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绵绵无边。
其实打从最开始的时候,云泽就已经知道人来了,不止是早已结下死仇的瑶光、姚家,与火氏,还有一个不知所为的东域姬家。如今的瑶光,已经算不上是真正的庞然大物,最多最多也就只算半个而已,但在今天,仍是有着统共三个半的庞然大物,联袂而来。
隔着窗户,云泽抬头看去。
一个,两个,三个
统共一十九位凌虚蹈空的圣道修士。
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但其实再往细处想一想,这种局面,似乎就不会显得格外夸张,毕竟这座不算太大的富贵府邸中,不仅有着当年被人喻作天下第二的席秋阳在,还有着如今盛名已极的绝世剑修尉迟夫人,再要算上徐老道、乌瑶夫人、秦九州,以及修为境界更差一线的孟萱然和黑衣小童,就好歹也是统共七位圣道修士。
席秋阳、尉迟夫人、秦九州三人,又绝非寻常圣人可以比肩,就连乌瑶夫人和徐老道也各自有着不俗手段。
但于他们而言,眼前的局面是否有些大得过分,云泽并不知晓,也不知晓同等修为境界下的圣道修士,是否也会有着天壤云泥之别,只知道这种局面,至少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很大很大。
直到乌瑶夫人只以个人气势,便压得整座临山城下沉十丈之深。
一直都在房间里没有现身的云泽,望着那些联手而来的圣道修士脸色惊变,随后一个接一个坠落下来,还未真正动手,就已经死了两个入圣修士,甚至连同瑶光圣主这些圣人修士,也在随后不动声色就将身形降落下来,显然是在气势之争的方面已经落了下风。
云泽暗中松了口气。
回头再看,小丫头柳瀅依然还在对着桌面上的那些书本用尽全力地瞪大眼睛,已经眼眶通红,眼睛里满布血丝,哪怕事已临头,也依然没有丝毫放弃的打算。
云泽默不作声,没有打扰柳瀅继续努力。
瑶光圣主说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像是自斩修为之前的席秋阳,竟也是早已为数不多的剑修之一;像是当年席秋阳杀上瑶光圣山,竟是被瑶光老圣主打了出来,就连自斩修为之前的本命飞剑都被打碎;像是瑶光圣主之所以整日以圣光护体,而从不将真容显于人前,竟是因为满脸伤疤
再到后来姚宇越说越多,接连提到了鱼红鲤,孟萱然,和柳瀅,然后忽然笑了一声。
“本圣主,自当亲手奉上青丘老祖那把本命飞剑的一尺剑尖,以作赔礼,道歉!”
闻言,云泽面上神色陡然一沉。
紧随其后,便忽然听到尉迟夫人大笑一声。
“好一个狗胆包天!剑在此处,有本事的,尽管来拿!”
话音方落,整座临山城就轰然震动起来。
尉迟夫人立身于高阁楼顶,伸手一引,光豪明暗不定的一尺雪光,就陡然间冲天而起,但见一条雪白细线穿透了铅云厚重,消失不见,却在短短片刻之后,天上那座已经郁郁积压了许久的如墨云海中,就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道缝隙,雪白剑气从天而降,千丝万缕,笔直向下,随后不断扩张,粗壮,直到那整座如墨云海都随之剧烈震动,被无数剑气硬生生撕出了一座巨大天坑之后,那剑气,便已如同天光一般。
其中又有一道格外璀璨明亮的雪白,悬于云海天光最深处,如日中天。
瑶光圣主抬头望去,周身圣光轰然大作,如火如荼。
待得那一剑落
临山城中,有金光炸碎如豆。
刺耳声响,铿锵难听。
雪白剑气逐渐褪去,瑶光圣主已经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而在其头颅上方,那一尺雪光,也就距离瑶光圣主的头颅已经不足一尺距离,只是周遭却被无数灵纹游弋围拢,一尺剑尖颤抖不已,铿锵撞击繁复灵纹,带起无数火花四溅,却始终不能脱困而出。
尉迟夫人面上神情忽然冷峻下来,目光望向那忽然出现在瑶光圣主头顶身后的高大老人。
然后噗哧一声,跟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难怪,难怪,原来是你这老不死的东西跟着一起来了,难怪姚宇那孙子一身本事没个几两重,却敢如此大言不惭。”
高大老人面带温和笑意,收回四指,只以一根手指虚空比划了几下,便见一道又一道灵纹游弋出没,很快便烙印虚空,结成阵法,待得最后一笔落下,老人手指轻轻一点,繁复灵纹立刻神光大作,便有龙吟之声打从其中隐约传出。
那一尺雪光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动弹不得。
尉迟夫人神情玩味。
“锁龙阵,你这姚家老不死还真是看得起晚辈。”
随后目光望向满脸错愕之色的姚建,嗤笑一声。
“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你的亲儿子。该不会如今的姚家族主,竟是您老人家随手捡来的野种?”
