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层林尽染,叠翠鎏金。
清晨,乌云密布,当林静柔走进航空医科大学威严耸立的大门,可能是由于厚厚的云层压顶,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太肃穆!又听说极其严格,不知道自己撑不撑得下去。
这是离安西市不远的郊外,航医大伫立在与世隔绝的宽阔空地上,里面成排的教学楼雄伟挺立,校门口由大理石堆砌成长方形石柱,上面五个鎏金大字:航空医学院。
门口有身穿蓝色制服的警卫站岗,肩头和衣领闪耀着金色标志,是两只飞天翱翔的翅膀。
一眼望去,道路两边尽是整齐的梧桐树,明明是秋季,地面却干净到一尘不染。
你看不到三五成群的学生在校园里游逛,即使偶尔有,也是成队成行,整齐划一。
所有人都是井然有序,没有丝毫喧闹。映入眼帘的处处微小细节,都显示出这不是一座普通大学。
第一天护理系报道,静柔就被领去修理头发,黑亮的披肩长发被一剪子截断,女孩照照镜子,有点心疼。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天蓝色的航空制服穿在自己身上,的确显得身段窈窕,愈发美丽。
一间宿舍十来个人,她被分配到上铺。
九点熄灯,八点五十,几百个女孩像打仗般洗完脸,躺在床上的静柔开始怀疑人生。
航空医学院是全国顶级的医科院校,但并不是她的理想大学。
静柔是名副其实的学霸,传说中七门功课,五门满分的年级第一名。
她从小到大都没尝过落于人后的滋味,各项有关学业的比赛,也绝对不会输。
女孩的志愿是x大,国内最好的综合院校。像所有的学霸一样,林静柔高考志愿表上全是同所学校:毕竟她怎么可能考不上!
也许是玄学,亦或是命运。
当静柔坐在考场里冷静地答题时,突然感到胃部一阵痉挛似的疼痛。她吃饭不准时,偶尔会胃不舒服,但绝对没有这次严重。
冷汗珠顺着白净前额落下,她单手捂住胃部,右手坚持答完了题,提前走出考场,脸色煞白。
等在场外的老爸被吓坏,大踏步跑过
来扶着她问:“怎么样,去看医生吧!”
“不用,买点止疼药,下午还有一门。”
这是高考,还能怎么办!
终于熬完最后的考试,林静柔被家人送进了医院,第五医院急诊科。
日暮夕阳,天色已晚,值班医生姓苟,细长个子,笑嘻嘻地瞧瞧女孩,关切地问:“还疼吗?”
“不了,吃完药就好了。”
“嗯,多喝热水。”他翻着病历说:“没事,急性肠胃炎,最近吃饭注意些。”
他们走出院门,天边挂星,月亮升起,太阳却未落下,日月辉映。
静柔瞧着美景,苦笑了几声。
学霸在走出考场时都会预算自己的分数,静柔也不例外,她知道x大是没希望的。
难道要复读?她——林静柔要复读!
这种打击对于像静柔如此高傲的尖子生来说,是天崩地裂的痛苦。
静柔窝在家里,足不出户,一直等到高考查分数日。果然不出所料,成绩不差,但离x大学差一点点,就一点点。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老爸却若有所思,突然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严肃地说道:“静柔,去念航空医科大学吧!”
“爸,”静柔叹口气,哭笑不得:“航医大的分数恐怕比x大还高吧!”
“医学系是高一些,但——”乐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张红色通知书,眼里闪烁兴奋光彩,“护理系,你是绝对可以的。”
“什么!”母亲大人从厨房跑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上下挥舞,义正言辞地:“我不同意,航医大多苦的地方,咱们静柔受不了。”
“怎么受不了!我是一辈子都奉献给国家航天事业的人,子承父业,怎么不可以。”
老爸脾气一向很温和,但此时明显情绪激动:“你知不知道这个名额也很难得。航医大都是提前录取,咱家女儿就没有填报人家大学。如果不是她成绩好,我又专门跑了趟,根本没希望。”
“可是——”老妈委屈着:“凭静柔的成绩,如果稳定发挥,起码也是学医生吧。”
“护士有什么不好,一样救死扶伤。”
“但——”
静柔冷冷地站起身,默默走入自己的房间。她好烦,不想再卷入无谓争吵。
晚上临睡前,女孩接到学长苏凌语的电话,男孩是x大建筑系的高材生,他们在高中时相识。
得知静柔因为生病没有取得好成绩,凌语温柔地劝慰,“静柔,明年再考一次吧,你这么优秀。”
“谢谢你,学长,我不太想复读。”
“你别怕,以后每周末咱们一起学习。”
他很温柔,小心翼翼地在给她打气,维护她敏感的自信心。
“学长,你对我真好。”
苏凌语心头一紧,听她娇柔的声音,真想从电话线这头爬过去。
“可是我不想复读了,我要去念航医大护理系。”
“航空医科大学?!”
