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郡。
断断续续近七月,周瑜攻破了临湘城,时刘琦已在伐战中病故,吕蒙率先攻入城府,生擒了刘磐、寇封一众文武。
堂中,周瑜坐高台,面色寡白,体态虚弱,喘咳之声不断。
“子明,去将刘磐一众押来。”周瑜自今岁七月始咳血难止,胸中如填石压抑,且伴常态昏迷,医者言大限将至,但周瑜心系江东基业,一直撑到了此刻。
“都督且体息几日,问降之事不必着急。”吕蒙一脸担忧的说道。
周瑜摆手不言,双目微皱,压制疼痛感。
吕蒙无奈,只得应令出堂。
两刻后,庭前起了脚步声,周瑜强打精神,端坐于席。
“都督,人已带到。”吕蒙将刘磐推入堂中道。
周瑜面露淡笑“刘长沙,此情此景你可有感想?”
“周公瑾,临湘已破,本将无话可说,旦求速死。”刘磐双目一闭,语气硬朗。
“刘长沙,本都督知你兵略卓绝,武艺上佳,你若愿降,不失将军之位,太守之印。”周瑜许下重诺,希望纳名将入江东。
“莫要多说,有死而已。”刘磐不为所动,向死之志决绝。
“唉,如今刘镇南已逝,刘琮又降了雍汉,荆州也是四分五裂,刘长沙何故如此执着?”周瑜三劝。
“周都督若今日你被俘,你会叛孙权吗?”刘磐反问道。
“明白了,来人!把刘磐推出去,腰斩于市。”周瑜随刘磐的心愿。
“哈哈哈!”刘磐大笑出门,没有一句辱骂责怪。
周瑜又看向寇封“寇子擢,你可愿降?”
“愿降将军。”
寇封,字子擢,长沙临湘人氏,罗侯寇氏后人,性格刚猛,气力过人。
寇封是刘磐征召入伍,对刘表、刘琦并无主仆之谊,自是不愿白白送了性命。
“甚好。”
周瑜命人为寇封松绑,又转问其他人,多数者降于江东。
两个时辰后,周瑜驱退长沙降臣,众人刚出庭院,周瑜一口鲜血便喷在了木案上。
“大都督!”吕蒙、凌统一众纷纷围了上来,搀扶周瑜。
“咳咳咳!”周瑜刚想开口,又伴剧烈咳嗽,平复半晌道“案上……有信,速送明公,让子敬来接手荆南战事。”
说罢,周瑜便昏了过去。
继,周瑜在床榻上躺了月余,时昏时醒,渐变神志不清。
此日,新受任横江将军的鲁肃入临湘主持荆州战事,在周瑜榻前等了三日,周瑜才作苏醒。
房中,躺在床榻的周瑜执鲁肃之手,艰难挤出笑容“子敬,瑜总算把你等来了。”
“公瑾好生休养,长沙之事肃为公瑾暂理,待……”鲁肃声音有些哽咽,他与周瑜相交多年,从鲜衣少年到封疆大吏,二人相辅相成。
周瑜抬手制止了鲁肃“子敬何故骗瑜,瑜随伯符打下了这片江东基业,瑜又辅佐仲谋多年,也算对得起伯符了,至于守业之事就托付给子敬了,子敬才识远胜瑜,定能助明公成就更大的事业。”
“公瑾……”鲁肃一时间难以话语。
“子敬可有应对雍汉之策?”周瑜强行平稳呼吸,开口问策。
鲁肃思虑了半天,皱眉道“今日之雍汉已有盛朝之象,雍帝勤勉政事,任贤任能,且文武德才,有中兴大帝之资,此外雍汉有二张、徐、孔四征守方,赵、田、马、庞、阎五将拓土,坐拥五十万兵卒,绝非一方诸侯可敌,且长安有荀彧、刘虞主内,钱银粮草充足,也非一家豪强可比。
故而江东想要守土需联合曹操、刘备、袁尚四家二抗雍汉。”
“子敬之言,正合我意。不过子敬别忘了三兴汉基的定国柱,虽说雍帝现在处处提防于他,但他与汉业已融为一体,与万民相辅而孕,此人才是关东诸侯最大的危胁,若得时机,需尽早除之。”周瑜双目一狠,此间不掺杂个人敬仰,全是公心公利。
“是,大都督。”鲁肃高声答道。
周瑜感觉头部越发昏沉,胸腔的疼痛感已然麻木,加之嘱托之事说完,最后的心神也松懈了下来“子敬,瑜平素便喜欢听你评论名士,你今日可否评一评周公瑾?”