闻言如此,姚建脸色陡然一沉。
姚家老族主摇头一笑,伸手点了点尉迟夫人,无奈言道
“牙尖嘴利。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尉迟夫人哈的一笑,不再继续这些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举起剑气葫芦喝了口气,立刻脸颊酡红,体内传出阵阵剑吟震颤的声响,一双眸子望向姚家老族主,寒光跳动,愈发锋芒毕露。
“真以为暂时镇住了那一尺雪光,就等同是镇住了老娘这剑修绝大部分的杀力?你这整天缩头缩脑不肯露面的老王八,想得倒是挺好,可惜没用。”
尉迟夫人口中啧啧两声,目光望向姚家老族主,忽然咧开嘴巴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意。
“大圣的头颅拿来当尿壶,真是极好极好。”
姚家老族主叹了口气,不太愿意跟这言粗语粗锋芒毕露的女人继续什么口舌之争,目光随之看向那个寡言少语的杨丘夕,眼神逐渐露出一丝凝重意味。
但凡能够说是老一辈的这些修士,又有哪个会不知道杨丘夕大名,说起来只是曾经的天下第二,可那也只是因为这世上忽然出了一个不讲道理的云温书。当然旁人肯定对此有所不知,可这位姚家老族主毕竟也是成名已久的大圣之一,并且家中藏有许多不为外界所知的典籍孤本,就对于一些不可与外人道来的隐秘之事,知晓颇多。也正因此,那看似一路高歌猛进,一身光芒照耀整座岁月长河的云温书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又是为何能够稳稳压住那个本才是天下第一的杨丘夕一头,姚家老族主对于前者心知肚明,对于后者虽然谈不上心知肚明四个字,却也能够大概猜个不离十。
度朔山云府中的那位云老爷子,那位看似得天所授,实则并非如此的鬼门守门人,真也是胆大包天,甚至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而其心性如此,倒也难怪那位近古人皇竟然插手天道运转,强行为他授予守门人之责,使天道但凡尚有一日在,他便一日不能离开度朔山。
姚家老族主眉关紧蹙,随后看向下方这座富贵府邸中的某个房间,也似只凭肉眼便可看穿房屋墙壁的阻隔,看向那个出自云凡之手的又一个云温书,眼神中满是晦暗难明的阴霾。
别人是命里八尺,莫求一丈,他是命里一丈,可求十丈。
真也怪哉,那本名云凡的鬼门守门人,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种手段,竟然能将本该属于一整座云家的那些大道偏颇,全部加在一人之身?
云温书天赋奇高,悟性奇佳,而其之所以身负一整座云家的大道偏颇,依然是在二十多年以前被瑶光与姚家联手围杀,打烂了气府,打碎了命桥,背后说不得便有云凡暗中出手,暂且夺去了云温书身上的大道偏颇,才使他们那次说是精心谋划,实则略显仓促且粗劣的布局轻易得手。
是云温书已经脱离了云凡的掌控?
