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1 / 1)

只见他一身烟灰素裳,脚踏银线云白靴,腰间却突兀地束着大红色的腰带,着实醒目,却恰到好处地突显他窄腰阔肩的身形。

几缕青丝从鬓角垂落,掠过线条分明的颚骨,柔顺地搭在身前,并无凌乱感,反添几分悠闲之态。

他步伐轻盈,宛若足下有风,身形未见摆动,人已行至石壁外的结界前。

姽宁起身,居高临下地借着洞内并不明亮的光线,眯眼细致打量——

长眉卧龙,凤目悬月,笔挺的鼻下,一双红唇似桃花沾露。

的确如希希所说,不是一般的好看,前段时日来的男仙都不及他眉目三分俊美。

只是他面容平静,眼睛似一弯幽泉,瞧不出情绪,猜不透心思。并非冷冰冰不可攀近,却也不是面善可亲好相与。

姽宁端量了半晌,他也面不改色地对视半晌。渐渐,无形的威势自他淡漠的神色侵压而来,反令她有种被他审视的错觉。

姽宁问道:“你也是天上来的神仙?”

他微颔首,回道:“是。”

姽宁对男仙心有余悸,严肃地问:“你来御空山做什么?不是来这兴师问罪的?”

一旁的希希绰起短木枪,凶巴巴地指着他:“要是来骂仙姑,我就戳你的嘴!”

“希希你不睡觉,吵什么呢……”草团里的狸猫睡得正酣,被扰了好眠,翻个身,口里含糊地嘟囔着。

“睡你的觉!我说梦话。”

希希还未说完,狸猫已鼾声起伏。

他这才回道:“我对姑娘未曾有怨有恨,何来兴师问罪?”

姽宁听言,暗暗松了口气,叫希希回草团歇息。坐在地上,盘问起来:“叫什么名字?”

他字正腔圆地回道:“怀苍。”

“哪两个字呢?”她又问。

怀苍的目光在她脸庞流连稍刻,一字一字念得清晰:“怀有明月,宁覆苍天。”

如此狂妄的话,从一位神仙口中道出,姽宁着实诧异。

天界的神仙不秉持维护苍天的职责,却说出为一轮明月倾覆苍天的狂话,莫不是胆识过人,就是脑瓜有坑。

她接着盘问:“家住何处?几口人?”

“家住天庭,育有一子,还有一匹狼侍,如此。”他如实道。

姽宁心下算了算,奇怪,他既有子,却未言妻?

草团上假睡的希希忍不住问出来:“你少说了一人,你妻呢?”

怀苍却一声长叹,走到右侧的角落,靠着石壁坐了下来。他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又是一声叹息,未再启口。

姽宁和希希面面相觑,瞧他这长吁短叹的愁苦样子,姽宁暗暗猜测:那苦命的孩儿十有八.九没了娘亲。

她瞥了眼那默默靠在角落的人,入洞的月光只照在他云白的靴上,整个身影陷入昏暗,有种被孤寂包裹的凄凉感。

这本与姽宁无关,可她不知脑子抽的什么风,鬼使神差地安慰一句:“节哀顺变。”

正阖目入睡的怀苍突然睁开眼,视线直直定在她脸上。

他一声不吭,就这么紧锁她双眼,目光锐利,似要穿透她眼睛,看一看如今失去记忆的她,究竟是谁。

他闭关两百年,前几日出关后,得知姽宁醒来,却失去记忆,心中惊喜胜过担忧。交代好伏魔宫的事,便迫不及待赶来御空山。

他将飞云催得又快又急,恨不能眨眼就能与她相见。

方才听她开口,阔别六百年的声音,一句句动听地打在耳畔,他险些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

尽管他无法确定姽宁是否会恢复记忆,但他至少可以把握她失忆的时日,与她再次相识。

他想,一切尚可重新开始。

可方才那句‘节哀顺变’,猝然揭开尘封许久的伤疤。

即便是随口之言,听在他耳中,就像是提醒,他的妻子早已不存在,她似乎成了另一个人。

姽宁看不清他神色,又哪里晓得他静如止水的外表下,心绪早已翻滚了几道浪潮。

她没再开腔,背转身,躺下睡觉。

一句:“她还活着。”冷不丁响在洞内。

姽宁尴尬得没好意思回话,闭上眼睡去。

*

良久,安静的洞内只听见狸猫断断续续的鼾声。

怀苍的注意力全在姽宁身上,直到那浅浅的呼吸声从石壁轻缓地传出,逐渐安抚他纷

乱的思绪。

他依然能清晰地忆起两人昔日相拥而眠时,她温热轻柔的气息吹拂在他胸口,惹得他心脏不安分地扑腾。

片刻后,他抬手捻一道昏睡诀,打在狸猫和希希身上,这才起身,悄然行至结界前。

凝视她熟睡的背影,目光倏尔柔软。他伸手触及结界,掌心缓缓施力,凝聚的力量一道道消散在结界中。

怀苍紧攥拳头,手臂挫败地垂落下来。

倘或强行破除结界,必会触发佛咒,只会令她倍增苦痛,或许还会再次失去意识,也不知几时会苏醒。

若非拿到四面佛大雷鼎,根本救不出她。

“姽宁……”

