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姻缘殿内分有仙缘阁和凡姻阁,分别管辖神仙及凡人的姻缘。
仙缘阁只有姻缘官才可进入,凡姻阁由下属两位小官管理,姽宁则被曲思安排在凡姻阁帮忙。
姽宁原以为这打下手的活儿与穆龙山庄侍从每日做的事类似,无非就是端茶送水、掌灯执扇、打扫屋子,虽琐碎,倒不难。
不曾想她刚来姻缘殿,就被委以重任:负责核对姻缘簿。
凡间的姻缘簿是依据幽冥地府的生死簿,以及天庭司命殿的命簿而制定的。
凡姻阁内有一棵神树,名叫姻缘树,树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姻缘线。每一条红线都互不干涉,且红线的两端必须严格遵照姻缘簿上所记相连。若有丝毫出入,不仅会更改凡人的姻缘,甚至会波及命数。
姽宁的职责就是仔细审查每一条红线牵着的两端是否与姻缘簿上记录一致,若有误,需尽快告知凡姻阁的两位小官,以便及时修正。
姽宁初初不太理解,就算红线连错了,但凡人的姻缘已成,难不成还得强硬割断,重新按照姻缘簿再接上?
神仙竟要做这棒打鸳鸯的缺德事?
姽宁没好意思当面数落,毕竟如今有求于人,要有礼貌。
年长些的小官连封与她解释:“假若不修正,局势便会如涟漪层层推进,最后殃及的就不只是那两人的姻缘,严重的甚至会损及众多凡人的命数。唯有及时掐断不该存在的姻缘,才能止住恶果循环。”
依靠严苛的刑条律规,天庭才能成为三界最为稳固的统治中心,掌管天界、凡界及幽冥地界,令妖魔两界不敢轻易造次。
姽宁似懂非懂地听着。
她来此处本就是为了尽快修得仙体,就算他们给她一把剪刀,要她把姻缘树的红线全剪下来,她也得尽职尽责地完成。
*
这些时日,姽宁白天在凡姻阁公办,晚上则回到屋子潜心默习曲思教她的仙法,以此修炼仙体。
曲思建议她修炼仙体和提升修为二者交替进行,譬如今日修炼仙体,次日则食梦以提升修为,可一举两得。
“伏魔大帝的手下个个都是精兵强将,修为越高
,必定越能得到他的赏识。”依据对大帝的见闻,曲思如是分析。
何况神仙的梦念比凡人强大不止百倍,对于食梦修行的姽宁而言,天庭简直是唾手可得的丰厚粮仓。
***
日子平静又忙碌。
两个月来,姽宁修为涨得迅猛,仙体却始终未成。
但近日,她时常感觉体内的力量沿着筋脉窜撞,尤其当食梦完毕时,充盈的力量犹如洪峰奔流而下,仿佛在寻找一个发泄口,在百骸间冲刷肆虐。
肌骨被蛮力拉扯,断裂般的剧痛令她难以承受,几番喊出声来。
之前屡屡费劲才将其压制,这夜却被力量冲昏了意识,等到清醒过来,人正躺在床上。
姽宁披上外裳,急忙跑去曲思的寝殿,将情况尽述于他。
曲思听完,眉间拢上忧色,沉吟道:“如今的肉身恐已无法容纳你的力量,只怕仙体未成,你的肉身会先行爆裂。”
姽宁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曲思思虑半晌,叮嘱她暂且别再食梦,先着重修炼仙体,观察些时日。
这个办法虽可遏制姽宁修为增长的势头,可他却远远低估了她如今的力量......
直到凡姻阁接二连三地出现状况——姻缘树上原本断开的红线会时不时莫名地续上。
两位小官百思难解,遂将这事禀报曲思。
曲思细细查验那些重新续上的红线,着实惊诧,线上竟看不见断口。
哪怕是他使用仙术重接姻缘线,两根线只会互相缠绕,断口依然存在。纵然破镜重圆,隔阂永远不会消失。
不曾似眼前这光滑的红线,仿佛未曾断裂过。
莫非是神树的神力所致?
可神树并无意识,如何能精准地重续两根断开的姻缘线?