所以才有了如今这个远远不及当年那个云温书的云温书?
姚家老族主已经不知多少次心中懊悔,不该参与当年的那场围杀布局,只是当时对于这些并无察觉,直到后来无意间翻阅家中某部收藏已久的历史孤本,终有所觉,继而抽丝剥茧,这才终于大概猜到了背后真相。
高大老人依旧记得自己当年终于理清头绪的那一刻,是何等的汗流浃背。
但深仇大恨已经结下,倘若这云凡亲手打造的又一个云温书对于皇朝与姚家的关联知之不多,或许还有瞒天过海的余地,使之彻底成为历史长河中已经泯于浪花中的一粒尘埃,可皇朝老皇主姚自启那个病秧子,却偏偏不肯皇朝在他身死道消之后就此解散,好死不死地善做主张下了这么一步混蛋棋,导致皇朝建立的幕后主使暴露人前,强迫姚家必须保下皇朝继续运行,与那云家孽子不死不休。
原本尚且留有些许斡旋可能的余地,真就是一点儿不剩了。
姚家老族主心中轻叹一声,收回目光,继续看向杨丘夕,眼神慎重。
这个倘若没有那么些意外,就必定会是天下第一的杨丘夕,哪怕比他矮了一辈,哪怕如今因为心结难解,心魔安生,便在炼虚合道大能境止步不前的家伙,麻烦很大,一旦将他逼得退无可退,无视了心结心魔,强行突破,此番谋划,哪怕最终能够得手,也必然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更何况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被人喻作绝世剑修,甚至还被一些愚昧无知之人喻作大圣之下真无敌的尉迟夫人。
但毕竟盛名之下无虚士。
也便是统共两个大麻烦。
姚家老族主的声音忽然响在众人心湖之中。
“多余的废话就不必说了,老夫负责拦住杨丘夕和尉迟夫人,你等速战速决。”
话音一落,姚家老族主一步跨出,就已经来到席秋阳和尉迟夫人两人中间,脚步落定的瞬间,一道道灵光朦胧宽有寸许的纤细灵纹,便陡然间向着四面八方爆涌出去。
姚家老族主忽然轻咦一声,随后摇头一笑,在这座府邸范围的天地之间,忽然浮现出一道道本就已经烙印其中的灵纹与复文,却被老人周身爆涌而出的无数灵纹轻易绞杀磨灭,随后强行拘禁了一方小天地,连同高大老人与杨丘夕、尉迟夫人在内,一并进入其中,也同时消失在外人的视野之内。
秦九州面上神色陡然变得奇差无比。
提前布下的这座灵纹阵法,自是出自秦九州之手,更大的目的还是为了保护云泽孟萱然和那小丫头柳瀅,并且为了这座阵法的稳固,秦九州还特意拿出了不少珍藏已久的压阵之物。
说是符箓派修士,但毕竟也是灵纹一道,一法通则万法通倒也说不上,可相较于其他几人,除去杨丘夕那个什么手段都能算得上是足够精通的家伙之外,就只有秦九州在布置灵纹阵法的方面,显然造诣更深。也正因此,这座囊括了整座富贵府邸在内的灵纹阵法,哪怕是那姚家族主亲自出手,想要将之破去,也需要花费极为不短的时间,而作为迫不得已用于阻敌争取时间的最后手段,这种程度的灵纹阵法就显然已经足够有用。
却不想,竟被那位姚家老族主顺手破去。
望着烙印在虚空中的那些灵纹复文,秦九州面沉如水,迅速跨出一步,身形瞬间来到极高处,手腕一翻,便取了那支狼毫小锥出来,双臂一晃,便使之滴溜溜旋转悬停面前,笔尖已经浮现一点米粒大小的灵光,雪白璀璨,光耀万丈。
乌瑶夫人与徐老道随之来到府邸上方,神情凝重。
瑶光圣主姚宇轻笑一声,抬头望去,能够见到那支狼毫小锥笔尖一点宛如星辰却可与皓月争辉的灵光,已经向着四面八方涌出许多灵纹,凭空书写成一个个复文烙印虚空之上,岁月长河随之隐隐浮现出来,只在有关此处的这一段岁月长河水,悄然间便已停止了流动。
“鱼红鲤,孟萱然,和那先天武道胚子的小姑娘,本圣主今日是肯定要将她们带走的。秦九州,你秦家果真铁了心要插手此事?”