“嗯。”
林静柔挂上电话,高傲的心在一点点崩塌。女孩给自己下定决心,她要去念护理系。
这晚,朦朦胧胧的梦境间,她看到自己穿着粉色护士服,踱步在长长的走廊,耳边飘荡着心电监护仪滴滴声音。
长廊尽头,站着一个人。
欣长身形,整洁白大褂,他缓缓转过身,看不清眉眼,但那双手——很漂亮。
静柔从梦中醒来,窗外翠鸟鸣啭,阳光柔媚,已经是大清晨。
她还不想起床,枕着自己的手发呆,怀疑是不是因为最近胃疼,才会梦见白大褂。
除了她,其余的人都心想事成。闺蜜晓菲居然超常发挥,考到x大学法语系,以前高中文学社会长柳昭晨亲自迎接,把暗恋昭晨的姐姐晓晨嫉妒到发疯。
只有她,莫名其妙的来到这所全封闭式大学。女孩看上去那样柔柔弱弱,与周围英姿飒爽的女生们显得格格不入。
第一个月,军训期。
只是被子要叠成豆腐块这一项就让她耗尽精力,更别提军姿和走正步。
和医生大队不同,护理系的区队长是由航空院校的干部直接担任。
一位笑嘻嘻身材直挺的女子,说话时很严肃,私底下倒是爱和学生们说说闹闹。
“那个漂亮的林静柔啊——”她总是温柔地说着:“太娇弱了,走起正步来怎么都像
在跳舞。”
她没办法,气质天生如此,军训对她而言实在是折磨。
这天傍晚,锦彩如泼墨画渲染整个天空,她难得请假去校园里转转,护理队管理严格,没有允许楼门也不可以出。
校园里极美,梧桐叶叶相映,夏花仍未凋落,秋叶又显露真颜,夏秋之季,生机与静美恰到好处。
她信步走着,好让自己充满正步,豆腐块的脑子休息休息。
生活变化太大,前一秒她还是万人敬仰的学霸,家里的小公主,处处被人宠爱。后一秒就来到这个冰窟窿,每天干着完全陌生的事情。
她还记得开学第一天,区队长正襟危色地训话:“不管你们在家里是如何宝贝娇气,请从现在开始,记住这里是航空医学院,没有娇弱这两个字。”
可是她,就是个娇娇柔柔的小女孩,有什么办法呢——要不,退学吗?
静柔的人生中第一次冒出认输的想法。虽然退学代价巨大,这不是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院校。
她在胡思乱想中,突然目光被前方宽大直立的校通告栏所吸引,走过去随意浏览着,惊鸿一瞥,在最左边发现张照片。
映入眼帘的是位穿着蓝色手术服的男子,还带着手术帽和口罩。他正准备洗手,一只手刚伸向自动水龙头,这是刚出手术室的外科医生。
其实她只能看见男子微微向外的侧脸,而且还戴着口罩,可是他的眼睛实在是太夺目,低垂的双眸,像星河般璀璨,又透着无限寒光。眼角很长,手术帽下的淡眉若隐若现。眉骨高,英气十足,冷峻,身形挺拔。
静柔心里扑腾乱跳,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走近几步,看到照片下写着:温景逸,航空医学院xx届,现为安西市第五航天医院副主任医师,心脏外科。
这么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她心里不由得惊叹:第五航空医院,顶级的医院,人才济济。
又出神地凝视着这个名字——温景逸!对,是温景逸。
她确实见过,两年前的除夕夜。
“看什么呢,”突然有人从身后走来,打断女孩的胡思乱想,轻轻问着:“这么入神?”
静柔扭头,瞧见张俊气脸庞。来人利落短发,丹凤眼,薄嘴唇,皮肤极白,穿着蓝色制服和笔挺长裤,衬出修长双腿。
虽然是个女孩,但如果不仔细看,一定会以为是个英俊帅气的男生。
“白会长?”
“对啊,林静柔。”
白欣美,比她大两届,同所高中的学生会主席。性格果敢历练,杀伐决断,千千万万个男子也不如,正在这里就读医学系第三年。
在完全陌生又冷冰冰的环境中,能够遇见自己所认识之人,让静柔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
其实女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时光漫长,命运微笑,像张爱玲《小团圆》里的那句话:“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该发生的一切都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