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冯苗苗抱着唐秋出了小区时,外头的天已经黑了。
十一月的南浔市,晚风带着彻骨的凉意。可唐秋窝在小胖子的怀里,仍奋力探出个脑袋来,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虽然她被关在笼子里也不过就一天,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重获自由的短暂快乐感渐渐褪去后,她开始思考逃跑的事。
小胖子或许还想把她“物归原主”,可唐秋已不打算再回到秦家。
只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认识的寥寥几个人都与秦放有关,也没有别的去处,她只能先跑远点,在街上当几天流浪猫,看能不能碰瓷个好心人再说了。
她尚在沉思时,冯苗苗已经抱着她上了公交车,在后排某个座位上坐下。
从秦家一出来,他就紧紧地把唐秋抱在怀里一路沉默着。公交车开得越远,他的头就越低,似乎想把自己整个人藏进阴影里。
唐秋再迟钝也能感觉到,小胖子对于回家这件事,不仅仅是抗拒,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是因为他的后妈吗?
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选择趁下车人多杂乱时逃开。
要是她现在跑了,以小胖子对她的爱护,肯定会一路追着跑。眼下天黑车多,万一这小孩再有个磕磕碰碰,她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秦放未必知道小胖子家在哪里,也不可能大晚上就追过来。还是先陪冯苗苗回家凑合一晚上,等夜里或者明天再找个适当的时机离开。
唐秋在心里这样说服了自己。
小胖子的家已近在咫尺。
尽管早从平日里的一些蛛丝马迹中猜到小胖子的家境不差,但看到他熟门熟路地在这个高档小区里穿梭时,在其中一间三层的花园洋房前停下时,唐秋还是惊讶了一小下。
看到屋内的灯光,冯苗苗不无紧张道:“白领巾,一会儿你千万千万不可以出声哦。”
唐秋对此心领神会,用脑袋轻轻蹭蹭他的胳膊,表示她听明白了。
冯苗苗忍不住亲了它一口:“白领巾,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猫。”
唐秋心想,彼此彼此,他也是她见过唯一一个猫语十级选手。
确定她不会乱出声后,冯苗苗把她塞进书包里,拉上拉链时还特意留了些许缝隙供唐秋呼吸。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后,他才按响了自家的门铃。
门打开了,戴着围裙的阿姨有些夸张地叫:“苗苗,你总算回来了!快快快进来,阿姨今晚上做了一大桌你爱吃的菜,你爸爸妈妈都在等着你。”
冯苗苗抬起眼来小声道:“李阿姨,我妈妈已经去世很久了。”
那李阿姨僵硬了一下,看着他低着头背着书包向客厅走去,才赶紧关门。
躲在书包里的唐秋默默蜷起身子忍受着课本文具盒的挤压,晃动只持续了这一阵就很快停下。然后,她听见小胖子干巴巴地叫了声:“爸爸。”
是小胖子的亲爹?
唐秋支棱起耳朵细听。
冯爸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团棉花,总算落不到实处,虽不至于难听,但总让人觉得难受:“前段日子我忙,有几次回来也很快就走了,一直没空出来时间跟你好好谈谈。听你阿姨说,你最近一段时日常在外面住,是在学校交到了什么好朋友吗?”
小胖子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背包里的唐秋暗叹,撒谎。
大人们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女人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有?那你天天晚上不回来,外头住哪里?暑假时还说去老师家借住了,可我问了你老师,根本没有这事。我说苗苗呀,你该不会是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不好的朋友,整天在一起鬼混吧。”
方才棉花般柔和的嗓音转为阴冷:“我和苗苗说话,你在插什么话。”
那女人像陡然被掐住脖子的鸡,再不敢出声了。
冯爸转向冯苗苗时,声音又很快变得和颜悦色:“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咱们先吃饭。”
冯苗苗迟疑着向前挪动一步,想起身后的书包里还有个决不能暴露的猫,又脚步一转,努力装出平常的语气:“我先上楼放一下书包。”
然而还没等他刚走到楼梯下,就听他爸语气和蔼地问道:“苗苗,那能不能先告诉爸爸,你书包里装了什么东西?”