闻言如此,秦九州当即冷笑一声。
“姓姚的,你好歹也是臭不要脸自称圣主之人,怎的如此孤陋寡闻?天下皆知,秦天华那老东西早他娘地将老子给逐出家门了,老子今儿个就是闹翻了天,就是将你瑶光那座狗屁圣山给掀了,也跟他秦家连个屁的关系都没有,别他娘的跟我扯这个,没鸟用!”
瑶光圣主还待说些什么,姚家族主已经黑着脸带领姚家两位圣人太上举步向前。
“废话太多命不长。”
火氏妖城包括那位代城主在内的一众圣道修士,紧随其后。
瑶光圣主闻言一滞,但也大抵看得出来姚建心情并不太好,至于缘由如此,自然不必多说,是与那位暗中跟来的姚家老族主有关。但有关此事,瑶光圣主同样并不知情,至于方才试图激怒尉迟夫人一事,也不过是想要尽快挑起纷争,逼迫尉迟夫人率先出手,唯有如此,才能在保全大义的同时,尽快解决此事,离开临山城。
毕竟那大街小巷之中,哪怕尉迟夫人是以自身气势压得整座临山城都下沉十丈,压得城中光景有如虚幻,也依然游荡着无数鬼影。
还有那如泣如诉的女子嗓音,也依然是在伴随着嘻嘻哈哈的诡谲笑声,伴随着稚童嬉笑打闹的声响,女子愁肠百转的低声啜泣,迟暮老人的沙哑叹息,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一刻不停地重复唱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直接出现在心湖之中,回荡不休。
须得尽快,迟则生变。
但眼下显然不是什么解释的时候,姚宇目光望向拦在面前的乌瑶夫人与徐老道,继而越过在其身后的孟萱然与黑衣小童,最终看向府邸中的某座楼阁。
姚宇忽然开口问道
“姬兄不肯出手?”
姬家族主姬无月,哑然失笑,眼神玩味看向同一座楼阁。
“商量件事,那云家孽子到手之后,且不急于要他性命,交给本族主处理如何?本族主可以跟你保证,那云家孽子没命活着离开我姬家。”
圣光之下,姚宇皱了皱眉头。
“本圣主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但夜长梦多,倘若不能将其立毙此间,难免生变。此事,实在不妥。”
也似是早知如此,不等话音落定,姬无月便陡然间跨出一步,周身玄光护体,气府异象如同潮水一般汹涌展开,其中呈现紫气万道幌幌灿灿翻滚而去,径直撞破了秦九州方才仓促布下的许多灵纹阵法与符文,一声声气泡破碎的声音响起,玄光笼罩之下,万道紫气尽数涌向那座后院楼阁。
姬无月的大笑声这才姗姗来迟。
“既是如此,那本族主就只好先下手为强!”
被强行拘禁的这方小天地中。
说是如此,其实拘禁一方小天地化为己用的手段,与此间这位姚家老族主施展的手段,大有不同。前者但凡圣道修士,几乎人人都会,不过是以自身意境强行切断一方小天地与大天地之间的联系,将之单独拎出来,仅此而已,算不上什么太过玄妙的手段,可这位姚家老族主却是以灵纹构建阵法,另外开辟了一方小天地。
因而周遭所见景色,只有一片漆黑。
却又十分诡异的能够清楚见到悬空立于其中的三人。
姚家老族主并不急于动手,面上带着温和笑意,目光望向席秋阳,慢悠悠问道
“有件事,实在是让老夫困惑不已,今日难得有了机会,老夫便要问一问,那云家孽子的修行之法,老夫已经认真看过,实在是堪称奇思妙想,以老夫之见,可以断言,一旦此法推广开来,寻常之辈自然没有能力可以此法修行,天之骄子亦会显得十分勉强,但若换做凤毛麟角之辈,必然会使人间修行路的未来一片光明。而这般修行之法既然来源于你,敢问,杨小兄弟又为何不以此法修行,却偏偏走了这么一条以纳灵之法锤炼体魄的修行之路?”