曲思便姽宁带来姻缘树下,指着一条红线,说:“这是你前天根据姻缘簿,登记有误的姻缘线,昨天萧岚已将它剪断,今早突然又续上了,你可知原因?”
姽宁却是指了指姻缘树:“是它拜托我重续姻缘。”
曲思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庞大的神树,道:“我在此处一万六千年,只知他是姻缘而
生的树,还不曾听他开口说话,你是如何听见的?”
“昨日我正在树上核对姻缘簿,他突然就说话了。”姽宁伸手拍了拍树干,问道:“你说说,我怎么就听得到你的声音?”
说罢,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传至她耳中——“吾乃灵生,尔亦是灵生,旁人听不见的,尔能感知。”
曲思惊奇地看着她大大方方与神树沟通,这可是姻缘殿建立以来绝无仅有的事。
“它与你说了什么?”他激动地问道。
姽宁便将神树方才所言一字不差地转述。
“红线是它续上的?”曲思问道。
姽宁道:“它教我连接红线的法术,我来续上的。”
曲思遂施法剪断红线,要姽宁在他面前演示一遍。
姽宁一手牵着一根线,将两端凑在一起,稍使法力,就轻而易举将两根断裂的红线给接上了。
断口合而为一,红线光滑如初。
曲思晓得她心思聪慧,且天赋极高,否则他也不会大胆地将核对姻缘簿的任务交给她。怎料,她一夜所学竟胜过他耗费十年修习的续缘之法。
她如今的修为究竟达到何种地步,已非他这小仙所能衡量。
思来想去,曲思决定去一趟广华殿,将姽宁的事详报天帝,请求天帝指派修为强大的仙官助她尽早修得仙体。
如此天赋异禀之人,若能收入天庭,必定能为天庭增力不少。
*
翌日,一宿未眠的曲思迎着晨曦,来到广华殿。
还未近殿,即觉寒意侵体,遥遥望去,只见一只洁白的雪狼正面朝殿外,端正地蹲坐在广华殿大门外。
它气势凛凛,目光锐利。
天庭仅有一头雪狼,便是伏魔大帝的座下兽,也是随他出征多年的战将。
雪狼不在伏魔宫守着闭关的大帝,却出现在此,莫非大帝出关了?
曲思一边思忖,按落云头,径直往大殿走去。
两边的护卫天兵即刻拦住道:“天帝正在殿内与大帝商谈事宜,还请姻缘官在此稍等。”
果如他所料,曲思问道:“天帝可有说需要多久?”
天兵道:“天帝只交待我等告知
前来的仙官,并未说明时辰。姻缘官如若不急,可暂且回去,等大帝出来,我派仙兽去姻缘殿通知。若是紧急,我这就去与天帝说明。”
这事说急也急,却也不至于要强行打断正谈事的天帝。
曲思点点头道:“如此就麻烦你到时派仙兽......”
他话还未毕,忽闻远处一阵轰隆,辨似雷声,却又不如雷声那般沉闷,更像是洪水冲击堤坝发出的怒号声。
曲思转过身,就见远处的云层似受到什么冲击,往外荡开一阵阵云波。
“天上似有异象。”两位天兵抬头瞭望。
定睛一看,云层中央有道水雾凝结而成的形体,慢慢延展开来,直至轮廓分明。
“好像是一只……巨大的百灵鸟?”天兵道。
另一位天兵疑惑道:“天庭没有百灵兽,也没百灵仙,怎会突然显现这般大的虚影?”
而原本静静守在殿外的雪狼,见到空中巨大的百灵鸟,倏然站起来,尾巴高扬,警惕地盯着前方。
曲思望着百灵鸟出现的方位,那……不是姻缘殿所在的位置吗?
“啊!!”尖锐的痛喊响彻云霄,声音携裹着浩大之力,将云层猛然冲开。
即便此处距离甚远,力量余波锐减,他们依然能感觉迎面拂来的风。
曲思心中一沉,该不会是姽宁出了什么状况吧!
