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一州刺史如果突然不能视事,则要立刻上报朝廷,然后由长史代理刺史行州事。
扬州也要遵循这个惯例,但长史张散石似乎不那么愿意。
张散石这个人,成熟稳重,不像刘尚和江弘仁那样冒冒失失,而且,他从不轻易离开办公场所。
狄仁杰对张散石的印象也就是在府衙露面那天,张散石站在堂下,恭恭敬敬的样子。
“狄大人,您是钦差大臣,刘刺史遇害之后,这里就数您官职最高,资历最老,理应由您来摄理州事。”
狄仁杰哪里有功夫去管理整个扬州,且不说李思诲一案尚未调查清楚,如今又发生了这样的惊天大案,消息传到神都之后,武则天定然会把这个案子也交到自己的身上。到时候,这许多事放在一起,就已经让狄仁杰感到喘不过来气,所以,狄仁杰用朝廷的惯例,推辞了张散石的请求。
张散石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郑东,后者急忙摆手,“张大人,我只是来陪同查案的,就目前来说,刘刺史遇害一案,还轮不到我来调查。再者,我年纪尚轻,怎么能担任如此要职,还是张大人您来代理吧。”
三人都心照不宣,目前这个情形,谁坐在这个位置上谁死。
但都没有明说,张散石也无奈,谁让自己摊上这么一个上司呢。
于是张散石算是暂时接下了刺史的事务,但他坚持要在自己的衙门里办公,不涉足刺史府一步。
刘尚被杀之后的第二天,狄仁杰吃过午饭,正要去找来郑东继续分析李思诲留下的那副画,却迎面撞上了狄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老爷恕罪,是张全要见老爷。”
“让他进来吧。”
狄仁杰回到座位上,张全进来之后,没走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狄仁杰波澜不惊,“有什么话,全都说出来吧!”
“大人,小人不该瞒着您的。”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大人,请允许小人慢慢告诉您。”
狄仁杰手捧茶杯,点了点头。
之前,张全曾经告诉狄仁杰,自从他弟弟张有离家出走以后,他就一直没有见过了,直到那天张有死在兰若寺后门外,张全才又见到了弟弟。
但其实,张有离家出走不久之后,张全就通过衙门里的各种关系,知道了张有的去向。
并且,张全得知弟弟张有也是在为刺史府做事,张全便不担心了。
然而,就在那两天,刺史刘大人挑选了一批衙役,其中就包括张全,并且告诉他们要去做一件大事,事成之后,没人能分得一百两银子。
州府的衙役原本是没有薪奉的,只能靠平时收收保护费,帮上面跑跑腿什么的才有些收入。
因此,一百两对于衙役们来说,可是一大笔钱。
当时,张全也有些怀疑,刺史大人的薪奉也没有太多,为何能给几十人允诺,没人发放一百两银子的巨款呢?
几天之后,张全知道了真相,便没有一开始那么胆战心惊了。
刘刺史的底气,是两年前在扬州起事的徐敬业,留下的巨额财产。
这些财产已经是收归国库,然而国库并不知道有这笔钱,刘刺史摆明了告诉众人,这些钱朝廷还不知道,如果能够保密,则人人都有份,皆大欢喜;若是有人口风不严,走漏消息,那就一个钱也没有,还会成为众矢之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兴奋的摩拳擦掌,也确实没有一个人说出去。
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张全作为这次分赃的最底层的一环,也知道了刘尚的两个据点。
一个是徐敬业被收归衙门的徐园,一个就是城外的兰若寺。
只不过,刘尚从来不去这两个地方,有什么重要的事,都是由司马江弘仁带着人去办的。
忙来忙去过了有一个多月,张全也从未见过一锭银子,这让所有人都有些怀疑。
然而,就在那之后的一天,衙役们奉命,要去兰若寺公干。
去到那里一看,只见兰若寺后院的一间小屋里,堆着像山一般的白花花的银子。
所有人都眼冒金光,恨不得当时就扑上去抢回几块来。
当天,在兰若寺住持慈义和尚的主持下,衙役们奉命将银锭全部烧化成水,然后建筑在事先做好的模具中。
十八个模具里的银水全部冷却成型之后,张全发现那些模型是十八罗汉的造型。
之后,又有另外几人花了二两金子,研磨成粉之后,涂抹在银像上面,就成了十八罗汉的金身,如今摆在正殿西侧的偏殿中。
说到这,张全停顿了一下,“那天还发生了一些小变故,我们倒模之后,无所事事,坐在后院里聊天。忽然有人跑到慈义和尚旁边偷偷说了几句,然后慈义和尚随便点了一个我们的同伴,当场掏出剃刀把他的头给剃了,那人开始还挣扎了两下,但慈义和尚递给他一锭银子之后,他就不吭声了。剃完之后,那人就换上和尚的衣服,和慈义和尚一起出去了。”
狄仁杰眼珠一转,想起张全说的应该就是自己去微服私访的那天,“那后来呢?”
“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重要的事了,直到小人在兰若寺发现了张有。”
“那你今天为何要来跟我说这些事?”
张全憋红了脸,“大人,小人来就是想跟您实话实说的,其实,小人是刺史大人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睛。”
“此话怎讲?”
“当时大人和郑爵爷说是去挑选两个健壮的衙役,作为仆从使用。当二位大人挑中小人的时候,小人就被刺史大人盯上了。刺史大人一开始就知道张有和小人之间的关系,因此那天晚上,刺史大人就找到了小人,并且告诉小人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还让小人将大人您的一举一动,全部报告给他。”
“但是刘尚和江弘仁都已经死了,你没了主见,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才来找我的是吗?”
“正是,小人就是走投无路了,这才来找大人坦白,想让大人给小的指一条明路。大人您是京城来的,置身事外,肯定比其他人更明事理。”
“你就不怕本官治你的罪,把你给杀了吗?”
“小人当然怕,但郑爵爷告诉小人,大人此来是为了查察大案,只要我能回头是岸,大人就会让小的将功折罪,饶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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