一番言辞,极为恳切。
但席秋阳却始终漠然无言。
这座以灵纹阵法构建开辟而成的小天地,绝非寻常以拘禁之法而成的小天地可以相比,也绝非轻易便可将之破开,席秋阳对此已经大致了然,也便是说,倘若想要离开这座小天地,唯一的办法似乎就只有两个。
蛮力,往往是破局的最佳选择。
所以第一个方法便是以蛮力破开这座无形中的灵纹阵法,换句话说,就是以蛮力破开这座小天地,想要做到这种事并不容易,一方面是这座灵纹阵法的构成虽然无法见到,但那姚家老族主方才身形落定,周身爆涌而出的灵纹数量,真正是数以万计,也便是说,这座以灵纹构建而成的小天地,其实本质相当繁复,而这也就意味着阵法以及小天地的坚固程度,绝对不容小觑。
倘若轻易便可将之破开,这位姚家老族主也就不必如此费心费力,特意搬了这座阵法出来,将他二人困于其中,使之无法插手外界之事。
至于第二个方法
席秋阳一身衣袍忽然无风自动。
眼眸深处呈现出开天辟地的混沌景象。
高大老人失笑问道
“真就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话音还未落下,席秋阳已经猛扑上来,一拳递出的同时,那把蓝光莹莹早已被人打碎了的飞剑冰魄,随之呼啸而出,只是在飞出的过程之中,飞剑冰魄就已经碎成不知多少块,最多最多,也就只能勉强维持碎块不会太过散乱,依然能够大概保持一把剑该有的模样。
姚家老族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一拳之后,老人身形飘然后退,脚下连点之处,又有无形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出去。
像是踩在水面上。
随后大袖一副,那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飞剑冰魄,方才临近,就陡然炸开,变作无数湛蓝莹莹的齑粉飘散。
席秋阳没有任何心疼之色,腰杆一拧,再一拳递出,大气磅礴,于悄然间有着玄黄二色随之浮现,缠绕在席秋阳一拳递出的手臂之上,整座漆黑不见天日的小天地中,便陡然随之刮起了一道迅猛罡风,玄黄二色如同一片浩渺云海,盖压下来。
却有一只大如山峰的手掌,陡然将那云海捏碎。
高大老人犹有闲心地笑道
“修为境界有限,杀力再大,力气也还是小了一些。但老夫也很清楚以你杨小兄弟的本事,想要直接突破圣道,一步登天,不算难事儿。可你如今这般境况,心结难解,心魔暗生,又岂能直接这么简单一步登天?便是真的一步登天,你又可以坚持多久?”
老人身形飘退百丈,稳稳落定,继续笑道
“一盏茶?还是一炷香?”
随后目光看向脸色铁青的尉迟夫人。
“盛名之下无虚士,尉迟夫人的鼎鼎大名,老夫也是听说过的,年纪轻轻便已被人誉为绝世剑修,本身又是先天剑胚,要说厉害,那自然是极为厉害的,毕竟在你这个年纪,倘若老夫没有记错,就还只是一介小小入圣罢了,实在是搅不动什么风雨,更不可能万物为剑。但剑修毕竟还是剑修,绝大部分的杀力都在那把剑上,如今手中无剑,身边又无为剑之物,又能如何?”
