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夏幻清于北京和洛阳之间,来来回回寻找亲人,转眼八年过去,已经把主要市镇都一一访过,仍然没有消息。这日幻清又从洛阳北返,一路扩展寻找范围,隔上三五里,便问上一个村庄。这日夏幻清寻访到保定城南的卫家村,迎面一男一女骑马走来,看那男子面容好生熟悉,幻清已经认出,不是陆不危是谁,只是他身边的美貌女子,却从没有见过,暗道难不成是他的妻子殷皎皎,都说殷夫人是保定府第一美人,看这妇人容貌,原也当的。于是上前招呼说:“陆兄可好,幻清见过陆兄。”陆不危乍见幻清,先是一愣,随即从容还礼说:“哦,夏兄,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相遇。”
陆不危又给夏幻清介绍身边女子说:“这位是我的远方亲戚典夫人。”那女子向幻清施礼,幻清见她袅娜秀丽,看他二人关系,定有暧昧,暗道这陆不危竟然对我隐瞒,便装作未曾看破,向典夫人还礼后,又问陆不危说:“听闻陆兄在天津任职,如何来了这里?”陆不危说:“有些公干,在这里耽搁三五日,就要回去了。”说完,陆不危又问幻清:“夏兄不在北京,到此处来,难道也有公干?”夏幻清便把寻找母亲和妻子的经过简略说了。
陆不危笑着安慰他说:“夏兄不用担心,我闻尊夫人才貌天下无双,吉人自有天相,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情。”讲到这里,略沉吟一下。夏幻清见陆不危有话未尽,便拱手说:“陆兄有话但说无妨,小弟聆听就是。”陆不危眼神飘忽,而后说道:“非是在下多嘴。我想令堂和尊夫人失踪日久,夏兄寻访多年未果,是不是寻找的方式需要重新斟酌。依在下之见,北京到洛阳,两千里的路途,这样找下来,犹如大海撒网,难以奏效。相当年,令堂和尊夫人失踪,必是因为义和团之乱,而义和团主要在直隶和山东一带。我想令堂和尊夫人要奔洛阳,必不会走山东,夏兄何不缩小寻找范围,只在直隶范围内寻找,尤其是北京到保定一带,如此岂不可以找的更为细致,说不定便会奏效。”
夏幻清听他说的有理,暗想我已经寻找她们八年了,从北京到洛阳,出直隶奔山西而后下洛阳是一条路,由直隶直接南下郑州而后奔洛阳又是一条路,我在这两条路上寻觅,漫漫三千里,无异大海捞针,也确实应改变一下寻找方式,于是拱手说:“多谢陆兄指点,幻清铭感肺腑。”陆不危一笑说:“想来夏兄应该很快就会找到她们,功夫不负有心人嘛,如有消息,别忘记托人告知在下一声,让我也替夏兄高兴。”夏幻清说:“希望借陆兄吉言,小弟还需上路打探,就不多耽搁陆兄时间,咱们改日再会。”说完,拱手告辞,又向北行。陆不危看着幻清远去,诡秘一笑,对那女子说:“咱们也快走吧,客栈我已经定好。”那女子含羞一笑,催马跟上了陆不危。
幻清辞别陆不危后,慢慢的一路北上,沿途邻近三五里的村庄无一漏过,全都细细查访,这日到了一个村子,名叫于家村,看路边有个小饭馆,便进来打尖。里面坐着三五人,幻清要了酒菜,坐下刚喝两杯,却听临桌一人说:“明日又是清明啦,大哥还去给那老夫人上坟吗?”另一位头发已白的老者说:“当然得去。那老夫人葬在咱们这里,我若不去给她上坟,她岂不真成了孤魂野鬼。”&sp;那人说:“大哥真是菩萨心肠,算来老夫人葬在这里也快八年,大哥年年上坟,确实难得。”老者说:“贤弟何必谬赞。老夫人葬在这里,就要满八年啦。我看那老夫人肯定是大户人家的贵夫人,可惜逢上乱世,如此客死在他乡,可怜呐!咱们也不知道她是谁,只希望他的家人能够找来,早日把她的尸骨迁入祖坟,也好轮回转世。”听那人又问老者:“大哥,这些年来,你四处打听老夫人身世,可有些眉目?”老者长叹一声说:“哎!一言难尽,丝毫信息也没有。但我想这老夫人没有缠过足,当不是咱们汉族女子。”
夏幻清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因为他母亲便是不曾缠足的满人,又是八年前的事情。于是起身过来,抱拳施礼,说道:“两位,在下夏幻清有礼了。”那两人见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生的儒雅潇洒,风流倜傥,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忙还礼说:“先生客气了。但不知有何指教。”
夏幻清又抱拳问老者说:“何敢指教!冒昧请问,先生尊姓大名。”老者笑道:“在下免贵姓苗,单名一个祥字。”夏幻清便说:“原来是苗先生,失敬。方才听两位谈话,八年前有一位老夫人葬在了此处,在下正有一事相问,所以冒昧过来打扰,还望见谅。”苗祥说:“幻清先生何必客气,有话不妨直说。”
