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摇树影,浓云遮月。
静谧的街道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几步路的距离都看不分明。街道上空无一人,钱日升小心翼翼的沿着路边的店铺壁影,往衙门方向移动。
穿过巷子,右拐就是南街,他看着微微泛光的石板大道,开始加快了脚步。
可还没走上大道,就听身后一声咳嗽,这声音突兀的如同晴天霹雳,惊得钱日升汗毛直炸!
他猛然回首,只见一个黑影,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身后。
“你要去哪里?”听声音似乎是白天跟自己说话的那个男子。
钱日升一下子慌了起来,对方又问了一遍他才缓过劲,说了一句“有……有要事……跟郡守商量。”
这是公门里的官话,可这时候说出来,显得生硬而又笨拙。
对方哧的一声轻笑“大晚上的,你有‘要事’跟郡守‘商量’?”
那人靠近了几步,人影将钱日升牢牢的罩住“什么‘要事’啊?说来我听听。”
钱日生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惧,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如果白天出门是试探对手的第一步,那现在便是真正的开始!
这个男子显然是负责盯住钱日生的,为防止钱日生将郡守的“秘密”向更多的人透露,所以必须要盯死钱日生的动向。
夜深人静,钱日生看不清对面的面目,但是那种凝沉的杀气却极其明显。
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嘴半张着却害怕的半点说不出话来。
这时只觉劲风扑面,只听砰的一声,顿时眼内生光,钱日生的脸仿佛被木桩捅了一下,猛的往后栽去。钻脑的酸痛从鼻梁直顶后脑,疼的他眼泪横流,显然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那人又走了两步,刚要抬脚,这时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老石,行了,现在出不得差池,不在乎这几天。”
钱日生被刚才的一击打的晕头转向,可心里却更加惊诧,这个莫名的声音来的特别突兀,竟然还有一个人跟在自己身边!
他还没想明白,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钱仵作,平安是福,不是吗?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钱日生捂着鼻子,可心里却陡然一亮,这个声音他想起来了!是白天跟自己说话的那个人,让自己“安心在家听命”。
钱日生还在胡思乱想,只觉得自己肩头被人一把抓起,那个叫老石的手劲极大,疼的钱日生都叫不出声
“你这烂命一条,多活一天都是福报,滚回去!”
钱日生狼狈的模样把大汉吓了一跳,这才出门多久就给堵了回来,他心里也有些焦急,事情比他想的要严重的多,对方显然是日夜紧盯,不留一点空当。
他问明白了前因后果,沉思了一会儿,竟然嘿嘿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算的多精明呢,敢情是狗跳门帘子——全凭一张嘴。现在倒好,连门都出不去。”
大汉说完便躲在灯影里,双眼黯淡无光,事情比他想的棘手多了!
他见钱日生没有声音,便无意的瞥了一眼,只见对方盯着煌煌闪烁的烛火,纵然脸上狼狈不堪,神情却显得极其凝重。他不由得留上了神……
“两个人。”
“什么?”大汉一愣神,没有听清,又问了一句。
“门外盯梢的是两个人,”钱日生极其认真的回复道,等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你想出城的话……反而是好消息。”
大汉听的云里雾里,相处了几天,越发的觉得眼前的仵作有些奇怪。
胆小、懦弱,可身上却藏着一种凌厉的决绝,最让他捉摸不透的却是绝境之中却能显露的深沉。
钱日生眼神微微一暗,随即又微微亮了起来,对大汉说道“除掉他们,就有机会!”
他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腰后藏着的刀。
大汉哧的一声,还以为钱日生会提出什么高明的主意,搞了半天还是要去送死。
他随手捻起碗碟里的一粒花生米,霍的朝嘴里一丢,一边嚼着一边说道“就你这怂样子,凭什么除掉两个身怀武功的人?”
钱日生默然无语,内心却有了成算。
大汉继续问道“再说——郡守身边还有个师爷,怎么的?你能一打二?”
对大汉来说,仵作就是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愣头青。愣头青对计划往往过于笼统,总觉得事情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他们没有耐心去思索,也没有能力去筹划,总希望用蛮力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去解决事情,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会被抓住。
大汉摸着腮下的胡须,长长吁了口气“不过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对方有两个人盯着你,如果……”
“如果真能杀了他们,郡守一定比我们着急,他必定要主动见我!”