尉迟夫人眯起眼睛,狠狠咬牙。
然后嗤笑一声。
她随手拂过鬓间发丝,拇指食指捏在一起,最终只留一根发丝在手,轻轻一拽,便将发丝拽了下来,随后手腕一抖,那在手中几乎细不可察的柔软发丝,就陡然绷直如剑,传出阵阵清亮长吟。
姚家老族主面露异色,惊叹不已。
但发丝终究只是发丝罢了。
席秋阳再次举步而来。
每一步落下,脚下都有涟漪阵阵扩散出去,虚空惊颤,气势高昂,整座小天地忽然剧烈摇晃起来,轰隆隆作响,犹似平地滚惊雷,玄黄二色拧转盘旋,一瞬间充斥了半座小天地。
另外的一半,被剑气充斥。
姚家那位身形高大的老族主便是这座天地大阵的阵眼所言,无论退后百丈,还是前进百里,整座小天地都会随之而动,这也是席秋阳被迫选择以蛮力破局的缘由所在,倘若不能将这高大老人彻底击溃,无论如何,也无法走出这座小天地。
尉迟夫人同样已经有所察觉。
因而玄黄二色恍如云烟压迫而去的一瞬间,尉迟夫人便悍然出手,以手中发丝为剑,将这也似夜幕笼罩一般的小天地,陡然劈出了一条肉眼可见的裂缝。
姚家老族主眼角猛地一跳,随后迅速双掌虚按下来,将其大阵惨被一剑劈烂了上千条的繁复灵纹修复完整,继而双掌一拍,白发白袍猎猎卷动,这座轰鸣不止的小天地立刻平静下来。
高大老人的身形忽然消失在原地。
玄黄二色与剑气翻滚轰然碰撞在一起,像是一座巨大磨盘,疯狂碾压着中间的一切。刚刚稳定下来的小天地再次轰鸣不止,颤抖不已,高大老人被迫现身,出现在两者之间,神情严肃,双臂展开,周身上下各色灵纹层出不穷,翻涌不止,左手之下灵纹如同浩渺清风,漫卷仿佛通天大渎,将那浓郁翻滚的玄黄二色堪堪抵住,右手捏拳,手中掌握灵纹万道,勾勒形成一座高及万丈的城墙,雪白剑气冲刷而过,留下一道道狰狞伤痕。
姚家老族主一阵心惊肉跳。
构建这座小天地的阵法气机之絮乱,难以平定。
其实身在阵法之中,这位姚家老族主已经算是占尽了地利,这是一种看似无形,实则有迹可循的相助,毕竟阵法之内,小天地之中,一切万物都在这位姚家老族主的掌控,可偏偏如今两人一起动手,阵法气机就被无形搅碎,无论左右,都是如此,如同柳絮一般混乱难言,不仅将他从这阵法之中逼迫出来,同时也让这座小天地变得摇摇欲坠。
果然是两个极大的麻烦。
姚家老族主胸膛深深起伏,脚下忽然重重一跺,万道灵纹浮现而出,向着四面八方涌散出去,这座如似是被夜幕笼罩的小天地,就陡然传出阵阵剑鸣之声。
无形之中,一道道剑气凝聚成实,不同于尉迟夫人的剑气雪白,阵法所成剑气,幻彩多变,一瞬间便刺穿了左右两边的玄黄二色与雪白剑气。
席秋阳神情微变,身形翻转,一双肉掌接连拍出,打在那些剑气之上,铿锵作响,随后脚下落定的瞬间,便有鸿蒙混沌之气如同潮水一般迅速蔓延开来,硬生生在这大阵之中,开辟出了一条独属于他的小小天地。
混沌无形,鸿蒙无色,一片昏沉不轻。