熟睡中的姽宁恍惚听见一声无奈又哀伤的呼唤,微微皱着眉。

她正陷入梦境,身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

她手握银光锃锃的宝剑,茫然地看着这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

远处金鼓连天不绝于耳,身旁是士兵们的呐喊声、厮杀声,兵器交接的刺耳声。交锋的双方,哪个不是杀气腾腾、舍命拼杀。

有的穿着一身金灿灿的盔甲,是天兵天将。有的面容妖冶,露出精怪的本体,是妖族。有的面相凶恶,身形彪悍,是魔族。

还有个别容貌怪异,身形异常高壮,额头上长出弯弯扭扭的妖角,脸上却布满黑色魔纹。

似妖似魔,十分丑陋。

姽宁正晃神,迎面袭来那等怪物,她顾不得琢磨自己为何身处此地,下意识操起长剑,果断劈去。

一剑击中要害,这怪物被她爆裂内丹、劈断心脉,当场毙命。

她并未思索,却知如何应对。剑法娴熟、力道强劲,似乎是反复了上千遍,刻印在记忆深处的下意识动作。

忽闻一声狼嚎,刺破云空。

她循声看向前方半空,只见左上方有一匹巨大的雪狼,它正对着前面领头的魔尊呲牙咧嘴,俨然是战斗状态。

雪狼的旁边伫立一位身着金甲的高大男子,长发束在玉冠内,五官全然展露。但他脸上似罩着雾,一片朦胧,姽宁如何也瞧不清他的模样。

男子忽而扭头朝她这看来,大喊:“姽宁!小心身后!

她急忙转过身,却已来不及......

心脏被利器贯穿,杀她的人被妖兵称作妖皇。

剧痛猝然袭遍全身,姽宁浑身一颤,吐出一大口血来,痛苦地挣扎几番,最终失去意识。

等她再次苏醒,却是看着自己以手化作利刃,徒手斩断妖皇的身子。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似乎有谁在操控着她的身子。

她杀妖斩魔,无往不利。

杀戮非但没令她感到惊惧,反倒越杀越兴奋。

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是那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天兵们叫他大帝。

她逼得魔尊步步败退,最后掐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当初你趁大帝打伤我,吸我功力焚我身,没想到吧?我还有亲自手刃你的这一天!”

姽宁看见魔尊眼中的震惊和惊恐,她抬手要掏他心脏,脑中突然响起一道不满的声音:“你杀了妖皇,这个魔头好歹留给我!”

就在她迟疑的刹那,魔尊脱身撤退。

她欲追杀,一口巨大的钟朝她罩了下来。万钧之力压在她肩头,她腰腿一软,再撑不住,趴在了地上。

钟内的咒语在她耳边嗡嗡回响,她捂着快要炸裂的脑袋,疼得直打滚。

*

“疼……疼啊!”姽宁叫喊着坐起身。

她茫然睁着眼,恍惚片刻,才知是一场梦。

姽宁正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梦见什么了?”一句询问即刻唤醒她的思绪。

她转过身,看着山洞里的景象,顿时傻了眼……

洞内不见狸猫和希希,只有那个暂歇脚的男仙。

不过一宿的工夫,这人就把案几、茶壶、茶杯,连带着煮茶的炉子一并带来。他选了块平坦光滑的石面安顿,这会儿正惬意十足地沏茶哩!

不是说暂歇脚吗?

看这架势,莫非得赖上几日?

怀苍一边倒茶,一边解释:“我有个乾坤袋,日常用品都装在袋子里,可随身携带,渴了就小饮几杯。”

姽宁许久没饮过水,更遑论这清新的茶。茶香似长了眼,偏偏往她这儿钻,钻进鼻子,惹出馋虫。

恨这结界只挡人,却挡不住勾人

的茶香。

她咽了咽口水,嘲讽道:“你们神仙还真讲究,随身带着茶皿,渴了喝山泉水不就行了?”

怀苍将茶杯端在鼻前嗅了嗅,呷一口,这才抬眼看去。

“她喜欢饮茶,尤其中意我煮的白茶。”他接上她方才的话。

姽宁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她’指的是谁,倒是个情深意重的男人。

“她还喜欢吃桑葚,蟠桃,莲子。”

“哦。”她以前也喜欢摘桑葚和莲子,蟠桃倒是不曾吃过。

“但她不喜食鱼,却爱钓鱼。”

“嗯。”鱼太腥,的确不好吃。

提及妻子,他话匣子突然打开,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喜好。

姽宁原本无关紧要地听着,直到他说:“自从学会针织,她总会抽空露两手。袖口时大时小,长短不一,婚服上的腰带也是她亲手缝的,长宽不均。”

她的视线落在他一长一短的袖口,还有那突兀的红色腰带,这才明白他一个神仙怎会连合体的衣裳都没有,原来是将妻子缝制之物奉若珍宝,时刻穿戴身上。

听起来他们夫妻恩爱,她忍不住问道:“既然她还活着,怎么不住一起?”

怀苍握杯的手一顿,目光渐渐黯淡,最终收为一片沉寂。他启口道:“她对我许是没有夫妻之情,拼尽全力也要离我而去。”

姽宁哑口无言,又问错话了......

***

次日清晨,看到洞内增多的物件,姽宁彻底呆住:好家伙,这人把床都给搬来了!

“你的乾坤袋还装了床?”她不可思议地指着那黄花梨大木床。

怀苍道:“本来想装的,但是家里那床有些大,不方便随处摆放,这是我昨晚临时去凡间盗来的。”

“......”一个神仙去凡间偷盗,像话吗?

他指了指正欢喜地吃仙果的狸猫和希希:“他们也同意我暂住这里。”

看着那两个被收买的‘守卫’,姽宁一脸鄙夷,早知指望不上它们。

怀苍道:“我住在这里,也好与你继续聊聊我与夫人的琐碎。”

“......可我喜欢清净。”姽宁脑瓜子

疼。

“竟是如此?”他苦恼道:“原本想说你我有缘,或许可以想办法救你出来,既然你....”

姽宁急忙打断他的话:“聊!随便聊!我洗耳恭听!”

怀苍:“喜欢清净?”

姽宁一本正经:“当然是喜欢听故事。”

正吃果子的希希抬头瞧了眼识时务的姽宁,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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