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云泽没再继续休息,反而是将那一大箱多出来的子弹全部还给怀有俊后,就独自一人去了卷云台。
单就往常而言,青雨棠日日来此,只是今日时间已经晚了,也就未能相遇,但大抵说来也是青雨棠前脚刚走,云泽后脚就来,只是因为前者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走的路线也就不与常人相同,方才在路上也是没能相见。
可云泽今日再登卷云台,却并非是为来见青雨棠。
他的灵决古经颇为怪异,来历不明不说,生于自身气府之中,却又偏偏与人皇所留那枚竹片黑石有些关系,且其本身也与寻常可见的灵决古经全然不同,不将修行方式,反而言深意深,从最开始的第一字出现,就在讲解大道,也就难为了云泽与云开。便到现在为止,云泽也没能弄懂这篇灵决古经之中最为浅显的表面道理,更妄提其中言之更深的大道领会。
相较而言,整日无事且悟性更深的云开反倒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弄懂了灵决古经中的修行方法,大抵说来,便是灵决古经须得分出阴阳两篇,阴篇以体练气,便是云泽如今所修之法,阳篇以气练体,则是云开所修之法。
而如云开所言,便是这篇看似阴阳颠倒的灵决古经,其中记载修炼法倒是与席秋阳的学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颇有些阴阳共济的道理在其中。
阴篇所讲,以体练气,简而言之,便是人之体魄,分作灵魄,乃是阴阳相生,阴阳共济。气属阳,血属阴,肉身作阴形,乃是盛放阳属灵气的器皿,而阴篇修行,便是不断淬炼器皿,以便将其扩张、稳固、增强,才能盛放更多阳属灵气。若在寻常人而言,修行这片灵决古经,就得一心二用,既要修行阴篇奠定根基,淬炼肉身器皿,又要修行阳篇取无根水,以阳属灵气填满器皿。如此一来,才能真正实现阴阳共济,在炼精化炁之前做到毫无缺漏,为日后的高楼平地起建成完美地基。
但在其中,还要另外再换一种说法才行。
便是练体如同地基之深,练气如同泥沙浇灌,二者本应缺一不可,否则一长一短,一盛一衰,就等同幼儿还在蹒跚学步时就只用一条腿,却将另外一条腿弃之不用,时间一旦长了,一旦学步学会了,也就等同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肯定就要歪歪斜斜,还得在炼精化炁之后,通过血气灵气和合化炁的方式将其逐渐补足。
也正因此,云泽所修这篇貌似生于气府之中的灵决古经,在云开看来,是绝对要比这一整个天下所有灵决古经都更强。
哪怕修行之路不与寻常同,一条腿学步反而更快,可后天补足之法,终归还是在根基方面差了些许。
这个道理,不该没人懂。但这一整个天下人,历经多个时代无数年,无数修士在这条路上前仆后继,可除却席秋阳外,就再不曾有人提出质疑,另寻修炼之法,就怎么看怎么怪异。
就像席秋阳曾经说过的,任何一种修行之道,都只适合于一人。人各不相同,道亦有所不同,若只是沿着前人脚步一直跟随,如何能够再走出自己的路,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道,又如何能够与天同寿,证道成仙?
从来都有时间可以更多去想,悟性也深的云开,都无法回答。
云泽将这个疑问暂且藏在心底,只待有了时间之后,再去找寻席秋阳也或老道人问上一问。
卷云台上,云泽淬炼拳法,以为练气之法。
云开入定修行,以为练体之法。
阴阳互补,阴阳共济,如此一心二用之法,大抵也是破天荒的第一人。
一夜过后,云泽先去找了老道人,未能寻见,方才转而去到刑罚堂,见了席秋阳,将能说的说出,不能说的简单圆过,以此提出心中疑惑。
而在闻言之后,席秋阳便就暂且搁下手中书简,颇为出奇的露出些许笑意。毕竟这种问题,云泽算是席秋阳见过的许多修士之中,第一个真正提出来的,就像有些事,看似天经地义,天下人也就觉得理所当然,而其中道理,却往往都被忽略过去。便如为何天有聚云成雨,为何月有阴晴圆缺,为何人是为人,为何物是为物,倘若不能弄清其中道理,便就只是在囫囵不清之中自以为清醒,而要说到底,也就是个自欺欺人的道理。
这世上本就没有天经地义,更没有理所当然,任何事物万千,气象变化,都有理有据。也只有弄清了其中的有理有据,才能在自己脚下的道路上,更进一步。
“另寻修行之法,简而言之,便就如同深山开路。”
席秋阳简单思索过后,开口解答
“于无路之处开辟道路,须得披荆斩棘,凿穿高山,其中艰难险阻,着实难以章书,甚至稍有不慎,就会妄丢性命,寻常人,又如何愿意如此犯险?此乃其一,其二便是未曾走过,又如何可知道路已偏?便如为师,曾也走过这条天下人都在走的路,却到后来方才发觉这条道路从最开始的地方就已经有所偏差,再要纠正,就唯有两种方式可以选择。其一,便是依循前人之法,后续补足。可道路毕竟已经偏出,便在到达终点之前,即便补足,也是一直都在偏路上,只是一直都在向着正路靠近,且道路相对而言还要更加平坦,希望极大。其二,便是自斩道行,从头再来,也是为师当年选择的方式,更在随后整整闭关五百年,潜心揣摩,于无路之处开辟道路,终有所成。至此,不敢言说走得如何准正,但却要比原本的道路更加笔直。”
席秋阳轻声一叹,摇头苦笑。
“但辛辛苦苦无数年,哪怕忽然发现自己走错了,这一整个天下,许多时代无数年,又有几人能够愿意自斩道行,重新开路?更何况即便自己已经错了,可毕竟脚下有路还能走,且是同样通往最终点,而重新开路又有太多艰难险阻,动辄就要丢掉身家性命。该当如何选择,又何必再要多说?”