一人一猫都惊了一下。
冯苗苗一哆
嗦,小腿开始不自觉颤抖,马上死命否认:“没有,里面什么也没有。”
看他惊恐万分的反应,哪怕起初只是随口问问,冯爸这会也确定他书包里必然是藏了什么,微微眯眼道:“苗苗,当着爸爸的面撒谎,可不是好孩子。要是你妈妈在地下知道了,她一定会对你很失望的。来,过来把书包给爸爸看看。”
冯苗苗想也不想地步步后退,却没提防住旁边的后妈,被她冷不丁一把夺过书包。
小胖子反应迅速地抓住书包,与她拉扯起来,最终还是敌不过成年人的力气,书包脱手直直地往下掉,他也向后一屁股摔倒在地板上。
饶是唐秋怎么牢牢地记住不能发出声音,可被重重摔在地上时,还是忍不住哼了几声。
书包很快被人拉开,一时光线大亮,头顶璀璨的水晶大吊灯让她一时有些眩晕,小胖子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他小心翼翼地抱出她抽噎道:“白领巾……你别死,你别死……”
唐秋只好赶紧翻身起来甩甩尾巴,表示她还健在。
后妈发出一声惊叫:“你怎么把外面的流浪猫带回来了,李阿姨,快把这只猫打走。”
她是个挺着小肚子的年轻女人,脸上化了妆,五官精致艳丽,只是眼距稍近,看上去有几分凶相,尤其尖声尖气地说话时,很难让人生出好感。
从进屋起一直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冯苗苗终于抬起头,他紧紧抱住唐秋不肯撒手,涨红了脸辩解道:“白领巾不是外面的流浪猫,它很干净。”
冯爸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唐秋,笑道:“看样子你养了这猫也挺长一段时间了,也养出感情了。好了,咱们先吃饭,你把这只猫交给爸爸,等吃完饭后咱们再好好谈谈。”
他也是个胖子,人生得白净,戴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儒雅斯文,论卖相可比秦爸要好看得多。可不知为什么,这人看着笑口常开,微微眯眼时却有种毒蛇般阴冷的气质。
冯苗苗受不住地哭了起来,他抽泣得几乎断了气般,态度却异常坚决:“不……不,我不会把白领巾给你的,我绝对不会!”
虽然勇气可嘉,可他事实上已
经怕得腿软站不起来了。
唐秋赶紧蹭蹭他的手臂,一边徒劳地安慰着可怜的小朋友,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在心里盘算着一会该如何夺路而逃。
小胖子哭得发抖,整个人几乎背过气去,但他的眼泪还是无法动摇成年人的心意。
冯爸步步逼近,后妈顾忌着小肚子只能冷眼旁观,在场唯一的外人李阿姨两头为难,她虽然心里更同情小孩子,可也没法劝解,只能准备帮忙一起捉猫,整个客厅几乎乱成一团。
外面突然响起门铃声。
李阿姨如蒙大赦一般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又匆匆跑进来低头道:“先生,外面有一个姓秦的孩子说是来找咱们苗苗的。”
冯爸瞥了他儿子一眼,理了理袖口,正了正领子,含笑道:“既然是苗苗的朋友,就是我们家的客人,还不快让人家进来。”
秦放……追来了?
唐秋微微一愣,抱着她的小胖子也渐渐止住了抽泣。
当秦放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客厅时,小胖子和唐秋顿时眼巴巴地看过去,仿佛见了救星一般。
秦放淡淡地扫过他们一眼,目光直接转向冯爸,客气道:“冯叔叔您好,我是秦放,是苗苗的朋友。今晚我家里有事,让他帮忙照顾一下我家的猫,现在事情提前结束,想把我家的猫带回去,特意上门来领。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
冯爸眯眼仔细地把他打量了个遍,突然道:“你是不是秦总的儿子?”
秦放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惊讶:“您认识我爸爸?”
冯爸大笑道:“何止是认识,我和你爸爸可算是老相识了。上一次见你还是在你小时候,没想到一转眼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居然还和我们家苗苗认识了,看来咱们两家真是有缘分。快来坐,吃饭了没有,就把这当成自己家,不必客气。”
秦放客气应下,目光一转,仿佛才看到小胖子残留着泪痕的脸颊和怀里那只猫,惊讶地问:“……苗苗这是?”
冯爸不禁摇头:“你看我这儿子,这么大了还是个扭扭捏捏的模样。我常年不在家,偶尔跟他说说话,就把他吓成这样。难得你
们年龄差了几岁,还能成了朋友,以后你这个当哥哥的,恐怕要帮我多费费心思了。”
冯苗苗的后妈颇为有眼色地喊了声:“李阿姨,快带苗苗洗把脸,来了客人可不能还。
冯爸眯了眯眼,语气和蔼道:“想去就去吧,以后也常带你秦放哥哥来咱们家玩。”
等真正离开出冯家一段距离后,两人一猫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冯苗苗很快又紧张起来,嗫嚅道:“放、放哥……”
他还没忘了自己偷偷找人开锁,还把猫抱走的事。
秦放瞅了他怀里的猫一眼,话却是同时说给两个人听的:“等回去再跟你们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