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肉红色牙印仿佛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朝她凶猛扑来,惊得姽宁冷不丁又一个寒颤。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些记忆,比如困在此处的来龙去脉,却不料自己竟待了六百年之久。更离奇的是,她不仅嫁给一位男仙,还与其育有一子,这不扯淡吗!
“还需要什么证据吗?”怀苍的声音在姽宁耳边渺渺飘过。
她呆呆看着他,恍惚听见他格外温柔地唤道:“夫人。”
姽宁神思骤回,慌忙摇头:“别、别瞎喊!许多人身上都有痣,即便在腹部胸部,也不罕见。至于你说的牙印,更做不得证据,两排牙咬在肉上不都大同小异嘛!”
怀苍淡漠地听她这番强词夺理,姽宁偏偏从他这辨不明情绪的脸上看出了沸腾的怒气。
她心里直打突,却仍挺起胸膛与他对视,佯装心不虚面不慌。
怀苍将衣襟拢正,一边道:“看来夫人是抵死不愿承认了。”
“压根就不是我,哪有承不承认一说?”姽宁否认。
“爹爹....”南辛又扯了扯怀苍的袖口,道:“娘亲一时没法接受,爹爹先不逼她了。等她心情好些,我们再来看望她。”
怀苍握着他的手:“好。”
抬头又与姽宁说道:“你失去了记忆,心有芥蒂,这不怪你,这几日你可以好好回想一下,兴许可以想起些什么。”
姽宁没再开口,默默看着他牵着南辛离开山洞。
临近洞口时,南辛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他双眼泪光闪动,却扬起一抹微笑,说:“娘亲还是那么美。”
良久,姽宁耳边仍萦绕南辛清脆的童声,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犹如和煦的日光,暖烘烘地照在她心头。
***
狸猫回来,见姽宁许久不动,像根木桩子,悄声问希希:“仙姑怎么了?”
希希便将前因俱陈一遍,狸猫听完,眼睛瞪得圆溜溜:“他们当真是一家人?”
“嘘,小声些。”希希拢着嘴,在狸猫耳边说道:“仙人瞧着沉稳,句句以理服人,一看就是个不打诳语的正人君子,这事铁定不假。只是仙姑受到不小惊吓,还没回过神来
。”
“要说悄悄话就去洞外说,说那么大声生怕我听不见吗!”姽宁突然出声,吓坏正交头接耳的猫鼠。
两个即刻收声,朝她嘻嘻谄笑。
姽宁伸出手指,朝希希勾了勾:“过来说说,我跟他这事怎么就铁定了?”
希希两三步蹦哒到结界前,仰头道:“仙人即便被抛弃,话里却处处庇护妻子,可见他不是那胡说八道、虚情假意的伪君子。他一开始并未表明身份,或许就是怕仙姑像今日这般难以接受,只好以讲故事为契机,先与仙姑交心,再寻个机会与道明实情。”
“呵呵!”姽宁讥诮道:“不过几颗仙果,就把你给收买了?”
“仙果固然好吃,但我才不会昧着良心哩!”希希努努嘴,又条理分明道:“那日仙姑说,如果是他妻,就不会嫁给他,仙人当场变脸,一语不发地走了。若非有心,他何须在意仙姑的话?必然是伤到了。”
姽宁微微蹙眉,她方才也正琢磨这事。
那时觉得他这气实在生的莫名其妙,毕竟两人不熟,怎会因为假设的话而动怒?倘或她是他妻,这气就生得理所当然了。
“仙人为何恰好来到御空山?又恰好落足这间洞?若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歇脚,其他无人的山洞不是更合适?”希希提出种种疑点:“他无缘无故与你讲夫妻间的故事,甚至把这当自家似的,茶几、床榻都带来了,也太不见外了。”
姽宁因她的话而陷入沉思。
之前所有说不通的事,都因她是他妻子,而有了合理的解释。何况身体两处痣的位置颜色皆与他所言吻合,她刚才奋力反驳,不过是情急之下的自欺欺人。
姽宁的视线怔怔地定在前方洞口,婆娑的树影照在洞壁上,微风吹过,枝叶摇曳,连成斜长的影子,宛若他腰间的红带,随他行走而轻盈飘动。
她讷讷自问:“我当真是他妻吗?”
***
当姽宁冷静下来,渐渐接受自己是有夫之妇的事实后,那个在平静的湖面砸下一块巨石,溅她满身水的男人,足有半个月没现身。
姽宁开始胡思乱想,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为了报复她
之前失言而编造的一出戏。
这几日,她烦闷至极,闭眼皆是他说过的话,辗转难眠。睁眼全是他留下的东西,反复添堵。
希希最近也沉默许多,看着姽宁每日像仇人似的瞪着洞内的茶几和床榻,恨不能从眼里迸出一团火,把它们统统烧尽,她哪里还敢吭声。
姽宁若真吩咐她放火把怀苍的物件都烧毁,她也不敢多言相劝。
希希暗暗着急,时不时带着狸猫跑出山洞,爬上山林最高的柏树,举头盼着怀苍赶紧回来。
*
这日,拂晓时分,希希把狸猫叫醒。狸猫背上她,蹑手蹑脚往洞口走。
“你们这是要去赏月,还是观日呢?”姽宁的声音冷不防打破洞内的安静。
惊得狸猫爪子一僵,没敢乱动,他轻微抖抖背,示意希希回话。
希希扭头朝姽宁讪笑:“清晨山里的仙气重,我们早早去吸纳些,有助于修炼。”
姽宁缓缓掀开眼皮,不客气地戳破她的谎话:“他若不想来,你就算没日没夜地蹲在树上,他也不会出现。不如去山顶吸纳仙气好生修炼,别做些没意义的事。”
希希惊了惊,低头用力拍了一下狸猫的脑袋,压低嗓音道:“你与仙姑说了?”
