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灵则心里打鼓,正准备抢先搭话,公孙长琴却已经说“是如此。几日前圣上亲斫宝琴‘松石间意’大功告成,邀了楚国公与丞相抚琴论道,命在下去绘《听琴图》。
谁知作完画时,有一只黑猫蹿出,圣上以为不祥,命人捉猫。在下因平日养猫,知道些猫儿的习性,遂一起去捉。谁知那猫竟溜出宫外,在下也一径追去了宫外,这便在马行街偶遇了灵姑娘……”
正要继续说,种师道竖眉捋须,圆着眼瞪着修灵则道“你又跑去哪儿干什么?”
“抓贼。”修灵则与公孙长琴异口同声,各自一惊,对视时只见他盯着她笑,忙道“爷爷怎不知?那六岁小童却是个惯偷,还有个外号‘小手不空’呢。”
说着,公孙长琴真从怀中掏出一张逮捕告示,上面画着百里拂雪的小像,“听灵姑娘说那黑猫便是他豢养的,在下便想灵姑娘身手了得,又聪慧机敏,素日东京有口皆碑,都道种老将军的孙女大有巾帼风范,故恳请了她出手相助……”
他睇了一眼种师道,见其听闻灵儿被夸颇为得意,遂又道“在下已允诺灵姑娘,若能顺利逮到小贼,便亲自教她弹奏兰陵王破阵曲。灵姑娘说,此曲可鼓舞士气,要亲自奏给西北军将士们听。”
种师道闻言,笑道“呵,她倒也想得出!如今全军上下都把她给宠坏了,也被她给惯坏了,打仗出征前非要听她弹琴不可,头一回见士气是这样鼓起来的!”
修灵则听公孙长琴胡诌,吐舌头笑了笑,见机央道“爷爷,只可惜那小贼太过狡猾,刚被我逮住立刻就跑了,还请爷爷派我亲兵,待我排兵布阵,定把他拿下。”
种师道忍俊不禁,“正巧派了圣上赏的三百亲卫去寻你,你自去安排吧。”
如此,修灵则搬了救兵,与公孙长琴四下去寻……
玄默中的穹宇之洲,一晃已至三个月后,开天将军百里拂雪与大宋公主的婚期将近,举国上下无处不因此欢天喜地张灯结彩。没有人知道,他们心中的英雄正在渐渐被混沌吞噬。
自从穹宇之泽归来之后,百里拂雪夜夜都重复做着同样的梦境。梦中是一个叫作天虞山的地方,苍然如画,似是上古才有的泱漭景观。在那里,总有一个青衣提剑的女子教他练武。
那女子眉蹙生远黛,凝眸溢清泉,鼻耸现灵山,唇弯荡秀波,总是轻柔笑着唤他“小雪”。
那梦境极美,然而每每梦醒,便会觉得浑身如同火烧一般,胸闷气急,莫名其妙就会怒发冲冠,恨不能砍杀饮血。发作时,便有一个声音来引诱他弑君夺位,做天下第一人。
那声音还告诉他“你爱的不是公主,而是她,你梦里的那个人……是她……”
百里拂雪挥剑喝问“她是谁?她是谁?!”那声音有时笑,有时便彻底消失,不再回答。
太医替他诊断,只道气血过旺涨火所致,配了几剂凉性汤药,并道“无妨,若与公主成婚,自是阴阳和合,再不会有此症状。”
而拂雪心中唯有梦中的女子,汤药根本无用。她究竟是谁……梦境中的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他整日神思不宁,周围之人亦束手无策。
圣上耳闻将军抱恙连忙询问太医,并没有问出缘由,便令人速速前往神农山庄请来姜鹊亲自诊断。鹊尊望闻问切,最后直呼“怪哉!莫非是魔怔了!”遂开了一剂洗魂汤,充溶荡神粉一起吃下。
这一夜,百里拂雪终于摆脱了梦境,怅然若失之际,挂在屋中墙壁上的开天斧原先的缺口处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其中有鲜血流淌而下,一缕黑烟悄然蹿出,变作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在骗你,他们都在骗你……杀了宝座上的那个人……”人影以沙哑之声说道。
“绝不可能!圣上待我陈家恩重如山,我怎能为一己之私而篡位?!”百里拂雪愤然惊愕道“你究竟是谁?你是叶玲珑?还是开天斧?!”
那人影先是冷笑道“恩重如山……难道开天将军真把他当作知己?所谓功高盖主,就算你有一颗赤诚之心,那高高在上之人却未必容你。”
说罢呜咽哭泣,重又散作一团烟气飘坠于地面,变成了一滩血水。
百里拂雪怔怔半晌,思来想去,决定进宫面圣。
入得宫中,伶官本说圣驾已歇在卧龙殿内,因见了是开天将军,才格外通传去了。正等待时,忽有左右各六位美貌侍婢拥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从他身边路过,那女子身着水绿长衫,与梦中人的衣裳竟是一模一样。
百里拂雪心中一动,御风向她吹去。轻拢在脸庞的白纱刹那飞舞,女子伸手去捞时恰恰露出了侧面。她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下意识地抬眼一望,正撞上了百里拂雪灼热的眼眸。
是她!
一众人慌乱而去,百里拂雪只听一声嗡响,双耳突然被刺一般地疼痛,聋了一会儿才缓缓恢复了听觉。
期间,刚才报信的伶官匆忙奔来在他跟前说了几句便走开了,他也没听见,只失魂落魄着魔一般往前行去。行至卧龙殿门外,他再一次看见了她,侍婢左右开了门,只让她一人入内。
百里拂雪忽觉精神一震,突然驻足,轻身一跃,伏在殿顶御风窃音,听她入殿做什么。
皇帝问“进展如何?”
“一切顺利。我夜夜入他梦境,已勾了他的三魂六魄,若非圣上请来姜鹊,他早已魂飞魄散。看来圣上还是对他于心不忍,毕竟他是陈家人。”
“陈家人……”皇帝冷笑,“如今天下只知开天将军和安平侯,心里眼里哪里还有朕这个天子。恐怕在众臣眼中,若不是有陈百纳和陈拂雪,朕还是那个躲在师旷琴门中的废人。”
“阿羽……”那女子突然转换了口吻,娇弱软绵道“他有开天斧,我们纵有千军万马也难以对付;可若要勾去他最后一魄,奴家只能委身于他。若天下人日后知道他们的皇后是个不清白的……”
话至一半,百里拂雪再听不见声响,少顷,有耳鬓厮磨,衣衫摩挲,伴着女子的娇哼。他早已怒火中烧,身体里熟悉的灼热感不断升温,而开天斧不知怎么已紧紧握在手中。
“劈开这大殿,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随着诡谲的呼唤之声回荡不绝,百里拂雪愈发觉得难以自持,握着开天斧的手正在上扬,斧子的裂缝黑气汹涌。他双眼通红,浑身滚烫,开天斧眼看就要从天而降。
千钧一发之际,殿外匆匆行来一人,百里拂雪视之,刹然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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