夏幻清于是说道:“八年前的夏天,我母亲和我妻子从北京出来,前往洛阳避难,半路不知所踪,在下沿路寻找至今,却没有一点消息。刚才听苗兄提到当初安葬了一位老夫人,而且老夫人没有缠过足。实不相瞒,在下的母亲本是满人,也未曾缠过足。”苗祥听后,眼前一亮,马上问道:“令堂可还有其他特征?”夏幻清说:“我母亲左眼下有一颗黑痣。”苗祥登时站了起来说,请随我到家中看看。
夏幻清结了账,跟着苗祥到得家中,苗祥拿出一双鞋子,递于夏幻清说:“这双鞋子,乃是我当初从老夫人脚上换下来的,一直保存至今,希望日后做个辨认的信物,你看看可是令堂日常所穿?”夏幻清仔细翻看,鞋子保存的很好,正是母亲生前常穿的样式,忙问苗祥,安葬的那位老夫人是何容貌,听他描述和母亲一点不差,心知母亲已死。
苗祥又给夏幻清讲述了当时经过,说是自己那天下地,见一位老夫人的尸体滚落在地间,那时侯也找不到官府,正是最热的时候,尸体无法保存,只好找来乡邻见证,而后把老夫人收棺埋在了自家地边。如今已快八年,才终于找到她的家人,看来是老夫人在天有灵,才保佑你到了这里。
夏幻清又问他可知母亲是怎么死的。苗祥说,看当时情形,老夫人是被人杀死,胸口有刀伤和血痕,这个我的乡人都见证过,等我把四邻叫来,先生问上一问。夏幻清忙躬身施礼说:“苗兄不必如此,小弟岂敢怀疑苗兄,只是想弄明白母亲的死因而已,苗兄千万勿怪。”苗祥说:“身为人子,知道这些,原也应该。”然后又说:“还有一人和老夫人应该是同时离世的,看装束应该是个丫鬟,因为她的尸体落在别人家地头,就由那家人安葬了。”夏幻清明白苗祥说的肯定是唐淑的丫鬟,于是和苗祥先到母亲坟前跪拜,而后找到另一户人家,说明来意。之后,夏幻清重谢了苗祥和那户人家,把母亲和丫鬟的尸骨迁回北京,只是没有妻子唐淑下落,又想到母亲死的凄惨,心中郁结,一路闷闷不乐。
进入京南宛平,夏幻清见天色不早,便和赶车的先去投了店。进入客栈,瞥眼见拴马桩上一匹枣红大马,甚是威武,不由多看了两眼,暗道真宝马良驹!
幻清在客栈安顿下来,吃了饭,因思念母亲,夏幻清便在房中抚了一曲《凯风》。琴声刚停,有人敲门,夏幻清还以为是店伙计,开门一看,惊喜异常。站在面前的却是师兄夏灭明,赶忙让了进来,给师兄行了礼。灭明说,我听到琴声,知道必然是师弟在此。夏幻清一笑说,没想到能在这里与师兄不期而遇,刚才在外面,见到一匹枣红大马,应该是师兄的吧。幻明说,正是,此马我也是刚刚得到,脚力非凡。
夏幻清心中激动,让伙计上了一坛好酒,几个小菜。师兄弟在房中畅饮,各诉离情。夏幻清首先举杯敬师兄说:“转眼又三年没见,师兄一向可好?这杯酒小弟先干为敬。”灭明笑道:“为兄在承德还算顺心,只是收的两个弟子不得力,难以传我衣钵。”夏幻清说:“那两个人,上次我也见了,的确资质平庸,难成大器。但师兄不必心急,以后有了合适的人,再收归门下不迟。”
灭明无奈一笑说:“也只能这么想了,我那个大徒弟侯剑西,象个猿猴,人们都叫他黄脸猴;我那二徒弟朱未红,肥头大耳,人们都叫他红毛猪,你说我这个做师父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二人说到这里,不由大笑了一阵儿。夏幻清说:“师兄的黄龙会这几年好不红火,我从保定路过的时候,特意看了看,黄龙会纪律还算严明。”灭明说:“这几年,我的心血都用了在黄龙会上,希望能顺利扩大,在有生之年,多做些替天行道的事情。也不枉了这短暂一世。”幻清说:“师兄正是壮年,身体康健,来日方长,定能成就大事业。”
灭明说道:“生死有命,不谈这个了。师弟这次可有了老夫人和弟妹的消息?”幻清说:“所幸找到了母亲的尸骨,但唐淑的下落,却还是没有。”于是幻清讲述了这次寻找的经过。灭明听后,安慰师弟说:“既然如此,先把老夫人葬入祖坟要紧。师弟不必心焦,我想唐淑必然还在世上,只要找寻下去,总有夫妻团聚的一日。”幻清也说:“当年师父讲过,我将受夫妻离散之苦,想来都是天数。也说过我和唐淑会有一女,算来现下已经七岁,只是不知她们母女流落到了何处。”灭明深知师父之能,对师弟夏幻清说:“师父有鬼神莫测之机,除非不占,占则必中,他老人家说你会有一女,那就更能确信唐淑母女平安无事。”
师兄弟二人在客栈痛饮了一场,次日二人作别,师兄灭明南下,师弟幻清带母亲尸骨回到北京。这日,幻清已经把母亲尸骨葬入祖坟,忽闻光绪皇帝驾崩,心中更添郁闷。三日后,又闻老太后薨逝,沏了一壶茶,独自在初冬的院儿中抚琴,渐渐进入佳境,感觉唐淑正在身侧,二人合奏,曲音清越,内心又归于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