛苦,肺脏都要被挤出来。其实确实如此,这树藤正有意识的在逐渐收紧,勒得人身上红痕斑驳。
且这种收紧,似乎没有个头。
有人似乎受不住了,索性心一横,想到自己今日的任务势死也必定要完成,不然愧对主上的心情,又想到自己在战斗的时候被鄙视了,冲动与盛怒之下,甚至都忘却了被树藤紧紧勒住的痛楚,两眼怨怒的死死瞪着谷梁君昱,仿佛在那一瞬间突破了人的承受力的极限一般,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针,弹指朝着谷梁君昱射去!
夜光缥缈,银针刺亮,顷刻之间,钻
入心扉。
见自己下手成功,那黑衣人高兴而癫狂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堂堂钟山烛阴派朝夕君子得意门徒谷梁君昱,哈哈哈你他妈也有今天啊!哈哈哈,不枉我卖了命来取你狗命啊哈哈哈——”
谷梁君昱身中银针,这银针穿透了他的皮肉,游入他的心脉,像是一粒深种的种籽,根深蒂固,固若金汤;又像是堕入深海,早已不知埋没在哪个角落,寻觅不到踪影。
谷梁君昱却看似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捂住了自己的心房处,回头看向那暗算之人,气怒攻心,举剑就准备杀人灭口。
可那人却先行一步,自我了断,咬舌自尽,嘴边流出一滩血污,两眼瞪得老大,眼球仿佛要滚落出来,却嘴角带着深切爽快的笑意,看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谷梁君昱见人自我了断如此果决,怒火竟冷却了不少,眯起眼,回忆起那人口中所说的话。
平白无故,不可能如此深仇大恨……
莫不是,是他曾经杀过的人,夺过魂中之人的旧识……
而且其他的黑衣人似乎都有些震惊了,没想到那么快便完成了任务,有的打算求饶,有的正打算自我了断。
就在这刻,谷梁君昱垂着的手比了个印,树藤周身发出萤火之光,渐渐淡化消失。
黑衣人重获自由,就听谷梁君昱一声威呵:“滚!”
有些脚底抹油赶紧跑了,有几个却愣在原地,目光怒恨的盯着谷梁君昱,似乎打算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留着你们的命,下次再来找我报仇吧,我谷梁君昱,随时候着你们来找我。”
那几人似乎动摇了下,最后想起谷梁君昱刚刚的战斗力,考虑到自己确实暂时不可能战胜,便愤恨地退下跑了。
望着散去的黑衣人,谷梁君昱第一次对自己先前吞噬那么多亡魂的行为产生了一丝丝的迷茫。
他在拯救蓝姬的生命,为此杀害了许多他认为就该杀的人。可谁有知道,那些人是否有重要的家人,在得知家人死后,该是何等痛苦悲伤,却报仇无门。
他从未觉得自己有错,他觉得自己杀的人都是该死的。
本该
是如此。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渐渐地无法再杀得如此理直气壮,他开始担忧自己若是遭到了本该应有的报应,堕入万丈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那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杏儿了呢?
杏儿是阴间的鬼差,可同时也是阴间的执法者,他所犯的罪恶,乃是阴曹地府也是不容的,即使永世不得超生,永世被关在十八层炼狱,可或许,他只能与杏儿同在一片空间,却永远无法再见。
……呵。
第一次,有了这种害怕遭报应的心情。
竟然自私的不想再拯救……蓝姬。
谷梁君昱甩开了自己心中这等不该存在的想法,立刻振作。
谷梁君昱开始思考正事儿,看来计划这场杀戮的人特意找了他曾经杀害过的人中的亲朋好友,以此来激励他们来杀了自己,好报仇,且不用担心有叛变的可能。
究竟何人,对他如此了解?
下意识的,谷梁君昱就看向身旁的薛柠。
薛柠正巧与他四目相视,也从他眼中看出了深沉的怀疑。
薛柠心虚地动摇着,按照方才和宫主的脑内传音,他也大体猜到了这次行刺和妄月宫该是脱不了干系了……
而一直给妄月宫秘密传送谷梁君昱的所作所为和日常变化的,便是他。
可以说,这里头,也有他参一脚的部分。
作为一个潜入到烛阴派的线人,他至今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后悔的,可……他也有感情。
对于李簌,对于谷梁君昱这两个几乎日日朝夕相待的人,他不可能丝毫感情都没有。
若是不再相见到也罢了,但被谷梁君昱这么面对面的怀疑,他也是会有点儿愧疚之感。
可,也只是那么一会儿。
薛柠目光和往日对谷梁君昱的忌惮天壤之别,无所畏惧地对上谷梁君昱的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谷梁师兄,我从不打算害你。”
至少这一句,并不假。
而宫主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他也无权知道。
谷梁君昱:“呵……”
一声轻笑,讽刺中隐藏着意思悲哀,可紧接着,就听见
一声吐血的喷口声。
谷梁君昱突然口中鲜血涌出,溅了一地的血污。
血中泛黑,乃是中毒之相。
薛柠惊异:“谷梁师兄你!”
