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贺南弛以遛食为名,从张盼心手里拯救了几乎被查问了祖宗十八代的可怜小叔,刚出了张家,夜晚独有的清凉香气扑面而来,庄韫玉忽然理解了贺南弛为何在这里展现出了一种自二人相识以来从未见过的放松和自由。
一路跟着贺南弛往前走,路上时不时的还要看她同熟人打个招呼,关心对方家中近况,这样的贺南弛到让庄韫玉觉着有些新奇。
今日天气极好,天际缀着的几点星光清晰可见,二人坐在田埂旁,贺南弛抬着头望了一会,忽然就问道:“小叔。”
“嗯?”庄韫玉随口答道。
“金陵城,也能看见这样的天么?”贺南弛微微的闭了一下眼睛:“我都快忘了那里长什么样子了。”
这便是了。
贺南弛自当年拜师后,几乎就没回过金陵贺家。
百年来沧桑变幻,无数权贵王爵得势又覆灭,可贺家却还能够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可以明确的说,与贺南弛这位宗师级别的老祖宗,是脱不开干系的。
她好似贺家的定海神针,又像是长名山的保护神。人人都知道,只要有她在,必然一切无虞,但好像也人关心过,她也会有疲累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我小时候,总是不懂人怎么爱赏月观星。”
贺南弛微微笑了一下,随手指了指天边的几点星亮:“练武,打架,修炼,都是能有获得的事情,哪个不比傻坐在这好玩?”
庄韫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她往下说,他知道,贺南弛想要的只是一个听她讲话的人罢了。
“后来我才知道,看星星,看月亮,真的是有意思的。”
贺南弛长出一口气:“我会想,阿娘阿耶看见的,是否也是这样的天空?到了中秋,他们是否也和我在家时一样,食月饼写诗歌。所以啊……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人看星星月亮,看的是悲欢离合,团聚分离。”
“但你好像并不后悔选择走这条路”庄韫玉等了许久也没听见贺南弛的下文,于是反问:“不是么?”
“是。”
贺南弛十分自然的点点头,接上他的话:“我选
的,我就不后悔,如果我感觉到遗憾,只能说是我的能力还不够,满足不了我的愿望罢了”
“这才是我熟悉的贺南弛”庄韫玉看她已然走出之前的阴霾,这才释然一笑,哪知贺南弛懒懒的一抬眼皮,轻嗤一声:“你这人啊,话说的漂亮,实际上,一点都不真诚。”
“?”
庄韫玉一愣:“何……何出此言?”
“你明明身上还疼的厉害,当我看不出来呢?”
贺南弛理了理衣裙,眼神都不知道飘去了哪:“你完全可以说不舒服,然后拒绝我要你出来”说着她皱了皱鼻子:“我讨厌心口不一的人。”
庄韫玉愣着了,尔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绽开了一个的微笑,他生得极其漂亮,一双大大的圆眼清亮,睫毛长长的,到眼尾的地方微微的下垂,这样的一双眼,又给他带出些楚楚可怜,总是含着些委屈的味道来。
摸着良心,贺掌门也不得不说,长成这样的美人,无论性别,只要是个人都不忍心对他苛责。
正当贺南弛因为美色当前,开始反思自己那话是否说的有些难听了,庄韫玉反而点点头,十分理解的说:“掌门说的在理……是我的问题,我这个人,不诚实,很虚伪”
“我其实也不太记得金陵的星星长什么模样”
庄韫玉回望着她,浅浅一笑,那语气听起来轻快极了:“我也曾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追逐一些……很不值得的事情上面,后来有一个人教会了我,可以把生命花在更美好的东西上面”
贺南弛饶有兴趣的一挑眉,示意他往下说。
“去看山,去看海,去看看别人和你截然不同的活法,无论怎么做,就是别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我们都太渺小啦,算不上什么东西。”
庄韫玉一字一句的说着,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当年那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一脸散漫的模样,于是他十分怀念的笑了笑:“我觉得她说得很好,所以我,选择了如今的路。”
“虽然没见过这位兄台。”
贺南弛从身边的田埂上拔了一根狗尾草手指在期间灵活的翻动着:“但他说的很道理,我赞同”
“所以咱们这一年,就在桃源居待着吗”庄韫玉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我需要注意什么吗?”
“这要注意什么?”
片刻之间,她手里多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蚂蚱:“好好休息就是,你身上虽然没什么我能治疗的顽疾伤口,但你还真是够虚的……我已经和张姨说好了,你就天天给我喝点补汤,不许再用你那不能动的法力,等除夕.....之后,我们一起进埋骨之地接他们出来,顺便把林难和傅鸾的骨骸带走。”
原来这内外的年历纪法都是相同的。
“掌门。”庄韫玉忽然收住了笑容,垂着眼,有些犹豫的话语止住了贺南弛起身往村里走的动作:“你对所有人,都会这么好吗?”
“我的好,只给好孩子。”
贺南弛看他这幅样子:“我的好小叔,早些歇着吧,明天还有事要做呢。”
“做什么?”
庄韫玉爬了起来,跟上她的步子,贺南弛背着手,冲他微微一笑:“到时候不就知道了,睡觉吧!”
埋骨之地
世界也确实是不公平,你看这有人花前月下聊人生理想,有人冰天雪地冻得神志不清嗷嗷乱叫——譬如这会的尚易淳。
“唔....”尚易淳再一次栽倒在地的时候,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液一落到冻得结实的冰雪面上就凝成了一块,好不可怖。
他这会甚至要怀疑是自己今年运势有了什么问题,从到了埋骨之地开始就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刚刚进来的时候他还拽着荀姑洗呢,接着就两手空空了———便有一阵又一阵的罡风对着他来回砍杀,几乎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又一阵罡风迎面而来,他再无起身的力气,就在罡风切到发丝的那一刻,他甚至还有了些时间思索———我是不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