他起步欲走,身后嘭地一声巨响,惊得他下意识回头,只见殿门被强力冲开,一道身影极速从眼前掠过。
他视线跟随而去,还未看清那道身影,眨眼就消失,就连守在殿外的雪狼也不见了踪影。
曲思狐疑:“方才是大帝?”
天兵点点头:“大帝斩妖除魔可从不迟疑,那方有异样,他应当也察觉到了动静。”
曲思一听,吓得连忙往姻缘殿飞去。
*
曲思匆忙赶回来,却见姽宁屋门大开,连封和萧岚皆站在外面。
“姽宁呢?”他急急问道。
连封忙上前道:“方才我们听到她喊叫,连忙跑过来。问她出了什么事,未闻回应,我们正犹豫要不要推门查看,一道黑影突然破门而入,而后刮起一
阵寒风,将我们的眼睛都给迷住了。再睁眼,姽宁已经不在屋里了。”
“我们拿不定主意,只好等你回来。”萧岚接过话。
“糟了……”曲思心头慌跳,那阵寒风应该是雪狼刮的,姽宁定是被大帝抓走了。
大帝该不会将她当成作恶的妖魔吧?
连封和萧岚见他一脸慌色,问他出了什么事,曲思来不及细说,踏着云,火急火燎往伏魔宫奔去。
***
姽宁只觉身子像一片羽毛,在这黑漆漆的空间飘飘荡荡,不知去处。
她记得自己在屋内修炼,正觉丹田发热,心口震颤,一股凶猛的力量猝然释放,冲击五脏六腑。浑身犹如爆裂般,痛得她不住痉挛,瞬间失去意识。
再睁眼,便在这黑暗之中。
她隐隐感觉周遭有无形之力扼住了她的行动,似乎在原地打转,逃不出去。
“曲思!”她大声唤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就像潜在湖中,闷闷沉沉的。
姽宁拼命蓄力想逃脱这里,体内的力量却惊奇地消失了,半点力也使不出。
她正犯愁,突然听见有人说话,是一男一女。
四周渐渐明亮,她看见一名男子站在她面前,由于视线非常模糊,她只能辨出他身形高大,穿着皂色衣裳。
“你为何在她体内!”男子的声音犹如隔着百里山峦,幽幽沉沉地传来,即便有些模糊,她也听得出他语气很是恼怒。
“你又为何会有应尨的帝钟?”姽宁错愕地看见自己伸手指向他腰间挂着的物件,声音也是她发出的。
她的身体竟不受自己控制......
男子又问:“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若不坦白清楚,便将你囚入锁妖塔!”
“我怎么敢对她做什么?她要是死了,我们也会没命的。”
“我们?什么意思?”
她没回话,只是笑了笑。
紧接着,姽宁看见自己朝他走去,抬起手抚上他眉毛,啧啧地说:“这眉眼,实在太像了,你该不会是....”
她话还未完,他猛地抓住她的手,厉声问:“你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
“你很担心她啊?”她嘻嘻地笑出几分暧昧。
他终是失去耐性,解下腰上挂着的帝钟。
姽宁感觉她有些慌:“你就不怕她也受不了?”
男子没吭声,右手轻轻一晃,帝钟声响。
伏魔降妖的咒语随着铃声灌入姽宁耳中,铃声格外霸道,纵然捂着耳朵,也无法杜绝这一声声铃音扎穿耳膜。
咒语化作绳索,将她四肢束缚,禁锢她的行动。
姽宁听见那个女人用着她的声音在痛苦地喊叫,视线陷入漆黑,意识也开始模糊。
*
姽宁再次清醒时,感觉阵阵暖流自胸口汇入心间,身子逐渐恢复力量。
她掀动眼皮,不大清晰的视线中只看见一截皂色的衣袖。她恰低头,骨节分明的大手正贴在她胸口,暖流正是从他手心涌出的。
姽宁愣愣地看着搭在身前的皂色衣裳,由于实在太大,胸前敞开不少。
大掌忽而自她心口移开,揪住领口,帮她遮住身前泄出的白净。
“接你来时,你衣裳尽毁,我便脱下外裳临时罩住。”沉润的声音宛若玉拨瑶琴,好听得很。
姽宁抬头,一张陌生的脸映入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