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荷未露(二)
正午的日头毒得很,翻滚的热气扑在人脸上,格外引人烦躁。
云初提着食盒往南面的御膳房走去,额头上还冒着虚汗,被碎瓷片割到的地方此刻更是疼了。
脑中闪过方才连婉仪与鸢尾鸢紫接下玉如意时倨傲的神色,云初嘴角轻提了一下,前世她告诉连玉新在皇上面前请罪,将远近寒山和院前梅花树的事一应揽在自己身上,博得皇上的好感。
那日获得的奖赏又何止一柄玉如意,皇上更是午膳在落梅居用完方走,而今只是如此也不枉她受这伤了。
远处的蝉鸣声吱呀地窜入耳中,在本就令人烦闷的夏日里愈发显的聒噪,这儿离莲池近原本应有小太监驱蝉,许是近日宫中主子们都不大来这边,跑到树下躲懒了。
过了莲池,伤处着实疼的厉害,云初寻了个阴凉地,抬首看了看着日光下暴晒的莲花,依旧不蔓不枝的立在那,瞧了半晌,待眼珠子受不住了方才收回目光。
“还有半个月就入秋了啊。”
嘟囔了一句后便准备起身,而后便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云初姐姐。”
是皇上身边李总管的小徒弟福九,才十三岁,但宫里人看着李总管的面子也从不敢欺负他,云初与他也算有过交情,但也只是浅浅的。
看着他急匆匆地跑过拱桥,云初予了他一方手帕,这大热天的,也不知道找她作甚,跑的这样急。
“小福公公,可是韩嬷嬷有事找我?我今日在连婉仪那当差,若是有事,我晚上找她。”
福九喘了喘,气息稳了些才开口道:
“云初姐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治伤处有奇效。”
看着用顶级瓷瓶装着金疮药,云初知道这不仅仅是疗伤的药,更是她向连玉新复仇的一大助益。
心中是如此想着面上却做出惊诧的模样,摆了摆手,只说自己是小伤,用不了这种好药,让福九赶紧将药还回去。
福九虽年龄小,但到底也在宫中待了大半年了,懂得云初言下之意便是以为这药是他偷盗而来,而她不愿让他为自己做这些事,毕竟若是被发现罪责可
是不小。
“云初姐姐,这药是师傅让我给你的,不是我自个儿拿的,你就放心用吧。”
说着便将药放入云初手中,用那双尚未经历过什么事的眼睛看着云初,仿若她不接着就是对不住他福九一般。
福九看着云初将药接着了,才抿唇一笑。
“好了,药既已送到,那我便走了,师傅还让我采些莲蓬回去,云初姐姐,我走了。”
云初并没有再说些什么,毕竟有些事,过犹不及,太过于表现只会让人觉得另有目的,只是,莲蓬,承元帝在夏日里最爱用的不就是莲子银耳汤。
抬眼看了下烈日下的莲花,愈发觉得这花真美。
***
隐月宫
碧青色的苏绣团扇被柔若无骨的手执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坐塌上的女子抬眼看了下一脸愤愤不平的顺婕妤,眼见着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愈加过分,才轻咳了一声,见对方停下来方才坐起身。
青葱似的手指拿起一颗侍女剥好的葡萄,却不入口,将葡萄扔到一堆被剥下的葡萄皮中,而后拿起丝帕,将手上的水渍擦干净,便也将绸缎的丝帕扔在了一旁。
“只一柄玉如意就让你如此生气,顺婕妤,宫中进来了三位妹妹,那不知你要气到何时了。”
下首的女子愣了下,又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语气中还是之前的气愤,不过对着这位宠冠六宫的容贵妃,还是添了些小心翼翼。
“娘娘,嫔妾哪里是为了这一柄玉如意生气,这东西甭说娘娘宫有不计其数,就连嫔妾也是有几柄的,成色也是不错的,只是嫔妾听说那连婉仪宫中的远近寒山与您宫中也差不了多少了,她那宫内的几株梅花树还是由别宫移过来的,如此大费周章,这尚宫局与内侍局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一个婉仪如何配得上这些。”
摇扇的手顿了顿,而后便如常了,容贵妃颇有些生气的看了眼顺婕妤,跟了她那么些年也未曾进步半分,若不是看在她还忠心,早早地便要将她撂在一旁了。
容贵妃还未开口,殿内一声轻笑便响起,侍女将青碧色的纱帐掀起,打扮的很是娇艳的敏昭仪踏入内殿
,朝容贵妃福了福。
“顺妹妹跟了姐姐这许多年还是没些长进,姐姐以后还是要多多与顺妹妹说通透些,毕竟头脑空空的人在这后宫能活那么久,也全是仰仗姐姐了。”
容贵妃身边的侍女都知道,这敏昭仪与顺婕妤都为容贵妃的人,二人却分外不睦,容贵妃也乐得看她们二人斗,毕竟这样,她们二人才不可能联合起来对抗容贵妃。
在顺婕妤要开口时,容贵妃方才带了些训斥的口吻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而后又是让侍女送了她几匹布料,便了事了。
“对了容姐姐,方才我去淑妃宫里,那淑妃听说皇上赐了落梅居那位一柄玉如意,巴巴儿的也赏了些首饰给她,容姐姐,你看,我们要不要?”