“江东中护军,荆南都督周瑜姿态伟岸,长相俊美,精通音律,智计无双,乃当世一代英杰,可比雍汉之张安。”鲁肃长舒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说道。
“先生给世人立了一座丰碑,文可治世安邦,礼乐法制,无一不精,武可匡朝宁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周瑜眼中的光彩逐渐变得灰暗,口中喃喃“伯符,瑜来了,可备了美酒,可有佳人……”
一刻左右,房中响起了鲁肃的啜泣声……
话传陈留,郭府。
自兖州伐战始,郭嘉便在府中休养身体。
由于郭嘉风流成性,贪杯好饮,又喜食五石散,身体已经达到承受的极限,各种病痛相继爆发,全部施加在浪荡子身上。
即便曹操遍请名医,也是束手无策,任由疼痛折磨这位天生鬼才。
内院房中,曹操坐于榻旁,神情呆滞的望着木案上的药汤。
曹操近日也也很心烦,一方面来源于刘协、袁尚的压力,另一方面他心爱的幼子曹冲因病夭折,而今性情最相投的谋士也要离他而去,接连三年间没有一事能让他顺心。
“咳!”一声轻咳响于曹操身后,郭嘉缓缓睁开双眼,双唇泛白,双颊内陷。
“奉孝。”曹操连忙转身,握住郭嘉右手。
“哈哈……咳!明公,嘉怕是大限将至了。”郭嘉这病从三年前已经显现,但他自顾吃喝玩乐,坚信命数天定,这一点比张安活得洒脱。
“奉孝,孤还要与你平定天下,辽东、漠北奉孝不想去了吗?”曹操还在给郭嘉打气,希望他能继续撑下去。
“此生足矣,不去了,何故让这病痛折磨于我,不如死的痛快,死的干净。”郭嘉艰难抬起左手,放在曹操手背上。
“孤的奉孝啊,不可弃我而去。”曹操哀嚎道。
“明公,嘉虽死,但却有一计奉上。”郭嘉知曹操,更知曹操此来的目的。
“奉孝……”曹操默然了,他的确想从郭嘉此处听一条出路。
“明公且听好了,此刻东郡局势焦灼,一时间难起战事,明公需主动出击攻打黎阳。”郭嘉这一句话歇了三次,方才说完。
“打黎阳?审配、沮授虽与麴义生了内乱,但兵甲仍足,且士气已作缓和,只怕难以取胜。”曹操不仅忌惮沮授,更怕在封丘的高顺。
“明公莫急,是压重兵打黎阳,而非取黎阳,明公需要将淳于琼的主力引来冀州,然后二出泰山,轻兵奇袭青州,从北海一举打通平原。”郭嘉小声说道。
“明白了,明白了!孤照做便是。”曹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也是他偏爱郭嘉的原因,走险招方能获得大利益。
“明公放心,此计必成。”郭嘉紧紧握住曹操之手,脑中想起的却是在竹林隐居的休闲日子,此间无悔,但更爱以前“明公,明公,黑眼茫茫这是怎么了?明公,奉孝去矣……”
兴平十七年冬,颖川郡阳翟县。
竹林道来一驽马,马背坐一道人,道人口中哼唱着冀州调。
约走了半个时辰,道人在路上遇一樵夫,道人端详了樵夫片刻,继而开口朗笑“老兄,可还记得贫道?”
樵夫双鬓已生华发,双目皱作一团,也没认出来人是谁“贵客莫怪,老夫一时间有些恍惚。”
“二十年前,贫道就在此路间向老兄问过人烟,老兄现在可有印象?”张安对这位执意杀黄巾的樵夫可记得清楚。
“嘶!”
樵夫微微摇头,二十年前的一面之缘他可忘得一干二净。
“哈哈哈,无妨,无妨。老兄,这阳翟周遭还有匪徒为祸吗?”张安摆手大笑道。
“许多年都不见匪人了,就连阳翟城中的人也少了大半,天灾兵祸何时是个尽头啊!”樵夫变得开朗了不少,与张安笑谈过往,已然放下了妻儿伤亡的悲痛。
“是啊,这些年死了好多人嘞,以后会好起来的。”张安望着竹林青叶叹息道。
“这谁知道呢?”樵夫对天下大事没有兴趣,以前他活下来靠手中的柴刀,以后活下去靠砍下来的柴,世事纷扰与他何干。
“老兄,临水竹院还有人住吗?”张安指了指东方。
“早没人了,垮的垮,塌的塌。”
“哦,那贫道去看看。”张安这次也是从司隶而来,欲要重走荆襄路。
“客家请便。”樵夫不再理会张安,背柴向山外走去。
一个时辰后,张安到了临水竹院,木桥成了独木,篱笆东倒西歪,茅草房也破了几个大洞,院中杂草丛生,只叹物是人非。
张安入院后,坐在摇晃的木阶上,解下酒袋,向地上奠了三觞。
二十年如初,张安又登上了大将军之位,而今日的竹院只剩他一人。
此间无话,张安一斟一饮,一直坐到了天暗,方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