随后白雾蒸腾而起,烟霞散彩,日月摇光,显现出千川浩渺,万河奔腾之象,抵御千万道幻彩剑气。席秋阳立于其中,双眸深处推演开天之象,一步步缓慢走出,向着那位姚家老族主而去。每一步落下,这座鸿蒙仙域都会随之变得更加凝实。
远山凝翠叠青螺,九曲长河万里沙。
席秋阳双臂一晃,又有千株老柏,带雨半空青冉冉,万节修篁,含烟一壑色苍苍,共同摇曳,卷起阵阵风雨之声漫卷而去,天地同镇,浩渺仙音兵兵噗噗,大道锁链玄黄二色,竟是生生将这天地大阵撕出了一条巨大缺口,却又短短瞬间,就被那位姚家老族主给修复回来,没能容得席秋阳逃出此间。
可即便如此,席秋阳再一步踏下,脚下依然踩住了一段岁月长河水,使之融于自身异象之中,千川浩渺之间,便陡然多了一座天湖出来,随后散成云烟,在这仙域异象中下起了一场岁月的大雨。
整座异象轰然一震。
小天地随之剧烈一颤。
姚家老族主心头猛地一跳,手掌一翻,便取了一块镇纸出来,被他抬手丢上夜幕笼罩的天地最高处。
那镇纸形似卧虎,通体如玉,底座四边,各自写有“天山压顶”、“一言九鼎”、“一字千钧”、“天地同力”拢共一十六个蝇头小字,皆乃早已废弃不用的古文字体,甫一落定这座阵法最高处,那被席秋阳极力催动异象之后,就已经出现摇摇欲坠之象的小天地,就立刻稳定下来。
姚家老族主松了口气。
“能以这般修为境界逼得老夫动用本命物,不愧”
话未说完,高大老人忽然心神悸动。
但见一点火光宛如星辰,紧随其后,这座如似是被夜幕笼罩的天地,就如一块黑幕惨被撕裂开来,一瞬间火光大作,充斥十方,照亮了一切万物,可最终却只有极为纤细的一条火线转瞬即逝,从后方高处斜着落下。
高大老人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融于阵法之中。
短暂的宁静之后,整座天地,轰然巨震。
像是一团烈火炸开。
星火如豆。
尉迟夫人身形随之出现在高大老人消失的地方,右手双指并拢如剑,随手一滑,便有一把流淌着熠熠火光的飞剑出现在她的左侧。尉迟夫人神色漠然,眉宇间尽显杀机,右手剑指抹过左侧飞剑星火的剑身,竟是生生带出了其上流淌的熠熠火光,然后身前一抹,便有统共四把飞剑星火随之出现。
统共五剑,随着尉迟夫人剑指一抬,便立刻转向阵法高处的那件压阵之物。
高大老人沉着脸被迫现身。
却不待其开口询问这飞剑究竟从何而来,尉迟夫人就已冷笑一声,飞剑星火便立刻随着剑指所向,猛然斩出五道纤细如同发丝一般的流光,直奔那件镇纸而去。
高大老人脸色急变。
“尔敢!”
却不待其追去飞剑,席秋阳就已经驾驭异象拦在半空,神情漠然,白发飞扬,宛如谪仙一般俯瞰老人,双掌虚压下来,那座仙域异象立刻剧烈震动,千山万水连同那座岁月长河水所化天湖,都在一瞬间散作点点星光飞溅开来,溅而未散,熠熠生辉,凭空排列出奇异纹络,演化大道法则,构建阵图,当头压下。
席秋阳紧随其后,大步迈出。
拳动天开!