闻言之后,云泽一阵沉默。
良久,方才深深一叹。
而在之后,云泽很快便就告辞离去,回到弟子房继续修炼。
几遍拳法在弟子房门前练过之后,云泽又回去房中入定片刻,待到血气气韵全部调动起来,才终于取出那只由自大长老那里得来的灵株宝药,直接吞服。
表面看似干瘪萝卜一般的黄金宝药,药力确实非凡,方才入腹,滚滚药力便就如同洪荒猛兽一般由自气府而生,贯通阴阳命桥,行走血肉筋络,声势之浩大,滚滚如雷鸣,便在体外都可轻易听闻,好似平地起惊雷。而在药力逐渐挥散之后,云泽体表更是燃起一团璀璨金光,如火如荼,乃甚于将整座弟子房都染得金光透彻,好似镀了一层真金一般,金光直接射穿房门窗扇,引来许多没有课程各自修行的八班学员前来查看。
北临城南域学院,第八班只有一年二年,到第三年便得去往更高学府参加考核,也只有通过之人才能留在更高学府,晋为学府三年生,待到第四年毕业之时,便可得到允许参加补天阁的入阁考核。
而若未能考入学府三年生,便就只能做回学院三年生。
一字之差,天壤云泥。
也正因此,此间前来查看之人,人数就并非很多,另有一些更是不在学院,如此林林总总算下来,也就只有二十多人。
顾绯衣、青雨棠、姜北、景博文、陆家平,甚至就连一向惫懒,走路都嫌累的罗元明也在其中,锃亮一个大光头在人群之中赫然鲜明,引来了不少目光。
罗元明两手插袖,忽然转头冲着一旁的师弟陆家平咧嘴而笑。
“我早就已经说过了,你那长相也就只能算是稀松平常,做师兄的我肯定比你更好看。以前说了你还不信,瞧瞧,这么多人哪有一个是在看你的?不都是在看我这盛世美颜?不过毕竟也是做师兄的嘛,比你长得好看很正常,要不怎么能是师兄呢?你说对不?”
闻言之后,所有人都立刻变得脸色黝黑。
心里有一万遍羊驼要说的陆家平猛地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冲动别过脸去,终归还是没敢开口说出来,生怕会因此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挨上一顿胖揍。
但罗元明却仍是乐此不疲,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人都不再继续理会,转而望向弟子房门窗里透射而出的金光璀璨,所有人都是闭口不言,心思各异,乃甚于已经有人开始按捺不住,向前迈出一步。
方才一步,顾绯衣、青雨棠、姜北与景博文就尽都转头看去,以眼神警告威胁。
尤其顾绯衣一身杀机最为凶悍,景博文一身杀机最为阴冷。
只有青雨棠与姜北稍显平和,却也眼神不善。
却在这四人之外,罗元明更是直接,是在那人一步还未落定时就已经收敛了嬉笑表情,不见如何动作,就已经那人近前,仍是双手插袖,面带笑意,只是两人身材差距极大,罗元明就只能抬起头来看人,可他略微眯起的眼神里却是分明带着森然冰寒之意,好似只要这人再敢上前半步,就要暴起杀人。
被忽然出现的罗元明吓得几乎就要跳起来的孔汉博心头一阵狂跳,下意识便就收回脚步,却又忽然念及自己毕竟出身隐元圣地,脸色当即一沉。
本就身高马大,面相凶悍的孔汉博,面色一沉,就显得尤为慑人,尤其隐元圣地弟子传承修行《右弼星经》,灵决古经影响之下,虽然杀力惊人,却也最易暴怒失智,如今心头火气方才升腾,便就不可遏止,命桥境如火气势轰然席卷,吹起一阵燥烈。
“滚”
扑哧!