谷梁君昱险些倒了下去,握着雪杏的手松了开来,剑摔在地上,整个人半跪在地,惨笑着说:“呵,没想到这毒针威力如此巨大,我用内劲逼了那么久,却依旧埋在里头,也不知是何方向,拔也拔不出呢……”
逐劾没有扶他的意思,只是半蹲下来,与他平视,目光中带着深邃的心机,却依旧笑脸盈盈,让谷梁君昱此时看了,恨不得将他的脸皮给剥下来。
“是不是很难受?”
谷梁君昱沉默,也不知是太过于痛苦,还是不愿搭理。
薛柠紧张道:“宫主!”
逐劾摆手道:“稍安勿躁,不慌的。”
薛柠紧着眉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蹲下来扶住谷梁君昱,殊不知相处多年,这些关切的行为早已经成了习惯。
逐劾问道:“很痛苦吗?”
谷梁君昱闭起眼眸,嫌逐劾这张脸太过碍眼。
逐劾道:“哎呀,骨头太硬了,也不理我呢,本来我还打算帮帮你。”
谷梁君昱依旧不搭理他,将薛柠的手拽开,自己扶着地面打算起来。
逐劾跟着他缓缓起身,手里还不断拍着手道:“厉害厉害啊,中九曲还魂的毒,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硬气的自己能站起来的呢,不过——你这额头冒出的那么多冷汗,似乎是出卖了你哦!”
谷梁君昱送他一声冷笑,不予理会他的挖苦。
“哇塞,太有志气了,我就欣赏这样的人啊!”
逐劾的拍手声,听在谷梁君昱耳中,尤为刺耳,若非此时双手无力,他定探手拧断他那两条发出噪音的双手。
薛柠有些无奈,宫主这仇恨拉得真是稳稳当当,生怕别人不讨厌他啊这是……
逐劾又道:“哎呀,也不知现在谁看上去,比较娘呢?”
薛柠:“……………………”
逐劾歪过头来,一脸天真地望着薛柠:“薛柠,你说说看,如今倒是谁看上去比较娘呢?”
薛柠:“…………
…………”
宫主,求您了,别坑我。
逐劾:“怎的,你也中毒针了,怎么不说话?嗯?”
薛柠:“……………………”
想自杀。
谷梁君昱似乎已经撑不住了,两眼迷蒙,渐渐陷入昏迷。
而逐劾似乎不打算关照谷梁君昱,更不打算放过薛柠:“你说说看,我这红衣服好看吗?”
此时,谷梁君昱已然噗通一声摔地上,彻底厥过去了。
“…………好看,特别好看!好看得我要瞎了啊宫主!”
薛柠立刻释放了自己,一顿夸耀,指了指地上的谷梁君昱道,“话说,宫主,谷梁师兄——谷梁君昱都已经厥过去了呃,真的不用、不用管吗……”
逐劾眨眼,两颗金眸自月光沐浴,显得愈发金亮:“真的吗,很好看?那这小子为何说这衣服娘呢?”
“……”薛柠瞥了眼谷梁君昱,违着心道,“一定是因为谷梁君昱审美有问题!”
此话说得正得逐劾的心头好,他开心地展开笑颜:“原来如此,是他眼神不好呢,那我就原谅他了。”
薛柠松了口气……
逐劾起身,拍拍衣服上沾到的点点灰尘,说道:“把他抬回去吧,哦对了,先把这里清理干净再走。”
薛柠俯首作辑:“……是,宫主。”
逐劾回到自己放着竹篓担子的桌前,背回背上,而一直乖巧守在桌角的白兔耳朵一竖,跳到逐劾跟前,顺着逐劾俯下的身子,伸出的手臂,一路攀爬到他肩头。
薛柠望着先前黑衣人们离去的方向,眸色幽暗,漆黑如夜色时风平浪静的大海。
轻功一起,没入前方的黑暗之中。
今夜孤月高悬,风声鬼泣。
这一夜,应天府内蓝玉将军府,也有些坐立不安。
将军府中,已是更深露重,灯火已熄,万籁俱寂。
蓝玉夫人侧卧在旁,辗转发侧,无法入睡。
蓝玉将军也是如此,对着身旁的夫人说道:“夫人,如何还不得入睡?”
蓝玉夫人轻叹一声道:“哎……夫君该是知道臣妾所为何事才是的……”
蓝玉也跟着叹了一声:“
何尝不知……可我已经无法回头。”
蓝玉夫人:“……夫君,那群妖怪,对付那群妖怪,可就真的无计可施吗?”
“……”蓝玉陷入沉默,目光直直地盯着上方的帷帐。
久久,他道:“夫人啊,妖怪,有时也会成为我们的助力。”
说罢,他低头一瞧,原来夫人已不知何时睡着,是听不到他这话了。
这一夜,白了多少发,苦了多少人,去了多少魂。
黄泉尽头,不过一堆枯木白骨。
……
谷梁君昱感到鼻息一阵瘙痒,忍不住想要挠,但他却下意识的却把对方给拍飞了出去。
“哎呦!”
娇俏的少女声飘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串哇哇大哭的声音。
“呜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个人真的是太坏了,起床气太大了,都把铃兰弄疼了!!!”
谷梁君昱觉得这女孩子的声音实在是聒噪得很,哭起来更是,便不耐烦地睁开了眼,说道:“闭嘴,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