狸猫呲牙,没好气道:“我什么都没说,是你晚上说梦话把这事给抖搂出来的!”
这……就尴尬了。
希希嘿嘿一笑,道:“心诚则灵嘛,盼望着盼望着,兴许他就来了。”
姽宁闭上眼:“随你。”没再出声。
直到它们渐渐远去,姽宁复又睁开眼,横竖睡不着,不如试试能不能捕捉到附近妖精的梦。
求人不如靠自己增强力量,破除封印。
姽宁凝神聚气,感应周遭的梦念,忽闻翅膀扇动的声音,越来越近,直至洞口。
她蓦地睁眼,只见一只青鸟正飞入山洞。
那鸟左瞄右看,似乎在寻人,见到她,振动翅膀迅速飞来,却不小心撞到结界,又退了两尺距离,这才悬在半空。
“你来找我的?”姽宁问道。
那鸟没应话,双眼直勾勾盯来,锐利的目光就像在审视她。
“你
可知这御空山的妖精们不论修炼多少年,皆无法得道成仙吗?”青鸟突然开口。
原来是只成精的鸟。
但它声音奇怪,像叠加着尖细的女声和低沉的男声,似乎刻意隐藏原本的声音。
但她从未认识哪只青鸟,它为何突然飞来诘问这个问题?
姽宁狐疑地盯着它,反问:“你该不会要说和我有关系吧?”她直觉这鸟来意不善。
“失忆后的你还算有自知之明。”青鸟口吻嘲讽。
“看来我失忆那段时间不但认识神仙,还认识鸟精。”姽宁不耐烦地催赶:“如果是不顺耳的话,就别说了,出洞右拐。”
说罢,她闭上眼,一手撑额,闭目养神。
青鸟提高了音调,兀自继续道:“因为你的罪未消除,山里大小生灵受你牵连,永无成仙之日。”
“哦?”姽宁未睁眼,冷笑道:“可我听山里的妖精们说,正因为我出现在山洞,御空山从此有了仙气,他们才得以成妖成精。”
“仙灵之气是因四面佛的无上法力而凝聚在此,岂是源自你这样的重犯!”青鸟斥道。
“怎样的重犯?”姽宁浑不在意:“你说来,我也好奇。”
“你与大帝成婚,却不知检点,与姻缘殿的仙官来往亲密。大帝纵容你,你更加有恃无恐,趁他闭关之时,勾搭多位男仙,诱引他们在梦中纵欲,扰乱天庭纲常风气!”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了。”她还以为自己有什么通天的大本事,犯下不得了的大罪,原来又是这些。
只是……
姽宁缓缓掀开眼:“他是什么大帝?”她第一次听到怀苍的称号。
“他没与你说?”青鸟诧异了一瞬,又嘲笑道:“你如今是天庭重犯,与他有天壤之别,哪里配知道他的身份。”
“可笑!”姽宁倏然起身,恼道:“我与他是夫妻,如何不配知道他的身份?倒是你莫名其妙地跑来说东说西,满是恶意,我猜……你该不会是哪个觊觎怀苍的女人变的吧!”
青鸟振翅欲驳,被姽宁抢先嘲弄:“呀,难不成被我说中了?醋劲这么大呢!”
她对青鸟张口欲言
视而不见,继续堵住它的话:“可惜我家怀苍嘴上只有我,心里只惦记我,身子……”她哎哟一声,掩口羞涩道:“推都推不开呢!”
“......不知羞耻!”青鸟骂道:“你这等野性未除,全凭邪门歪道修炼的妖灵就不该成仙,有辱天庭声誉!”
“夫妻间的情.事怎就不知羞耻了?”姽宁见她恼羞成怒,越说越起劲,“那我白天与他如胶似漆,晚上与他纵欢纵乐,在你眼中,岂不是罪恶滔天?”
她全是胡诌瞎扯,只不过为了刺激这只来挑事的鸟。
而原本气势汹汹的青鸟倏然冷静下来,冷冷一笑,说:“你的确罪恶滔天,心狠毒辣,因为你连亲生……”
“今日来客了?”一声询问自洞口传来,猝然打断它的话。
吓坏一只鸟,惊住一个人。
姽宁循声望去,只见那人轻步款款而来,一身皂色也掩不住他的光华。
“没想到夫人失忆了,却对夫妻生活记忆犹新,为夫真是深感欣慰。”
他脸上洋溢着浓浓喜色,就差在脑门贴两个大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