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玉娘在门口等着岑国璋。她穿着一身大红海棠花袄子,含笑不语,眼睛里闪着泪光,就像茫茫白雪世界中一枝怒放的红梅。
岑国璋几步上前去,拉住她的手,一肚子的千言万语,到了喉咙里都化作了一句话,“我让娘子担惊受怕了!”
玉娘笑得十分地欣慰,“相公能回来,就是天大的好事。”
在花厅里坐下,岑国璋看了一圈,俞巧云盯着眼前的三杯鸭,不停地在咽口水,其余的俗事万物,与她毫无关系。
施华洛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看过来,如同贝尔加湖,蕴含的神情让人难以琢磨。
陈二婶听说老爷官复原职,身体立即好了一半。只是脸上明显憔悴了许多。
岑国璋向三人弯腰作揖,诚挚地说道:“岑某孟浪,惹下祸端。这些日子多亏了三位照顾娘子,高恩大德,岑某人感激不尽!”
陈二婶起身回礼,脸笑得跟弥勒佛一样,“老爷客气了,伺候太太,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本分!”
施华洛撇了撇嘴,不知道是表示知道了,还是不屑?
倒是俞巧云猛地抬起头,问道:“老爷叫开饭了吗?”
第二天一早,岑国璋、丘好问、曾葆华、宋公亮在城西码头汇合,登上一艘官船,向码头两里外的案发现场驶去。
到了现场,宋公亮开口向众人介绍案发经过。
“冬月初二下午申时二刻,豫章藩司库银转运船队抵达本县城西码头。按例,船队在远离码头的两里外的水面停泊,对,就是那里,离对面的南湖口乡岸边不过半里地。押运船队在外围停泊,离着半里地。”
说罢,宋公亮打开一张纸,“这是根据押运船队把总口述的情况,绘制的船只停泊位置图。三位大人请看。”
岑国璋上前瞄了一眼,心里有数,又站回到船边继续观察现场。
丘好问和曾葆华凑上去,把那张草图细细看过一遍,记在心里,然后点了点头。
宋公亮继续解说道:“申时三刻,转运船队主事和押运船队把总派人到城西码头,向我县禀告了情况。当时岑大人去府城公开,主持县务的是丘大人
。”
“没错,当时主持县务的是我。”丘好问接着说道,“前几日我们就已经接到藩司和都司的滚单,知道这件事,早就按例预备好了。接到报信后,宋大人就安排户房的人把需要的饭菜饮水送到码头上,然后由两只小船分别送去了转运船队和押运船队。”
“一切正常,押运船队把总说,两船队用完晚饭后,大家伙除了值班巡哨人员,其余的都在船舱里休息。按照规矩,除了有事公干,其余所有人员都不得离开船只。入夜,押运把总安排好了值夜人员,转头看了一眼转运船队。”
“把总说,转运船队的灯火在那里晃晃悠悠的,但一直在那里没有动位置。他听到转运船队有人说话,像是在谈论回家娶媳妇的事情。”
曾葆华忍不住打断宋公亮的话:“宋主簿,这么远,能听得这么清楚吗?还回家娶媳妇?”
“曾大人,看起来距离远,但这里是湖面,通畅无阻,到了夜静人深,是可以听得到。”岑国璋回过头来答道,“我们经常坐船去乡镇,去江州府,去洪州城,时常在水面上停泊过夜,感受过。有时候听到旁边船上有人在说话,好像近在咫尺,等天亮了一看,居然离着半里地一里地。”
曾葆华点点头,不再多问。
“到了亥时三刻,转运船队突然有人唱起了山歌,结果被转运船队的黎书办大骂了一顿,说这么晚了,还在这里鬼哭狼嚎干什么。把总说,他们在押运船队这边听到后,还笑了几句。只是那边像是被骂得不敢再做声。大家也没有什么话,就这样睡觉的睡觉,值班的值班。”
“到了第二天天亮时,押运船队值班的人发现不远的运转船队居然不见了。吓得魂飞魄散,把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派人向本县和洪州城报信。”
“接到报案后,丘大人带着下官、杨典史和仵作牟仲连赶到现场,仔细勘查了一番。现场没有任何线索,我们还去南湖口那边的岸边勘查。那边比较荒凉,十余里的地方看不到有人上岸的痕迹。我们又派水性好的渔夫下水,在现场摸索了一遍,没有沉船、死尸或其它异常。”
宋公
亮从岑国璋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办起案子来有模有样。
“我们又询问了押运船队的人,他们说的跟把总所说的差不多。只是他们没有安排工作、记录日志的职责,所以时间上有点模糊,没有把总记得那么清楚。”
“我们又问了码头巡逻的人。他们在水道边巡逻时,确实看到两堆灯火,一堆是押运船队的,一堆是转运船队的。我们还在码头上找到一艘船,是吉春府春树县宝升商号雇请顺风堂的船,运了一船生漆、猪鬃毛等杂货到富口转运。”
“船上有顺风堂的水手船夫,还有宝升号的掌柜和伙计。他们说在湖面上船橹和舵坏了,抢修了两个多时辰。不想留在湖面上,就鼓足劲趁夜赶路,在子时一刻赶到了本县码头。他们都说,路过那一片时,除了看到两堆灯火,还隐约看到船上人影憧憧。”
“此外还有一艘船,舒州兴旺通商号雇用大江盟的船。因为要急着回怀宁县,寅时两刻,天刚麻麻亮,他们就拔锚启程了。过了四天后船夫们又驾船回富口县来了,经过询问,他们说当时只看到一堆灯火,没有看到两堆灯火。只是那时起了薄雾,加上天又没有大亮,所以看不大清楚。”
曾葆华听完后,饶有兴趣地说道:“如此说来,转运船队是在子时一刻到寅时两刻这段时间消失的。可是他们是怎么消失的?根据口述的船只停泊图,转运船队差不多是船靠着船停在那边的河湾里,押运船队四处散开,把转运船队围在里面。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把船凿沉,人和货上岸潜逃;二是押运船队有内应,跟贼人配合。”
没等丘好问开口反驳,曾葆华自己驳斥道:“这两种情况都不对。这片水底没有任何沉船,岸上又没有任何痕迹,第一种情况不对;第二种情况,押运船队如果是内应,那就干脆跟着转运船队一起失踪,何必留在现场顶雷。丢失藩银,责任重大,搞不好是要家破人亡的。”
丘好问赞同地附和道:“没错,押运船队可能有内应,但不可能上下都是内应。再说了内应不可能还留在现场等着追责,可是偏偏押运船队的人一个不少,而且大家的
口供前后对应,都对得上。不是所有人都说了实话,就是所有人都撒了谎。我百思不得其解。”
三人讨论了一番,没有一点头绪,于是把目光投向岑国璋,忍不住问道:“岑大人,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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