孔汉博方才吐出一字,骂人滚蛋的话还在喉咙里,可罗元明手掌晶莹剔透,掌心之中呈现鸿蒙开天,演化三千星辰吞吐三千神光,径直射穿了这人高马大的孔汉博胸膛正中所在。
血光喷涌,命丧当场。
眼见于此,所有人都是一阵错愕。
或许罗元明并不认得孔汉博,至少在他们看来是如此,否则也就不会如此果断,直接取了这人性命。
“孔汉博,隐元圣地出身,还是主峰弟子。啧,好大的来头。”
罗元明随口道出死人来历,临到末了也不忘戏谑一句。他目光扫过先前还在蠢蠢欲动,想在云泽药力还未完全吸收之前强夺造化的其他人。而这些人也是方才明白过来,眼前这光头锃亮、只在学院里忽然死了人,需要有人收尸时才会出现却又不知来历的罗元明,根本不怕惹麻烦。
也正因此,但凡是被罗元明目光扫过的这些人,都是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而在说完这些之后,罗元明就转身走到云泽所在弟子房的门前盘腿坐下,表面悠哉,可心里却是一阵暗叹,埋怨自己忘了提前与云泽支会一声,吞服宝药得去后山找个无人之处才行。可如今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罗元明也就不好坐视不理,只是又在心中暗恨自己动作太快,太过着急,到发现另外有人愿意为云泽护法时,就已经到了孔汉博的面前,无路可退。
却相较于这些,眼下尽快给自己先前那番所作所为找个合适的理由才是真。
罗元明心下又是一阵哀叹,面上悠哉,眼神平静扫视在场众人,可却脑袋都已经想破了,也没能找到什么借口可以掩盖过去。
人群里的陆家平忽然咧嘴嘿的一笑,一脸谄媚地跑了过来,凑到罗元明跟前贼兮兮地开口道
“师兄,你这又是五十学分到手了,赚钱可比师弟容易得多啊!正巧,师弟最近手头有点儿紧,请客吃饭呗?真要不行,我帮你再找个理由杀个人,五十学分咱俩对半分,到手之后换成钱,我请你!”
陆家平声音不小,装模作样的本事也是一流,脸上笑意更甚,不待罗元明开口回答就继续言道
“我知道学院西边有家烤鸭着实不错,旁边还有一家,两家就挨在一起。但南边的那家鸭子烤得不行,膻味太重,比不了北边那家,不光手艺好,没膻味,而且鸭子也够肥,买上三只就够咱俩吃两顿的,到时候再整上两壶小酒,那叫一个美呀!咋样?做不做?这笔买卖肯定稳赚不赔!”
一边说着,陆家平已经将目光望向其他人,两眼放光,也似是在烤鸭店里挑选哪只鸭子足够肥,甚至嘴里还忍不住吸溜一声,口水都是险些就要流出来,让在场除却鲜少几人外的许多人都莫名感到一阵恶寒。
十二桥罗元明,几重天尚且不知,可陆家平一身气机却毫不遮掩,同样也在十二桥,虽说只是一重天,却相较于此间太多命桥境而言,已经强出太多太多。
同样心思活络的罗元明也明白过来,当即一把拉过陆家平,装模作样满脸严肃地小声耳语道
“别太明显,理由怎么也得说得过去才行,否则这份行当一旦丢了,再想讨回来可是不大容易。”
“师兄就尽管放心便是!”
两人头碰头一阵议论,声音不大,可在场众人最差也是命桥境,自然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顾绯衣、青雨棠几人脸色怪异,只是觉得这两人着实有些与众不同,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将此间许多出身来头极大的圣地弟子世家子弟以学分金钱衡量,有些不可理喻,却另外的一些人,尤其那些心怀不轨的,虽然心下恼怒,可毕竟也是修为境界不如人,尤其先前罗元明一掌拍出,虽是有些偷袭成分在内,却也轻而易举就将孔汉博一击毙命,就只能忍气吞声,也不敢再有分毫造次,生怕会被这两人抓住机会,杀了换学分。
罗元明在学院负责收尸,一具尸体五十学分,从昨日开始,就对此间一年新生而言也不再隐秘。
五十学分,数量确实不少,足够被罗元明和陆家平当成理由,用来杀人。
尽管有些人心中仍旧有些疑窦,却也不敢以身犯险。
毕竟动辄就要丢掉性命,不太值得。
而在许久之后,云泽终于化散所有药力,血气气韵轰鸣之声也终于退去,就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门外异样,忍不住出门查看。
有些人已经早早退走,却也有些人仍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亦或有些别样想法,但终归说来,也是想要知晓药力如此之盛的宝药究竟是何来历,更想知晓云泽吞服之后,又是否会另有突破。
赵飞璇、焦洪光,赫然也在其中。
却不等他们开口,盘坐门前的罗元明就忽然上身一仰,靠在了门内云泽腿上,仰着脑袋看向云泽嬉笑道
“云小子,我给你指几个人,都是先前想着趁你药力还未吸收时强夺造化的。有几个已经跑了,剩下的这些人里,这个,那个,还有那个,都是。”
罗元明一个一个伸手指过,焦洪光也在其中。
而被罗元明点到之后,统共三人,全都脸色难看。
但身为始作俑者的罗元明却对此视而不见,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之后,又伸手拍了拍已经大抵明白事情始末的云泽肩膀,满脸堆笑道
“努力修行,争取早日宰了他们,一颗人头就是五十学分,赚了之后,咱俩平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