说话间侍女将小方桌上的葡萄皮收走,还未走出殿,便又被容贵妃唤了回去。
“这方锦帕便赏了你了,下去吧。”
瞧着小宫女掩不住欢喜的神色,容贵妃眼眸中露了丝嘲讽的笑意,而后又唤了贴身的宫女心莲进来。
“吩咐小厨房,做一份豌豆黄来,夏日炎炎,皇上处理公务必是忙的饭都没有吃几口的。”
看着手上碧青色的团扇,容贵妃勾起唇角。
“本宫有的,若有人想要,也得看本宫给不给,就如那碟葡萄,又如那方锦帕,再珍贵再不易得,本宫喜爱便是好的,不喜那便是糟践了也不予旁人。”
瞧着还冒着热气的茶盏,闻着那若有若无的清香,又看了眼前两日才染好蔻丹的手,容贵妃轻笑一声。
“那位做了这许多事,不就是想一石二鸟,先是让皇上对新进宫的连婉仪不满,而后又让宫中人将她与本宫比,让本宫与连婉仪斗,引得皇上厌恶,既如此,那本宫便满足她,顺便连她也一起打了。”
容贵妃如此说了,座下二人便也没打算留在这了,毕竟是她们可不似容贵妃这般有底气,敢与那位抗衡,又说了几句好话便出了隐月宫。
***
李茂在殿外禀告隐月宫容贵妃的近身侍女送来糕点时,承元帝刚好将今日的折子批阅完,拧了拧眉心,想着方才看到嵇北侯遣人送来的请安折
子,让李茂将人领了进来。
轻揉着眼眸,承元帝听着来人有些轻快的脚步声,搭着书桌上的手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
“皇上,贵妃娘娘遣奴婢给您送了糕点来,说是想着这天儿热,皇上定是没有心思吃那些甜腻的,特地吩咐做了豌豆黄,解热清暑。”
承元帝抬眸间又见着这抹嫩绿,恍惚了一瞬,看清下面人的脸后便也反应过来,有些烦闷地皱了下眉。
李茂看着心莲有些颤颤的腿,心中哀叹,估摸着是有朝事让皇上不顺心了,恰好撞了上来,他也无法。
片刻,承元帝方才轻咳了声,而后唤起已经跪了有些时间的心莲。
“既是贵妃的心意,那便呈上来吧。”
立在一旁的心莲看着承元帝用下了豌豆黄方才松了口气,而后想到主子吩咐她说的话,又有些头痛,皇上此时有些烦心事,她若一个没说好,便是掉脑袋的事,但若这样回去,容贵妃震怒也非她能承受的住的。
“贵妃可还说了什么?”
承元帝自是知道容贵妃打的何等主意,也罢,他也不欲今晚去落梅居,便顺着容贵妃的台阶走是了。
“娘娘说今日是十六,应是月明千里,想着皇上近日忙于公务,又恰好两年前埋下的女儿红此时取出正是好滋味了,便欲亲自下厨做些小菜,与皇上赏月对饮”
食盒中摆放精致的糕点早没了刚出来的韵味,承元帝又扫了眼有些拘谨的心莲,将玉箸放下,整理衣袖时扫到玉箸,碎玉坠地的声响在本就寂静的殿内起伏。
一直不敢抬头的心莲此时更以为她说错话惹怒了皇上,连忙跪下。
立在一旁的李茂原打算收拾地上的碎片,被承元帝眼风一扫,顿时悟了。
“皇上,锦城水灾一事尚未完,您午后方传了参与治灾的大臣,夜里一起商讨治灾之策。”
李茂这话一出,心莲还有何不明白的,但总归知晓了皇上今夜哪都不会去,也好和主子交差。
“与贵妃说,等朕得空再去她宫里与她对饮。”
得了回话的心莲如释重负般,行了礼便快步离开了。
李茂唤了丁一进来,将
碎了的玉箸收好。本来欲撤了心莲带来的糕点,却见承元帝直直的看着那食盒。
“皇上,您要是想吃,奴才...”
“李茂,那只受伤的猫儿怎么样了。”
到底是待在承元帝身旁许多年的,虽起初并未反应过来,后来也明白了是在问落梅居那伤了脚的云初。
“禀皇上,奴才已让福九将药送去了,她起初还以为是福九私自拿了药不接,听了是老奴让送去的到底还是接了,那药有奇效,想来明日就该好了。”
闻言,承元帝一直无甚波澜的眼眸泄了些笑意,他还是没看错人,李茂是他的贴身太监,送药一事自然只能是自己授意,若云初借送药攀附,他便会让人将她调离,可她竟是什么反应都无,倒让他觉得自己此举有些好笑。
“你去与皇后说,朕与众大臣商讨治灾之策,晚膳便不去她那用了,锦城水患之事要紧,朕今夜哪儿也不去。”
是何意,李茂懂,皇后也会知晓。
丁一跟着李茂出内殿时悄悄看了眼殿上的君王,向来在这殿内只批阅奏疏和习字阅书的皇上,竟呆愣了片刻。
“师傅,皇上何时养了猫呀,福九都知晓,我日日也是守在您身旁的,竟还不知。”
李茂转身看着这个跟着自己几年的徒弟丁一,伸手拍了他圆润的后脑勺,力道不大,却令人顿悟。
“皇上说养了便是养了,你我何须多言,做你的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