高大老人怒目圆瞠,双臂一晃,便抬手握住无数灵纹,使之凝聚勾勒形成一条阴阳二色的大道锁链,哗啦啦晃动,猛然抽出。
席秋阳拳有不敌,阵图崩碎,大道锁链抽打在身,惨被震得大口咳血,一道又一道血痕浮现于体表之上,尤其那条化生泥捏成的手臂,更是极为干脆的直接爆开。
阵法之中,无法随意抓取岁月长河水,又无力将之破开。
席秋阳第一次皱起眉头。
抬头再看,飞剑星火也被高大老人的含怒一击阻拦下来,四把剑光凝聚而成的飞剑也都彻底破碎,连同飞剑星火的本体,也已经满布裂痕。
毕竟只是一件品秩极高的法宝罢了。
尉迟夫人扯了扯嘴角,抬手一牵,那已经满布裂痕的飞剑星火便转到身边,剑身上火光流溢,内蕴灵气不受控制逸散出去,哪怕只是悬在此间,也已经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席秋阳很快放平了心态,身躯一抖,遍体鲜血就立刻洒落出来,凭空悬浮作一颗颗饱满圆润的血珠。他以仅剩的左手缓缓抬起,屈指一弹,一颗血珠立刻炸成血雾,紧随其后,一颗又一颗血珠接连炸碎,以其所在之处,当即血雾弥漫。
席秋阳抬脚一跺,身形立刻激射而出,血雾弥漫被他仅剩的左手握住,也似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般,牵引着整片血雾伴随一拳同时递出。
古朴大气,浑然没有半点儿声势。
可高大老人却不敢留有分毫大意,脚下猛然一跺,周身立刻涌现无数灵纹,恍如烟雾一般,聚散不已,最终凝为一座与那高大老人一般无二的灵光轮廓,高达百丈,宛如神灵在世。
紧随其后,尉迟夫人五指如钩捋过发丝,拽下了十几根头发,手腕一抖,便尽数缠绕在已经满布裂痕的飞剑星火上,随后抬手握住,以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深处,从右往左,缓缓抹过已经满布裂痕的剑身。飞剑星火颤鸣不已,清亮之声陡然间通天彻地,甚至已经席卷出这座天地阵法,那早已不堪重负的飞剑星火,剑尖一点,缓缓绽放出一点火光如豆。
随后斩出细如发丝的一线,后发先至,随后便有炽盛神光向着四面八方潮涌而去,将这像是被那夜幕笼罩的小天地照得一片光明。
长夜如昼!
整座天地大阵都被这一剑撕裂出一道巨大的缺口。
席秋阳大步迈来,最后一脚踏下,整座天地随之剧烈一震,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痕蔓延出去,拳握血雾,只管递出。
高大老人瞠目欲裂,怒吼如雷,头顶那件作为压阵之物的镇纸陡然间大方光明,如日中天。
一拳一剑之后,这座天地大阵,已经彻底残破不堪。
高大老人脸色雪白,喘气声如同破烂风箱一般,肩头插着一把断剑的剑尖,前后通透,左手更是已经完全消失,只剩手腕处血肉翻涌,正在不断凝聚新的手掌出来。
但这座已经残破不堪的大阵,终究还是没能破去。
而在其面前,尉迟夫人持剑的手臂已经翻折成一个极为扭曲的弧度,森白骨刺,刺穿皮肉,鲜血顺着手臂流淌,在指尖汇聚,滴落下来。席秋阳遍体裂痕也忽然迸溅鲜血无数,只一瞬间,就变得好像刚从血池之中捞出的一般。
只是相较于已经油尽灯枯的尉迟夫人,确实只有炼虚合道大能境的席秋阳反而“犹有余力”,他就面无表情站在那里,那一颗颗血珠洒落下来,并未落地,反而是被托在空中,无形中的气势也已经开始迅速攀升,遍布全身的龟裂痕迹更是随之逐渐愈合消失,浩大威压,甚至震得这座天地阵法也开始晃动不已,就连脚下所立之处,都忽然崩现出一道裂痕出来。
这位姚家老族主的神情越发凝重。
而其正待开口劝阻,试图拖延时间,却忽然神色一滞,继而变得惶恐无比。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伴随着嘻嘻哈哈的诡谲笑声,忽然出现在它不该出现的这座阵法之中,并且一声更比一声凄凉婉转,一声更比一声哀怨柔情。
所以它逐渐变得像是耳畔的呢喃。
一声又一声。
声声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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