钱日生不知道何时已经抬起了头,一下子把话接了过去,随即他转脸盯着大汉“我是仵作,城内出现尸体,郡守必然要我前去验尸,那时候……”
他说道此处双眼迥然生光,牢牢盯着大汉,那种眼神不是在征求还是带着一种肯定。
大汉本想说如果一个人支走他们,另一个人翻墙跑,起码能保证自己活命。看着钱日生的眼神,他愣是把话咽下去了。
赌命一搏的人往往都活不长,杀人和出城有时候是两件事。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禁有些叹惋,不由得想到行当里的一句老话
只有真正怕死的人才能当杀手。
他对这个满脑都在想着郡守的仵作感到颇为头疼,语气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但是——你怎么才能除掉门口盯梢的两个人呢?”
他凑近钱日生,带着不屑“他们两人都是会功夫的,总不能都站在那里给你捅吧”
“你和我分工。我杀一个,你杀一个。”
“你凭什么保证能杀了对方?”大汉紧接着又是一句逼问。
“因为我不会武功。”钱日生语气坚定异常,仿佛志在必得。
大汉刚想骂人,钱日生紧接着就是一句“刚才的情形我看的清楚,他们现在不能杀我,所以只能制住我,要制住我就必须要近身!”
他话一出口,立马做了个捅刺拧转的动作,看上去的确似模似样。
经历过刚才的那一幕,钱日生自认为克服了一些恐惧,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抓住下一次机会!
钱日生一句一句的话语说的短促有力,让大汉陡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难道他刚才出去,就没指望能进衙门?他是故意想要看看对方有几个人盯梢的?
“两人一死,郡守和师爷肯定比我们害怕!说不定他们先自己跑了,我们还要报官追他们呢!”
呀!大汉吸了口凉气,这的确是个出奇的想法!做贼心虚啊!
大汉再一次看着钱日生,只见烛火阑珊之下,仵作并没有因为刚才的灵光一现而有一点波动,仿佛还在构思着什么。
大汉不禁看入了神,明黄的灯烛将钱日生的面庞照的亮暗分明,找的有光的一面沟壑清晰,无光的一面如同深渊。
他在想什么呢?
子夜时分,风清云淡,月光从云逢中洒下薄纱一般的光,照着阒无人声的街巷,更增几分神秘。
一个人影吹灭了灯,刚迈出门就听见鹦鹉叫了起来“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嘘——”
人影贴着墙壁偷偷的探听,确认没人走动,这才小心翼翼的一腾身子翻了出去。
钱日生看着大汉从西墙一闪而出,随即也照样听了会儿动静。他默默的等着,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扒着墙头,用脚一蹬,也从另一边翻身出去,随后身子一低,快步转入刚才的那条窄巷。
如果运气好,八哥的动静已经惊动了监视的人,此刻应该跟上去了。
他蹲在暗影之中,左右看着两边的巷口,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蹑手蹑脚的沿墙走去。
大汉说的没错,郡守身边有个师爷,自己断然敌不过。可他已经想好了计策,既能让郡守必须见自己,还能让师爷离开郡守,让自己能和郡守单独相处。
“赵公干下发四门,城里出了命案,命犯在逃,封城十日,非贺郡守的手令不得开门。”
“这有什么无法善后的,城内杀手干的……”
“最近刑房的都在城内搜寻命案杀手……”
这几天的危机已经让钱日生迅速冷静下来,郝老四、假郡守、老杨头儿,三个人的言语在钱日生脑海中汇聚,那天偷听到的只言片语更让领悟到一丝别样的味道。
一个假郡守跟个杀手这么过不去,肯定不是为了“平靖治安”,而那个杀手似乎又对真假“贺大人”都有一些难以言明的东西。
他已经仔细思索了多遍,更加肯定了其中的异样。假郡守对自己是以稳为主,只求自己不要多嘴生事,杀瘦狗、治八哥、言语警告,都是敲打自己;而对那个汉子,他敢肯定必须要杀之而后快!
有这一条,就足够了。
一片浓云将月色遮住,只有淡淡的白光将云朵的边缘镶嵌了一圈白光,钱日生隐没在深深的黑夜中,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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