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国萍搅着杯里的糖说“我可不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看看自己的肚子,“家里马上要添人了,我得先攒点儿钱。”
“照你现在的收入,这钱你得攒到何年何月?我可还指望着住住你的别墅呢。”
吕国萍没接茬,又问了一遍“这糖到底要钱不?”
林薇曼叹了口气,回了两个字“不要。”
吕国萍就跟得了圣旨似的立马往杯子里连着丢了三块方糖,然后说“只要不是天天喝咖啡,现在的钱倒也够用。”
“够用也买不起别墅。你不是一直想下海吗?干嘛总犹犹豫豫的。”
当时的吕国萍还游走在传统与时代的分界线上,所以回道“我总觉得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的不太合适,买别墅的光荣任务还是交给我们家老陈吧……”
林薇曼两眼一瞪“他不过就是个国营工,你这个要求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吕国萍一脸小得意,仿佛还沉浸在爱情的甜蜜当中,她说“那我不管,有本事他别娶我。”
林薇曼莞尔一笑道“没听过那首歌吗?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这种事,男人指望不上的,你呀,还是别难为你们家老陈了。”
只见吕国萍笑骂道“哎呀,你胳膊肘啥时候往外拐了,怎么净帮着他说话了,咱俩还是不是好姐妹了?”说完她就挠起了林薇曼的痒痒肉,两人一阵嬉笑。
“咳咳……”吧台的酒保干咳了两声,隔壁桌的一对情侣也朝这里投来了嫌弃的目光。
“好了好了,别闹了,服务员都警告咱们了。”林薇曼提醒道,“都快当妈的人了,也不怕动了胎气。”
吕国萍却在这时伤感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你这一走,以后我连个交心的人也没有了……”
林薇曼安慰道“现在国际长途很方便的,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就联系你,放心吧,两个大活人,丢不了的。”
……
可直到陈戒出生,吕国萍都没等到林薇曼的电话——她俩低估了国内的发展速度。没等林薇曼安顿好,凡城就开始了电话线路的升级改造,升级后的号码位数由6位升级成了8位,原来的号码都失效了,林薇曼就算想打国际长途没有新号码也是白搭。
之后几年,林薇曼还寄过几次明信片,可那时陈国刚一家已经分到住房搬到了益民路,吕国萍的单位也因为旧城改造迁了新址,所有明信片得到的待遇都一样查无此人。对于林薇曼而言,那种感觉就像吕国萍的气息从这个世界里完全消失了一样,哪怕现实中的后者还真实存在着。
眼看自己发去的问候一封封石沉大海,林薇曼有些心灰意冷,但她始终不愿承认,那个大集体时期和她最要好的姐妹,就这么曲终人散了。
进入大集体前,林薇曼的父母就过世了,在举目无亲的世界里,吕国萍变成了一个坐标,这种友谊有时甚至成为了她眷恋世界的唯一理由,但她一直把这种情感深埋心底,她不想给吕国萍带来负担。
如果羁绊的力量不曾减弱,林薇曼是一定要回国一趟的,就算不回国,只要笃定了想找吕国萍,办法总是有的。可随着她成了家,生了娃,她的世界逐渐丰富,吕国萍也就不再是她唯一的牵挂。
让林薇曼无法成行的除了感情的由浓转淡,柴米油盐的琐事也占其一,做了母亲的她也开始像当年的吕国萍一样过起了精打细算的生活。
中国人对下一代教育的重视是基因里流淌的,那时的林薇曼刚把出国借的钱还完,手头刚一宽裕她就着手攒起了子女的教育基金,为此她还降低了些许自己和法国丈夫的生活水准,夫妻二人为此还吵过几次,她想买机票回国也自然成为了天方夜谭,毕竟那时的国际机票不便宜。
没想到就在林薇曼过起了吕国萍那种生活的同时,吕国萍却过起了林薇曼的生活,只不过吕国萍的钱不是借的,而是实实在在赚的。
吕国萍的职场得意说白了是用情场失意换来的,婚前她觉得爱情是奋斗的动力,可婚后的她越来越觉得爱情不是动力,是梦,而梦只有睡着的人才能做,可人一旦睡着就什么事都干不了了,那种感觉懒洋洋的,套用现在的话讲这叫舒适区,叫温水煮青蛙。
吕国萍被自己的发现吓醒了,她不再也不敢沉浸在爱情的心理按摩里,她顾不上内省焦虑的本源就急冲冲地想把陈国刚也从爱情的舒适区里唤醒,并美其名曰“鞭策”。
老婆突如其来的焦虑让陈国刚一时难以适应,那段时间他最能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怎么有点儿蒙圈呢……”
相信爱情的是她,从爱情里醒来的也是她,这就是吕国萍心电图式的心理轨迹。可陈国刚自始至终就没有因为爱情沉睡过,那这“唤醒”二字又从何提起呢?
陈国刚出生在农村,特别偏远的那种,几乎到了村村通工程的最后一站,这种地方就是一个词闭塞。村里只有他们一家姓陈,是他爷爷那辈为了躲避战乱迁过来的。
陈国刚的爷爷是个纯粹的书生,刚迁来的时候本想办个私塾,可这穷地方没人读书,只好拿起锄头忙起了农活。书生种地,地里的光景可想而知,加上又是外来户,拿不到什么好地,要按成分来说,他们家绝对是赤贫无疑。直到他父亲那辈,日子才稍微好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正是家里残存的这点书香气,让陈国刚在本该和同龄孩子光着屁股玩闹的年纪早早识起了字,用的就是爷爷传下来的四书五经。
陈国刚出生那年,村里才有了第一台收音机,由村长保管。农闲的时候,村长就坐在田边的大槐树下给大家放广播,小孩子就在旁边轮流转着手摇发电机,为的就是听上一出梆子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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